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道汀再次抓住了彩绸,他没有急着滑下竹竿,而是立在竿头,回头远远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而后,他竟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身边高大的杜鹃树之上,众人不明所以,但仍再次兴奋高呼。
树上的花苞已经全数开放,火红鲜艳的色彩几乎将整棵树都燃烧起来。少年似乎在其中寻找着什么,枝丫抖动着,花瓣和叶片纷纷而下。
终于,道汀跳下了树,他手里拿着一朵最大最美的杜鹃,朝长桌宴席走了过来。
清清慢慢张大了嘴,她看着异族少年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俯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朵盛开到极致的艳丽花朵轻轻插在了她耳边。
他身上还有热气,胸口还在起伏,手指的热度更是滚烫。他拂过她鬓边柔软的发,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只专注地看着她。
四周陡然响起欢呼声,所有人都在看着,所有人都在庆贺。
清清手足无措,她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口中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是看出女孩的羞怯慌乱,异族少年低笑了一声,他凑近她,慢慢说了一句话。
用的是苏罗人的语言,低沉而短促,有复杂的饶舌和浓重的鼻音。
清清没有听懂,在她疑惑茫然的视线里,道汀再次伸出手,帮她将那朵花插得更稳了些,而后摸了摸她的发顶,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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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夕阳
和煦日光泼洒而下。
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肉,配上清冽米酒,苏罗人且歌且饮,尽情欢庆着这个美好的日子。碰杯声,笑闹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清清坐在桌边,她的脑子晕乎乎的,双颊酡红一片。
她不知道是因为那点酒,还是因为异族少年诚挚火热的眼神。他为她摘下的那朵杜鹃还在发边,随着她侧头或是转身,那点清幽的香气总会若头若无萦绕在鼻尖。
她不禁伸手去触碰那朵花,柔软光滑的花瓣,极致纯粹的红,她抚弄着它,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了唇。
然后,视线余光察觉到了有人在望着这边。
“啊,”清清抬起眼,看向身边一直沉默注视她的少年,她挨过去问,“这朵花好看吗?师弟。”
少年点点头,他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那我呢,”女孩偏过头,向他展露了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我好看吗?”
裴远时轻声说:“好看。”
清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捏起酒杯,开始慢慢啜饮。
一只手却伸过来,想拿走她的杯子。
清清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将杯子护在胸前,酒液溅在衣服上也浑然不知。
她不满地说:“干什么?”
“师姐,”裴远时叹了口气,“你的脸很红,好像是喝醉了,还是少饮一些,不然明天会难受。”
“我才不会醉,”清清不悦道,“我喝酒比师父还厉害,至于脸红不脸红的……”
她轻轻抚上自己滚烫的面颊,梦呓一般说:“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裴远时顿了片刻,他慢慢放下手,眼睛看向一边,不再开口。
宴席的气氛愈来愈火热,人们推杯换盏,高唱着祝歌,连鸟雀都不堪其扰,拍着翅膀纷纷避走。
“诶——”
一道清越的歌声突然从高台处传来,如云雀出谷,如清泉在山,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高台上正高歌着的女孩。
清清也望了过去,她微微笑了,那是古拉朵。
原来阿朵这么会唱歌,她的歌声嘹亮而高昂,在四面群山之中久久回荡,人们跟着轻声唱和,这是真正属于大山的歌。
当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四周陡然响起鼓声,光着上身的精壮汉子们腰系皮鼓,一边踏着舞步,一边朝中间聚拢而来。
姑娘们欢乐地尖叫一声,手牵着手,排成一排,跟随着鼓点,在古拉朵的带领下跳起舞来,动作整齐划一。
她们结实的手臂与小腿时而抬起,时而落下,变幻着无穷的美丽姿态。场外的人们纷纷打起拍子,为姑娘们大声欢呼。
一曲终了,鼓声断绝,气氛却推至最热烈。
台上的舞者们一跃而下,扎进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群如同炸开了锅,大家都从座位上离开,去参与到最后的狂欢共乐中来……
有几个女孩跑来清清这桌,她们打量着裴远时,似乎是有话想说,却在原地踌躇,你推我我推你,竟无人敢上前来。
这个俊秀的少年郎,之前看着还好好的,现在表情怎么这么吓人?
算了,难得的可以尽情跳舞的好日子,还是不要找扫兴的舞伴了。女孩们推推搡搡,最后瞥了他几眼,又笑闹着跑开了。
清清把这一幕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她憋笑憋得很难受。
“哎呀,你们不要他,我们可以一起呀!”她向跑走的女孩们大声唤。
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她同清清说过好几次话,已经算得熟识,她也大声冲清清叫道:“道汀会来找你的!”
什么?清清还没回过味来,一转身,却撞到了一个熟悉的刻着刺青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弯下腰,朝她伸出手,他的目光可称温柔,他的邀请热烈而坦荡。
鬓边别着杜鹃的女孩愣住了,她犹豫了片刻,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道汀握住这只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往人群最热闹的地方去了。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忘记看了一眼那个对他怀有敌意的少年。
少年没有看向这边,他低着头,在一片热闹欢快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也不是道汀要关心的了,他现在只想关心身边的女孩,和即将开始的舞蹈。她不会苏罗人的舞步,如果笨拙地踩上他的脚,也没有关系。
她大可以随便跳跳,那也一样会很好看。
汗水与欢笑交织的舞会持续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归鸟还林,天边又缀满层层绚烂云霞,这次三月庆典才正式结束。
人们开始收拾场地,将食物的残渣收走,把桌子长椅搬开。
空气中残留着热闹气味,许多人脸上还有意犹未尽的笑意,清清沉浸在节日快乐的余韵中,哼着小调,慢慢走在回吊楼的路上。
她头发有些松散,身上还有运动后的热气,心情也轻飘飘。
眯着眼看了看火红残阳,清清扭头对身后的少年说:“走另一条路罢,我想慢些回去。”
另一条路稍远一些,她不介意将时间花费在路程上,她想吹着暖和轻柔的风,多看看天边漂亮的晚霞。
途径一个小山坡的时候,她一时兴起,清了清嗓子,突然唱了起来。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谁先爬上我替谁先装。”
“少年郎采槟榔,姐姐提篮抬头望,低头又想——”
“他又美,他又壮,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青山好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那归鸟在唱,叫我俩赶快回家乡。”
她头两句还唱得认真,歌声也算动听,但到了后面干脆胡乱硬扯,随意尽兴,只管唱完词了事。
一首唱完,她回过头,得意地朝裴远时问:“如何?”
裴远时点点头:“尚好。”
“敷衍,”她撇了撇嘴,“如果真的尚好,你怎么不鼓掌?”
裴远时刚将手抬起来,她却按住了他。
发间那朵杜鹃仍是艳丽,映着女孩的双眼波光粼粼,她狡黠地说:“那我换一首,这是寨里的姑娘们教我的,你听着啊——”
她踩着松软泥土,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唱。
“别人丈夫乖又乖,我家丈夫呆又呆。
站起像个树墩墩,坐起像个火烧岩。”
“太阳落土四山阴,这号屋里难安神。
但愿天火烧瓦屋,但愿猛虎咬男人。”
“斑鸠叫来天要晴,乌鸦叫来要死人。
死人就死我丈夫,死了丈夫好出门——”
婉转的歌声在空旷山坡上回荡,清清自己唱完了,自己先乐不可支,笑个不停。
“怎么样?这个是不是更有意思?”
裴远时抿了抿唇,他注视着夕阳下的女孩,她笑得那么好看,好像世上所有烦恼都和她无关。
本来也该同她无关,他静静地想,那些阴暗的往事,血色的刀锋本该离她远远的。她说过山里的日子好,那不仅仅是因为是风光好。山中无杂事,那才是最好的。
只要她喜欢,只要她愿意,那就是最好的,也是他最乐意看见的。
他喜悦着她的喜悦,而自己的喜悦,自己的心愿——都无足轻重。
本来他连夏日的那次相遇都不配拥有,能够偷得这一点交集,已经是大大的幸事。所以当妒火烧得他快死掉了,他看着她把手放在那人手中,二人相携而去,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跟她的心愿比起来,那点痛苦都是地里的尘埃,她尽可以轻轻踩过去,去往更美好之处找寻,他能做的,就是努力让她在这个过程更快乐一些。
这样就够了。
“师姐,”他微笑起来,看向晚风中的她,“谁能称得‘美又壮’?今天邀请你跳舞的人吗?”
“他啊——”听到了这个人,清清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耳旁的花朵,“算是吧?是挺美,挺壮的。”
裴远时沉默片刻,道:“你喜欢这里,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女孩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怎么问了一样的问题?”
裴远时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仍笑着追问:“那师姐怎么答的呢?”
女孩回忆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我还没想好。”
“是吗?”他轻声说,“如果想留下来,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去替你做。”
清清唔了一声:“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也太自私了罢?我在深山颐养天年,师弟在外奔波劳累,躲躲藏藏。”
“没关系。”少年温和地说。
“但我会想你呀,也会担心你的。”
“这也没关系。”
“那你呢?你不会想我吗?”
“这不重要。”
“我留在这里,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许我会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过我的快活日子。也许有事没事,在逗孩子的时候会在心里笑话那个老实师弟,这样也不重要吗?”
风好像穿透了少年的身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空旷,好像被万事万物所洞穿,再装不住分毫情感。
他用一种类似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呢?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吗?”女孩轻笑起来。
她看了看天边云彩,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喂,裴远时。”
一瞬间,山坡上所有风都停息,少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从未觉得这三个字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会这般动听。
橙黄色的夕阳在女孩的侧脸投下阴影,碎发轻轻飘拂,她站在高处,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三月傍晚盛大夕阳里,他看着心上的女孩,突然笨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他还是说了,他说:“那不然呢。”
第91章 山坡
又一阵暖风拂过山坡。
清清的衣摆被吹起,发丝也散乱在风中。她眯着眼,看向下首的少年,嘴角微弯,显现出狡黠。
她看上去对这个答案没有一点意外。
裴远时仰起头,注视着背对着夕阳的女孩,她那么美丽,昂着下巴看着自己,又带着些狡猾的窃喜。
好像一只猫,仗着惹人喜欢,就肆无忌惮地抓挠所有试图亲近的手。它的尖爪在手背上留下一点点白印,不会渗血,但仍有痕迹,让人吃了痛的同时,依旧想去再次抚摸。
她理应张牙舞爪,为所欲为,因为她面前这个人,早就任她驱使,她早已得到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被一览无余,也知道她仗着这一点,在故意戏弄自己,但他一点不介意。
她那么坏,坏得那么坦荡,那么可爱,他没有任何生气懊恼的理由,就算她为此不屑一顾,那也是理所应当。
女孩轻轻地咦了一声,她发间那朵浓艳的杜鹃被风吹走了,她伸手试图抓住,却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它被风卷过山坡,最后落在别人家屋顶上。
她看着那点鲜艳色彩,忍不住叹气:“好可惜,那朵花开得很好看的。”
裴远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但他嘴上却说:“我给师姐再摘一些。”
清清摇摇头:“还是让它们呆在树上吧,再怎么漂亮的花,一旦经受攀折,也不过一两天的生命了。”
她垂下头,老气横秋,故作深沉地叹了一气,叹着叹着,开始肩膀抽动,闷笑起来。
裴远时抿紧了唇,他低声说:“师姐。”
清清不理他,仍一个劲地笑,笑到把手放在了脸上,不准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裴远时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不然呢”都未给他带来多少羞怯,他理直气壮地表露了心迹,好像真的很豁得出去一样。
但现在,他看着笑到几乎站不住的女孩,终于开始慌乱。
他手足无措,只能又唤了一声:“师姐?”
清清干脆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上,她整个身体都在颤动,好像遇到了什么很能引人发笑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