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坏的女孩,竟然想用这种方式强迫姐姐就范。
真是自作聪明到可爱啊。
那天,她发现古拉丹躲在房间里偷偷服用象谷汁液,那次她真正震怒了,她抓起妹妹的头发,撕扯下藏在其中匍匐着的蜘蛛。
在妹妹的尖叫声中,她一把将那只罪恶的生物捏得粉碎,红色的残肢混着鲜血,她把这些摊开给古拉丹看。
“没有了,阿丹,你再也不需要它了。”
女孩因为失血和药物而昏睡了过去,古拉玉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了很久。然后打开门,对所有人宣告古拉丹的死讯。母亲执意不相信这一切,但她有的是办法。
看着那艘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慢慢远去,众人的轻声唱祷声中,古拉玉始终没有掉泪。
镇定到可怕,从容到像无情,她知道旁人怎么看她,但都无所谓了。很快,这片大山会掀起新的风暴,在那之前,她必须将妹妹远远地送走。
她可是长姐,一切决不能到最坏的地步。
夜风阵阵,不知何时,周遭所有的虫鸣之声都沉寂了下来,这些生灵敏锐地感知到附近有强大可怖的同类出现,在同一时间,它们停止了鸣叫。
桌上摆放了一只漆黑的小罐,罐子中关着远古时期便开始繁衍的剧毒虫类,它早该灭绝踪迹,但不知为何,竟能延续到现在。
昏黄的灯火时不时晃动,一缕白烟包裹着罐身,从镂空的盖子中,慢慢透了进去。
清清如坐针毡。
她现在正坐在古拉玉的书房中。
古拉玉说完那句话后,又做了个让她入内的手势,自己则披头散发,施施然出去了。
虽然邀请一个潜伏在窗台下偷窥的人入内实在滑稽,眼前空无一人的、还残存着鲜血气息的房间也诡异得要命。但清清咬咬牙,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翻窗而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那只装着可怕红蜘蛛的罐子就在桌上,旁边还有一盘燃烧着的片状物事,清清皱了皱眉,努力不让自己吸到它散发出的白烟。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古拉玉慢慢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被简单清洗过,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身上的道道血痕也无影无踪。
她现在又是那个美丽从容的族长了,看向清清的眼神,仍是一片温和友善,甚至还问询要不要喝水。
清清毛骨悚然,说自己喝饱了才出来的。
听到喝饱了这个形容,古拉玉微微一笑,她慢悠悠地说:“还未谢过道长,帮了我和舍妹的忙。”
清清以为这是在感谢帮忙超度法事那次,虽心下疑惑,但仍客套推辞了几句。
古拉玉并不接话,只注视着她,笑意未改。
清清突然明白了什么,关于那次法事,明面上古拉玉已经谢过自己很多次,怎会有“还未谢过”这种说法?
除非,她说的不是这个……
“辛苦道长,演了一出好戏,帮我骗过了想骗的人。”
果然……
清清苦哈哈地说:“哪里哪里,不辛苦不辛苦——这么说来,令妹的确是——”
“阿丹没有死,”古拉玉淡淡地说,“过几日,村中会有大事发生,我不想让她卷进来。”
清清忍不住道:“那您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明摆着想把我卷进来?”
古拉玉又笑了:“道长果然直白起来更可爱些。”
她悠然道:“我不说,您自己也要一头扎进来,今天白天不过暗示了几回,到了晚上,您不就如约而至了吗?”
“这谷中的秘密,桩桩件件,我都可以同道长说,正好道长也有许多想知道的,对不对?”
清清不能说不对,但她看着古拉玉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还是疑窦丛生。她问:“您怎么肯定我会帮忙?万一我只是游手好闲,想看看热闹才四处打探呢?”
古拉玉没有说话,她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一个物事,递到了清清眼前,那是——
一枚纸鹤。
清清眼睛骤然睁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熟悉的纹路和姿态,这,这未免——
她失声道:“师……素灵真人?”
古拉玉颔首:“真人去年来过此处。”
“何时?”
“四月。”
清清感到一阵晕眩,那时候师叔已经不明所踪,到处都寻不到,她竟然跑到这等地方来了?
仔细一想,这些错综复杂的事实背后,似乎隐隐有一根线,师叔来到这里,是为了润玉真人的炼丹之事吧?
古拉玉说:“真人曾算过一卦,说明年象谷收成之前,会有一个昆仑弟子来到这里,那个弟子神通广大,术法高强,能够彻底解开苏罗首领世代的困顿。到时候,我须得好好把他留住。”
“道长初来苏罗之时,曾经展示过不会被水浇熄的青绿色火焰,可还记得?”
清清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当时说,我看过这样的火焰,那便是从真人那里……”古拉玉微笑道,“道长果然来了,并且帮了我不少忙。”
清清曾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的黄雀,没想到不过是瓮中那只鳖。
她长叹一声:“那族长需要我做什么呢?”
古拉玉转过身:“您且稍等。”
她走到桌边,轻轻揭开那只小罐,两指夹着其中的东西,慢慢取了出来。
“它叫‘那罗’,”古拉玉一手捏着鲜红色的蜘蛛,一手拨开自己的头发,“一种早该灭绝的毒虫。”
蜘蛛落入发间,立即舒展开腿,牢牢扣住头皮,伸出长长的口器,贪婪地吸食起来。
清清有些看不下去,蜘蛛居然有着跟蚊子一样的长长口器,实在是恶心。而被这狰狞口器插进头皮的古拉玉……始终眉头都没皱一下。
古拉玉微垂着头,将发丝卷成一团,掩盖住了蜘蛛的躯体。布带一缠,又是个光亮整洁的发髻,任谁也看不出,那里潜伏着一只可怕生物。
她轻声开口:“每一代首领,都伴随着那罗而生……”
女子表情淡淡,好像在诉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但其中的血腥和残忍,仍叫清清锁紧了眉。
“母亲还是族长的时候,曾有昆仑的道人来过此处,他知晓山谷中有象谷,询问了母亲许多——当然,这个过程充满威胁与逼迫,从那时起,母亲便格外憎恨汉人。”
“他们约定,苏罗人每年提供象谷汁液,作为交换,他们可以带来铁器、食盐等物品。我继位后,交换的日期被他们改到了四月,但象谷本在六月才会开放,如何能在四月交换?”
第104章 重逢
“他们派人在山谷中设了阵法,能将象谷的花期提前到三月份……”
清清垂眸听着,这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那设阵的是何人?”她问。
古拉玉摇头:“不知,当时我未在场。”
清清有些失望。
古拉玉继续道:“后来……我大概知道了他们把象谷用在何处……我透露出消息,村寨中有比象谷更能叫人成瘾的东西,他们果然有了兴趣。”
清清暗自惊讶,这竟然是她主动说出的。
“那罗的分泌物,没有毒素,却有比象谷强万倍的致幻效果。”古拉玉拿过那只漆黑小罐,递给了清清。
清清接过,对着光往里看了看,只见里面果然覆着一层黄白色的膏状物体,十分明显。方才古拉玉那顿折腾,应当就是为了这个。
“他们拿到之后果真十分满意,要求我除了提供象谷,还要献上这个东西,至于代价——我原本打算,就这么过几年后,告诉他们那罗已经无法存活,要那边想办法找来高人,解除这个诅咒。”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清清咋舌,族长的设想太过大胆,梅相的手段一向狠辣,万一要杀鸡取卵,这小小村寨怎么经得起折腾……
古拉玉淡淡地说:“在我计划中,是把阿丹排除在外的,没想到她总生变数,还好现在她不在了……去年,一位道人来到苏罗,自称素灵真人,问了我许多。”
清清忍不住问:“您就这么都告诉她了?”
古拉玉笑了笑:“真人找上我,头一句话便是‘那罗并非必须借人而居’,我不得不对她有十分的兴趣。我们交谈了许久,真人她,的确是很能让人信赖之人。”
清清也笑了,不过是苦笑,师叔吊儿郎当又天花乱坠的样子她可太熟悉了。
“她说,要破局,首先要山谷中再也长不出象谷。”
清清问道:“不播种不就长不出了吗?”
“道长有所不知,这些年我们从未去主动播过种,那片象谷是自己长出来的……传说里,那是最早死去的那罗所化。”
清清若有所思:“这种远古时期的怪物……那片谷地既然是那罗原先的巢穴,象谷自行生长,很有可能同地底下残留的邪气有关。将邪气驱逐洗净,或许便不会再生长出新的了。”
古拉玉微笑道:“真人说的第二点果然不错。”
清清茫然:“第二点?”
“她说她不能做太多,若是全凭她来插手改变,天道会降下惩戒,我须得耐心等待,今年象谷收成之前,会有一个天定之人前来帮助,而道长果然没让我失望。”
这是在对她的肯定吧……清清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来到此地完全是误打误撞,没想到这一切在冥冥之中,已经是师叔的预料之内了?
师叔同须节宗往来甚密,她经常吹嘘自己占星问卜之术比须节宗宗主还厉害,但算得再厉害,算卦之人能改变的也是有限,不然只会落得个反噬早死的下场。
天定之人……品咂着花里胡哨的四个字,脑海中浮现师叔奸诈的笑容,清清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被利用了……
“我没有别的目的,”古拉玉站了起来,望着一旁黑洞洞的窗扉,“只要能终结那罗世世代代的折磨,我什么都可以做,道长想怎么办,我也全凭您做主。”
她缓缓回过头,一半的脸藏在阴影中,辨不清眉目:“若是不成功,也就罢了,阿丹已经不在这里,我并不怕有什么好失去的。”
“全凭道长做主。”她最后又柔柔一笑。
清清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好,好……那罗的分泌物,什么时候会被取走?”
“还有半个时辰。”
清清一惊,耽搁这么久,竟然已快到凌晨了。
她摆摆手:“无事,你交给他便是了,现下最要紧的是北山,我得去一趟,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拉玉颔首:“道长若有疑问,我定全数告知。”
“好,那你告诉我,你们制好的象谷被藏在了何处?据我观察,它并不在村寨中。”
“就在原来的山里,那里被设置了一个藏匿物品的阵法,我们每一年炼制好东西后,都会放在谷底某个固定的位置,一晚上过去,那些东西便会消失不见。每次交易,都是在山谷进行,他们并不会进到村寨中。”
“竟然是这样。”清清喃喃道,她此前只看出那里有催熟植物的阵法,根本没注意到还套着一个匿物的障眼法。
她叹了口气:“我会尽力而为,天一亮,我就到北山去一趟……”
话音未落,屋外陡然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踩着木梯上来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清清疑惑地望向门,却见古拉玉神色大变。
难道是那个前来拿那罗分泌物的人?居然提前这么久!
清清废话不说,当即便两步跑到窗前,躬身跳了出去,双手在窗台上一扣,借助力度,跃到了屋顶上。
屋顶上还有一个人,是吹了大半夜冷风的裴远时。
清清靠着他蹲下:“冷不冷?就说了你不用来,你看,什么危险都没有。我同族长的对话你都听见了罢,我们竟然被师叔给坑了!她说我是劳什子天定之人……”
阴沉沉的天色下,裴远时并没接话,他只盯着下面那条路,面色十分复杂。
清清住了口,她疑惑地凑近:“被风吹傻啦?”
裴远时说:“师姐,那劳什子天定之人,说的好像不是你。”
清清顿住:“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人,”裴远时垂下眼,“你自己看看罢。”
清清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悄悄起身,翻下屋顶,鬼鬼祟祟地朝窗户里面看去。
房间内,古拉玉仍站在远处,她手里握着那只罐子,正朝旁边的人说话。
咦,那人竟没作上次灰褐色的平常打扮,反而穿了身白衣,好作怪,深山老林的过来也不怕弄脏。
循着白色袍角往上看,身形好像也修长了许多,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啊?这人,这人是——
在看清白衣人的面目后,清清一口气没提上去,差点直直从窗台上摔下来。
他是萧子熠!
白衣少年站在桌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线条利落的侧脸,那只狭长的眼睛此刻正淡淡地垂着,不知在看什么。
好吓人啊!清清几乎想立刻飞檐走壁而去,紧接着,她就听见古拉玉略微惊讶的声音响起。
“您是素灵真人的高徒?”
萧子熠说:“师父让我来此处调查那罗之事,她说苏罗的族长曾经拜托她去除那罗,我本该上个月到……但在路上有事耽搁,便来晚了。”
熟悉的淡而冷的声调,清清痛苦地闭眼,果真是他,万万不假。
古拉玉踌躇道:“这,村寨此前也来了两位昆仑高人,他们也识得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