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很漫长,或者说,自从缠绵病榻一个月后,每一觉都很漫长。
清清仍会梦到那些人和事,时而狂喜,时而心碎,时而苦闷,纷纷扰扰铺天盖地。但这样的梦境不再会消耗她的精神体力,所以她已经习惯了。
这一晚,她又梦见了自己变成了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她站在潮湿的木楼外,雨中的山林青翠欲滴,有冰凉的水从屋檐滴落到她脖颈之间,激起一阵舒适的凉意。
身边站了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他的发丝竟也是雪白,如月皎皎,但面庞十分年轻且俊美。
他在低声说:“您究竟想要什么?”
“您何时才能满足?”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女子只是微笑地看着雨帘。
半晌,她红唇轻启,轻叹道:“不知道呀。”
“现在,这世间万物对我而言,都过于无趣了。”
清清醒了。
外面一片漆黑,天似乎还没亮,她轻喘着,不住地回味方才梦中的情绪。
她不认识那个神秘女子,但却能深深体会到那种百无聊赖,在梦里,她们合二为一,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那种征服一切之后的空虚乏味,真真切切地萦绕在心间。那个女子是谁?什么样的身份能有这样的体会?又为什么屡次来自己的梦中?
清清一概不知,但她已经燃起了极大的兴趣。
她闭起眼,思绪翻涌,陡然间回想起一些破碎的片段:站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迎接万人虔诚的呼唤……
“蒙阶盖丽……”
这是她无法理解的语言,但听起来,倒像个名字。
只晓得声调发音的情况下,如何才能找寻这个名字的主人?她思索着,再次沉沉入眠。
接下来这几日,他们便在甲蓝城中呆着,等待商队的到来。
清清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她软磨硬泡,硬是逼得裴远时答应同她切磋练习剑术。
客栈的后院中,过了两招,她便将树枝一放,不干了。
“你怎么这般软绵绵的?”她抱怨道,“这招能叫刺?还没鸡啄米来得快。”
裴远时争辩道:“鸡啄米难道很慢么?”
清清抚掌道:“好,既然你以此自傲,那不妨将这套剑法称为‘啄米剑法’。”
裴远时尚有些不服:“师姐大病初愈,应当徐徐图之,不能过度劳累。”
清清右手一抬,用挽剑花的手法挽了个树杈花,她傲然道:“你知如此,更应该好好让我舒筋活骨,松快松快。”
少女昂首挺胸地站着,额发在晨风中飘扬,眼睛乌润润地亮,较真又执拗。
裴远时看着那双眼睛,只能认命。
如此打发了时间,也不算无聊,第四日的傍晚,果然有一对商旅从城门进来,马蹄踩在石板路上,踢踢踏踏一路响。
当晚,清清便去见了商旅的领头人,那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人。听完了清清的诉说,他当即便爽快应允了。
“有驾拉货的空了半截,正好能带上你们,至于……”他伸出五根肥厚的手指,“这个数,道长若是能接受,明日便走。”
清清欣然点头:“那便有劳您了。”
第二日,在晃晃悠悠拥挤不堪的车厢内,他们离开了飘着彩旗的甲蓝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打道回府咯
第115章 霜归(上)
从甲蓝城到青州,少说也得半个月。
白天赶路,晚上驻扎休息,张弛有度,也不算太为劳累。商旅众人得知师姐弟二人是出来云游的仙宗子弟,待他们二人也极为客气。
虽然清清早已不喜昆仑,但必要时候,她总要搬出曾经的这个身份。没办法,昆仑仙宗赫赫有名,而她随手亮两招道术,也能叫人信服,这噱头岂有不用之理。
沿途多为山路,能瞧见不少巍峨雪山,险峻深谷,风光极好。清清头两天还兴致勃勃地扒着小窗去看,后来也渐渐腻味了。
车厢逼仄而颠簸,再好的兴致也能被颠得一干二净。
清清百无聊赖,就去逗弄在一旁闭目打坐的裴远时。
她掀开布帘,指着远处一座形状奇特的小山,道:“师弟你看,那像不像一只鸡足?”
裴远时睁开双目,往外看了一眼:“像。”
清清说:“此山正是叫鸡足山,这关乎一个极有趣的传说——”
“传说千百年前,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曾途经此地,见此处风景奇丽,便停下来欣赏,流连不去。”
“结果不知何处窜出一只野狗,凶神恶煞地扑上来,张嘴便咬。吕洞宾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咬到——”
“一位仙子从天而降,姿容如玉,清丽婉转,一抬手,袖中飞出数枚仙器。那野狗一见,便失魂落魄,汪汪叫着去追仙器,让吕洞宾逃过一劫。”
裴远时忍不住道:“这跟鸡足山之名有何干系?”
清清正色道:“因为那仙子名唤鸡足仙,所使的仙器是卤鸡足。吕洞宾感激涕零,回去四处讲述这段经历,鸡足山之名便自此流传了。”
裴远时迟疑:“我也读过不少神话故事、异闻传说,可从未听闻有哪位把卤鸡足当仙器的……”
清清摇头叹息:“那你所读得还是太少了些,西南之地文化迥异于中原,流传的故事自然大相径庭。”
裴远时反问道:“那师姐怎晓得得如此具体?”
清清微微一笑:“因为刚刚都是我随口乱编的。”
裴远时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清清先是淡然微笑,接着嘴角忍不住抽动,最后终于噗嗤一声笑开。
摇晃的车厢中,她笑得东倒西歪:“师弟,你刚刚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裴远时将脸别到一边。
“再给我表演一下吧,”清清一边抹去眼角的泪,一边俯身去拉的手臂,“就是刚刚那个,震惊又憋闷的表情,哈哈哈哈……啊!”
未尽的笑声被惊叫所取代,轮毂不知碾过了何物,车厢忽然猛震了一下,清清毫无防备,当即便往前扑去——
一头撞进了对面的人怀中。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她晕头转向地抬起脸,看到少年干净清晰的下颌线,和紧抿着的唇。
清清立即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口中不住地道歉,刚支起手臂,车身却又高高一弹,比方才那下晃得更凶。
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她,再一次滚到了裴远时身上,又将他压得嘶了一声。
这下没法再轻松起身了,因为她被少年的手臂从背后牢牢环住了。
“师姐是故意的?”他在耳边阴沉地说。
清清为自己辩解:“我怎会那么无聊幼稚?这是不小心。”
“不无聊幼稚,怎么净胡编些故事来戏弄人?”
清清一本正经:“虽说是胡编,但也并非无凭无据,师弟有所不知,传说——”
她的即兴发挥还未出口,一只手又绕过来,扳住了她的下巴。
裴远时低声道:“师姐还想用什么瞎话哄我?”
他说话的吐息落就在她耳后肌肤上,一字一句,像从未知海域袭来的温暖水波。
清清眨眨眼,她小声说:“这个鸡脚仙——”
少年哼笑一声,他低下头,轻轻衔住了她发间露出的一点耳垂。
他用牙尖不紧不慢地摩挲,坚硬与柔软之间的潮热游戏,他如愿听到了女孩的第一声轻喘。
“接着讲。”他用气声说。
清清咬紧了唇:“卤鸡脚通常有必需的……九个步骤……”
她最后一个字变得又轻又颤,因为少年正顺着耳际往下,一路舔吻到了她的脖颈。
像蜻蜓在振动的鳞翅般脆弱,像雏鸟新生的第一根翎羽般柔软,他吮吻而过,最后用牙齿轻轻扯开她的衣领。
“九个步骤,然后呢?”
他埋首在其中,还不忘催促提醒。
“然后——”女孩的手指插入他发间,无意识地抓缠住发丝。她语气喃喃,不住地低喘,像极了无言的鼓励。
裴远时的动作便迟缓下来,他的呼吸也难以抑制地粗重。
他抬起头,看着女孩已经潋滟如水一般的眼,以及眼尾无法忽视的、意动的潮红。
车身仍在晃,窗外的景物仍一幕幕往后退,马夫的鞭声仍一声声地响。而他们在挤满货物的狭窄空隙,做着所谓仙宗名门师姐弟本不该做的事。
他叹了一声,惩戒般地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接着伸出手,帮她拢好了衣领。
清清抬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这就没啦?”
裴远时咬牙道:“师姐还想如何?”
清清便撇了撇嘴,她用鼻尖去蹭他的,低声抱怨:“真小气。”
裴远时的眼神便又深了些:“万一突然有人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清清抬起下巴,咬上了他的唇。
她口齿不清地说:“废话真多。”
下一刻,她的后脑被人紧扣住,少年低下头,毫不留情地加深了这个吻。
舟车劳顿,路途烦闷,只好这样逗师弟玩了,呼吸相缠间,清清迷迷糊糊地这样想。
确实也很好玩的。即使仅仅是亲吻和舔舐,也是让人乐此不疲的游戏。
她觉得很奇妙,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相触亲昵,可以这么不厌其烦,这么循环往复,也能让她快乐到心颤。
而看到对方眼中的湿润和沉溺时,这份快乐便更深了一层。
如此这般,十来天的路程简直太好打发。
在离青州城门还有十来里的时候,他们向商旅众人辞行,接着从渡口坐船,又花了两日,终于即将到达泰安镇的渡口。
离开泰安镇不过两个多月,却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清清站在船头,看着两边连绵如水墨的青山,听着船桨划破水波的声响,舒服得长长叹息。
此时正是清晨,水面浮着一层雾,冷不丁地,她想起了今年帮小桃处理水魆之事……也不知道小桃大牛他们如今怎么样,离开小霜观的事应该早就被察觉了,庞里正可有四处寻找,丹成收到了萧子熠的传讯,应当还在观中……
前方隐隐约约,显出了渡口的轮廓,河边上青砖绿瓦的建筑也逐渐密集,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物。
船停了,清清率先跳下岸,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忽而驻足,回头看向走在身后的裴远时。
她狡黠地说:“师弟,你可晓得这渡口叫什么名字?”
据她所知,这地方裴远时只来过一次,还是上次去江米镇的时候。当时她便发现这渡口名字起得有些巧,但忘了同他说,他应当是不知道这桩的……
少年淡淡地说:“清远渡。”
清清咦了一声:“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
裴远时说:“从别处听来的,我在这儿呆这么久,又不是傻子。”
原来如此,清清一边往前走,一边嬉笑着说:“那你觉得这名字如何?”
她的暗示太过明显,或者说这渡口的巧合也十分明显,所以初来之时,裴远时在街上听到旁人闲谈说出了这个名字,当时便记在了心里。
女孩还不住地回头,想要听到他的答案,眼睛里全身亮闪闪的期盼。
他轻咳一声,无奈重复道:“……我又不是傻子。”
清清满意地笑了。
今天不是赶集日,时候也早,镇上人并不多,他们一路过去没碰上熟人。清清急着回观里,并未逗留,直奔小方山而去。
山脚的农户,山腰的竹林,山坡上的野花野草是最茂盛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二人一路往上掠,不消一刻钟,便能望见小霜观青灰色的屋脊。
一种莫名的近乡情怯之感悄然而生,站在门外,清清反而踌躇起来。
她扭头朝裴远时道:“也不知道丹成把观里折腾成什么样了——”
话音未落,门开了。
二人齐刷刷往里看,只见门后面站着一个墨发白肤的俊秀青年,他穿着身黑衣,嘴角勾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清清立刻认出了他是谁,虽然上次见面是黑灯瞎火下的生死相搏,但这人的笑容给她的印象可太深了,又阴毒,又妖冶,像条千年老毒蛇……
她还未作出反应,老毒蛇也没有任何动作,一柄剑先破空而来,带着尖利鸣声,直直挥向了门内站立着的黑衣青年!
让人意外的是,两个月前还身形鬼魅,出手如风的杀手见到这凌厉杀招,竟是大惊失色,两腿一软,往下跌坐,才硬生生避开了这一剑。
清清当即便回过味来:“你这老毒蛇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坐在地上的青年恨声道:“什么老毒蛇?你这丫头怎么专替人乱起名字!”
下一瞬,寒凉的剑刃便抵在了他喉咙之处。
裴远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
“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脱兔一般袭来,直直冲向门口正在观望的清清。清清忙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这个过于热情的拥抱。
来人圆脸杏眼,扎着双鬟,穿着昆仑道袍,不是丹成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我改了笔名。
我刚上初中的妹妹看到了新笔名,她开始叫我秋员外,晕,怎么这么好笑
今天复工,所以来晚了,么么大家
第116章 霜归(中)
“师姐,师兄说你上个月就该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到呢?我日夜盼着你,门口的石阶都被坐光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