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时间:2021-11-01 07:57:06

  少年冷冽的声音打断了他:“我都听得见。”
  梅七的笑容便又深了几分:“我当然晓得道长听得见,我更晓得,你们现在都还无一人反驳我。”
  “我心中已经有数。”他得意极了。
  清清瞥了眼裴远时:“随便吧,你别在丹成面前乱嚼舌根就行。”
  “我不主动提自然可以,但万一她要问,我是不能不交代的。”
  看来他很清楚牵丝术的威力,清清哦了一声:“说到这里,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梅七顿了顿:“小仙姑没说么?”
  不等清清回复,他的眼神瞬间幽深起来:“那是似乎不能说的……罢了,但我可以透露一点,是她在委托我帮忙做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嘴角噙了抹笑:“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在此期间,我须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清清说:“凭你现在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样子,跟着她能做什么?”
  梅七笑而不语,但笑容中显然添了点苦涩。
  清清想起今天在灶房外听到的对话,看来梅七是很想解开气脉,但就算解开,牵丝术也不是那么好祛除的。
  眼下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她懒得再同这狡猾的杀手打机锋,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梅七离开后,清清和裴远时并排站在檐下看雨。
  雨势缓了许多,此时正淅淅沥沥连绵成一片,砸落在青石地板上,开出一朵朵晶莹水花。灰墙青砖,远山深林,一切颜色在雨幕中更显朦胧,如用笔素淡的水墨画。
  雨打屋檐的声响最是叫人舒缓,冰凉水雾扑面,也给人清爽安宁之感。
  但清清如何也安宁不下来。
  她心中有团火在静静地烧灼,这团火很久以前就有,有时候是一小簇火苗,有时候会旺盛些。
  而今天,它仍在安静地烧,却愈来愈烫,愈来愈亮,已经有燎原之态。
  她的心中已全是火光。
  “我们后天启程。”她突然说。
  身边的人低声说好。
  “我快忘了长安是什么样了,”少女望着无边无际的雨丝,似在呓语,“它在我记忆里,好像永远那么热闹那么好,永远不会暗下来,四处都有光亮和人声。”
  裴远时也望着雨:“长安很好,但也没那么好。”
  他想说,那里没有你,所以称不上一句好,但终是没有开口。
  “你呢?”她又问,“你离开那里才一年,会不会经常怀念过去的日子?”
  “会怀念过去,但并不怀念长安,”少年轻声说,“我也知道,自己迟早是会回去的。”
  清清转过头看他。
  “有些账当然要算,有些仇也不能不报,就同师姐一样。不过当下的我还远远不够,亦未能等到好时机。”
  清清笑了笑:“现在时机来了,我们晓得了梅家最得力爪牙的底细,再不济,也能让它被打掉几颗。”
  “缺了门牙的老虎,好歹也能痛上一阵吧。”她勾着嘴角,悠然道。
  裴远时注视着女孩双目中灼灼的神采,她嘴角翘起,得意又狡黠,让他想到儿时养过的花猫,在闯祸前,它也会露出类似的神情。
  她额发有几缕被浸湿,正软软地贴在颊边,乌黑与素白的交界,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低低地说:“师姐……”
  清清偏了偏头:“嗯?”
  “……想亲你。”
  “……”
  “不可以吗?”
  “我们刚刚不是在聊跟这个毫无关系的事吗!”
  “可是师姐打算做坏事的样子很可爱啊。”
  素白的脸颊立刻晕染上一抹轻红,女孩羞恼地瞪着他,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无可奈何。
  是的,她拿他无可奈何,因为她也喜欢他,就像他深深地、不能自拔地喜欢她一样。
  虽然是确认过无数次的事实,但每想到这一点,他心中都会微微地颤,好像猫儿用爪子轻轻挠过。
  那是一种叫人无比愉悦的疼意。
  这种疼意漫卷而来,他几乎是极力克制了,才没有立即将她拥入怀中,一遍遍亲昵索取,用她给出的愉快反应,来证明她也需要自己。
  他只能又问一遍:“不可以吗?”
  女孩的眼中仿佛也染上潮湿雨气,他早就发现,她意动的时候,双眼便会变得氤氲缠绵,像无休无止的连绵水丝。
  她红着脸,明明已经是羞恼的样子,却偏要作出一副斥责神色:“你不许冷不丁说这种话!”
  “可这是心里话。”
  “那也不许!而且,也不许问我能不能亲,这种问题……很奇怪呀。”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上女孩耳边黏腻湿润的发丝,指尖滑过湿发,又轻触到她精巧圆润的耳垂。
  他轻轻揉捏抚弄,像在把玩一颗美丽的珍珠。
  她的声音便软了下来,她用那双水凌凌的眼看着他:“直接亲就好了嘛。”
  少年轻叹一声,低下头,衔住她绵软的嘴唇。
  仍有雨丝漫拂进来,水雾冰凉,吐息炽热。他将她按在廊柱上,在无人能见的阴影中,或深或浅地吻,或轻或重地咬,一遍又一遍。
  于是当晚,饭桌上,丹成端着碗,直勾勾地望着清清的嘴,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她纳闷道:“晚上的菜不辣呀?师姐嘴皮怎么肿了呢?”
  清清正在刨饭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被呛到。
  梅七在一边幽幽地说:“她凶得要命,骂了我一个下午,嘴皮都骂肿了。”
  丹成立即心疼道:“怎么会这样?我有舒缓的膏药,待会儿给师姐涂一涂。”
  梅七可怜道:“你怎么不关心挨骂的我?我现在脑壳都还是昏的。”
  丹成说:“你待会儿用凉水冲一冲,会舒服很多的。”
  梅七委屈地说:“她有膏药,我就只有凉水,还得自己提。”
  他长叹一声:“可惜我被封了内力,平日里能挑两桶,现在只扛得起半桶,这样下去,观中水缸都来不及填满,哎!要是……”
  一顿饭,便在梅七的喋喋不休,丹成的懵懂茫然,清清的慌乱心虚中度过了。
  这才是回小霜观的第一天,才结束了劳累旅途,她已经是极为疲倦。泡了舒坦的澡后,清清回到房间,沾上枕头,不消片刻便入了黑甜乡。
  当然,这黑甜乡也是不得安宁的,因为她再一次梦见了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女人。
  眼前似乎是一座空旷昏暗的大殿,四周有粗大古朴的石柱,静默无声,此处没有一个人。
  那女子赤着脚,身披深色轻纱,手臂和脖颈没有任何装饰。她站在大殿正中,口中不断呢喃,似乎在念什么咒语。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清清心间,专注,虔诚,坚定……同为施咒布阵之人,清清对这种心绪太过熟悉,这是骄傲自信的施咒者在施法过程中的情感。
  原来,她也是会道术的么……这是什么流派宗门?
  随着字句被吐出,地上隐隐亮起了暗红色的光芒,将这片大殿照得万分诡异,红光逐渐盛大,一时间,四处充盈着血光,宛若无间地狱。
  清清往地上一看,瞥见了她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的华丽阵图。
  它仿佛用鲜血划就,从大殿正门的石阶,连绵覆盖至最深处的王座。每一块砖石上都有花纹,它们接连着亮起,无穷的力量在纹路中传递穿梭,浑厚而纯正。
  清清被深深震撼住了,这是她连想都想象不出的瑰丽。
  每一寸法力的流动,每一处气息的交换,一切都是那么精确,而推动着它们运转的力量更是强大到闻所未闻。
  几个问题跃然在脑海,这个女人是谁?这个浩大的阵法是用于什么?这是哪个宗门的法术,若能有如此境界,不应该默默无闻才是,无论如何都会有书记载……
  犹如一道闪电击在眼前,清清心中大震。
  蒙阶盖丽,蒙阶盖丽……
  她怎么就忘了呢!
  这是玄华宗的宗主,以情入道的开创者,引得百万兵丁道人围剿,所有典籍记载都被付之一炬,却仍能在百年后流传声名的一代神女!
  几个月前,自己阴差阳错地得到了珍贵的残本,从而学习到规诡谲深奥的玄华术。借着它,她进到了苏少卿的梦中,又在路上唤醒了生死边缘的师弟,最后还帮苏罗的族长排忧解难……
  难道自己偷师的事败露,要被这祖师奶奶来梦中索命了?
  清清大骇,当即就想挣扎着醒来,但不知如何,这个梦宛若实质,她又是掐手心又是憋气,怎样都无法脱身。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光几乎要将视野淹没,铺天盖地的血色中,款款走来一个曼妙身影。
  女子越走越近,鲜红的唇,上挑的眼,脖颈上有繁复缠绕的花纹,此时如有生命的藤蔓一般,慢慢攀附上她的脸颊。
  她美得令人心惊胆战。
  至少此时的清清,是这样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会努力更新,如果月底不能完结正文,国庆假期也会完成的。
  确实是第一次完结一篇文,虽然早就知道想怎么收尾,但心里还是忐忑,也十分舍不得……
  没有写文经验,加上996的工作,导致原本想着中秋完结,变成月底,又变成国庆……
  最感谢的就是陪伴着的小天使,谢谢你们愿意追更,愿意期待我这种极不稳定的更新选手。
  真的感激涕零呀!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个故事不辜负自己,更不辜负大家。
  再次感谢,谢谢认可。
 
 
第119章 朱雪
  她眼睁睁地看着蒙阶盖丽走近,走近,而后穿过了她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去。
  啊,清清反应过来,在梦境中,自己是没有实质的。
  但在二人相交的一刹那,属于蒙阶盖丽的情感猛然冲撞进脑海中,清清一阵恍惚,她感受到了——
  极度的欢愉与兴奋。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难道祖师奶奶即将神功大成了吗?
  很快,清清便知晓她并不是在练就神功,甚至恰恰相反。
  蒙阶盖丽在自毁。
  她曼丽有致的身体上,慢慢显现出瑰丽神秘的花纹,从指间到小腿,一寸寸生长,而后流转出血红光泽。
  光泽越来越盛,几乎将整个人吞没掉。即使是在梦境内,清清也感受到了其中暴走奔流的力量,它毫无保留,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布阵人都该在这时及时收手,不然会面临爆体而亡的下场。
  显然,蒙阶盖丽并不在意,她缓缓张开双臂,身上轻薄黑纱如雾,优雅得如同一尊神女像。
  终于,光亮熄灭,空旷大殿中再无人影。
  只留了一地血色印记,以及充盈在清清心中的,无边的解脱之感。
  蒙阶盖丽湮灭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感受到却的是愉悦和解脱?
  清清回味着她的情绪,像品尝一道珍馐。
  学习并使用了玄华术那么久,一点天赋加上一点兴趣,清清对此已经是得心应手。如果说人的情感是食物,那她便是最毒辣挑剔的老饕。
  她敏锐地察觉到,在甜美的愉悦之中,还藏匿着一丁点儿期待。
  人死如灯灭,蒙阶盖丽在期待什么?
  这不是她能想到的答案。
  回到小霜观的第二天,清清仍旧很忙碌。
  她要在书房找点东西,还得准备些此行要用上的物件,师父床脚下藏着私房钱的罐子也被她翻出来清点了一通,接着全数放进了自个儿腰包里。
  丹成知道她明天就要走,自然又是好一顿沮丧,也不敢多打扰师姐,只自己一个人默默闷着。
  清清宽抚了两句,也没空再关心了,因为她还得下山一趟。
  雨从昨天下到现在,未时刚过的泰安镇上,一片潮湿泥泞,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雨滴打在路面和屋顶上的脆响。
  手执纸伞的少女从长巷另一头走来,清丽的面容在连绵雨雾中被氤氲得不甚分明,只剩那一双瞳,仍是润润清亮,叫人一眼就能望见。
  她在水花纷飞的石面上轻巧走过,水滴甚至不能沾湿裙摆。她转了一个弯,又转个一个,终于在一处挂着黄灯笼的木门外停住了。
  潮湿天气,连叩门声响都变得沉闷,少女耐心等待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脆:“陈大人。”
  来人却在这声称呼中沉默了。
  她又笑着说:“我想去长安,明天就动身。”
  门内的人继续沉默,一时间只有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的笃笃之声。
  良久,他叹了口气。
  “清清,好孩子,你可想清楚了?”
  少女轻轻点头。
  “进来罢……”
  清清迈步进了门槛,穿过一方狭窄小院,她跟着陈仵作来到一处静室。
  陈仵作示意她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昨天回来的,明天就走……你这性子,是随了谁呢?”
  清清微笑道:“那必定是母亲。”
  陈仵作露出怀念的神色:“是,是雨棠,不过她那副急脾气,也是来自于你外祖父。”
  清清垂下眼,没有说话。
  “哈哈,是我说错了,长空这老东西,只你一个孙辈,他只准你叫他祖父,万万不能提‘外’字的。”
  清清轻声道:“我既为母亲所生所养,又受了祖父的庇护照顾,为何还要加上个‘外’字?”
  “是了,你们都姓傅,”老者悠然叹道,“时人都称太子太傅叛经离道,我却常常羡慕这份坦然无惧……”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