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他沉沉发问,“如果有,我就去试试能不能杀了他。”
清清讶异道:“你竟会如此?”
裴远时咬牙道:“试试而已,谁说真的要杀了?若是他比我弱,师姐迟早会看出谁更好,若是他比我强,我好歹也能让他吃点苦头,叫他不敢负了你。”
清清这回真的绷不住了。
“没有这个人……”
她一边笑,一边移开视线,她的脸在发烫。
下一瞬,修长的手指便落在了这片滚烫柔软之上,他垂着眼,声音就在她耳畔:“真的?”
“真的。”清清无法克制地羞涩起来。
他变了太多,无论是挺拔的身躯还是低沉的声嗓。这一切在暧昧不清的夜色中更为明显,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地直面。
少年一边轻抚着她的脸,一边低下头,他的吐息洒落在她眼边。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
属于着他的熟悉的香气将她笼罩,清清紧张到揉搓起了衣角,她真的想逃开了,真的受不住了。
她听见自己声音在发颤:“有,有很多!还问就再多一个……”
裴远时却低笑一声:“我才不信。”
他吻上来。
简单清浅的触碰只维持了片刻,很快,清清便见识了他到底有什么不同。
少年的呼吸炽热而急促,席卷而来,如攻城拔寨一般侵入她的领地,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强势。
清清呜咽着,声音却被全数吞没在交缠中,他身上热得惊人,腰下的盔甲却冰凉坚硬。环绕着她的手臂坚实而有力,如一处仅容许沉沦,不能逃开的牢笼。
他一手扣在她后脑,一边揉弄着柔腻发丝,一边将她压向自己。
寸寸呼吸都被掠夺,只能听从对方的支配,他索取,她便承受,他给予,她便接纳。他在战场上的风格延续到这里,他果决而霸道,而她是他正享用着的战利品。
这个吻漫长到令人微微眩晕,在喘息的间隙,她用力咬上他的唇,却只引得对方沉闷的笑意,和更缠绵的压制。
清醒与迷乱之间,她听见他哑声吐露出字句。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吻着她的脖颈重复了一遍,“师姐,你绝对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又有些委屈:“可我都不敢问,你是不是也想我。”
“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遍遍地想你,除了你,我现在没有任何动力。”他咬上她颈上薄软的肌肤,恨声道。
少女便轻喘了一声,或许怕她疼,他又轻轻舔舐,作为安抚:“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北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太平,在这之前,最好还是回中原去。”
他在她接连不断的喘息中渐渐僵硬起来,最终埋首在她颈间,长长地叹息。
“天未亮之前,我必须要离开,师姐……”他抬起眼,深深地注视她。
“一切不会太久了……你要保重。”
清清终于说出了话:“还有多久天亮?”
裴远时侧过头望了望:“大概半个时辰?”
清清靠在石壁上,头发早已松散凌乱,她嘴唇沾了水迹,眼眸中更是润润地亮。
她抬起手,抚上少年的胸口:“还早着呢……”
这话里的意味太过明显。
裴远时又望了望天:“不行……师姐……”
少女的手指滑入他的衣襟,如愿触碰到坚硬肌肤,她说:“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行?”
裴远时闭上眼:“这里不好。”
清清便笑了:“那哪里才算好?”
裴远时睁开眼看她,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墨色。
他哑声说:“半个时辰不够。”
清清的笑便僵在脸上。
她一把抽回手,恨声道:“算你狠!”
第132章 终曲(中)
他们在天色未明,夜露正浓之时又吻了几回。
按理说,裴远时如今行军打仗,奔波于行伍之中,方才又在山谷中同噶尔沁鏖战了半夜,身上怎么都应该有些气息。
但二人亲近的时候,清清只嗅到了他独有的清爽皂味,是熟悉的干净舒适,甚至半点汗味血味都不曾有。
于是她问了:“蝴蝶仙子,你身上怎么总是香香的?”
对方将她的发丝别到耳边,指尖滑到耳垂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
“因为要来见你。”他低声说。
清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今晚她总是忍不住笑,就算抿着嘴,笑意也能从眼睛里透出来。
裴远时温柔地看着她。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夜风在静静地吹。
他们都知道这是过于巧合的相遇,茫茫草原,她恰好来到了这处谷地。她今后不可能一路跟着,军中太多眼睛,而他也即将面临最紧张动荡的时刻,实在不宜分心。
这只是偷来的一点交汇罢了,像命运指缝中滑落的细小沙砾。
“我听说了关于你那把剑的事。”
“剑?”
“它名字不错,是你起的?”
“嗯。”
“为什么叫这个?”
“师姐会不知道吗?”
“不知道呀,”少女靠在石壁上,仰着脸软软地说,“我太笨了,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裴远时垂首,轻轻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因为喜欢你。”他说。
“好敷衍哦。”清清环抱住他的脖颈。
裴远时又亲了几下,轻浅柔软的触碰,像在亲一朵易散的花。
“那我多说几遍?”他问。
清清却说:“口头说来终觉浅……”
少年顿住,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恼。
“快要结束了,”他低声保证,“李珏已经坐不住了,最多一年,他便计划要差使定西军,同宫中那位开战。”
清清知道,当年先帝死于温泉行宫,完全是梅相的手笔。一封圣旨流出,称皇位留给四皇子,梅相佐政,至于那早年间被逐出宫的太子……
另一封有些年岁的诏书明明白白写着,太子行止不端,品德有亏,无治国之才,不堪担用,当废。
诏书一出,满朝哗然,只因这封诏书距今已有十余年了,先帝写就,但从未公布。既要废太子,为何不明明白白昭告天下?
这便是矛盾所在,太子本是正统,如今被梅相所支持的四皇子截了胡。而众人皆知圣上老来昏聩,喜食仙丹,人早就糊涂了,那所谓诏书和圣旨的真假性也存疑。
太子李珏明面上顺从无比,这三年来从未踏足长安,不知在何处隐藏行踪,朝政一直被梅相所把持着。
如今,李珏的忍耐已经到了十二分,只待着北疆战事平定,定西军能杀回皇城那一天……
虽说他定不会只有这条准备,但裴远时置于其中,已经是颗万分紧要的棋子,难以轻易脱身了。
至于长平公主李绛,她仍在宫中过着悠闲日子,似乎同这些风雨毫不相干。
二人却知,她才是蛰伏在最深处的那一根毒牙。
时间紧迫,他们简短地交流了一下近些天公主的动向,又谈了谈回中原的路途。直到天边启明星闪烁出微光,才不约而同地停顿。
最后的风暴未至,他们在这长庚微亮的黎明时分,短暂地停下来休憩。他们注视着彼此,因为对方的眼神,都生出了奇妙的勇气。
今夜过后,一个向南,一个往北,而下一次的聚首,不知是在何时。
前路仍是暗,他们甚至没有执手而行的机会,但在这一刻,却在彼此身上获得了无尽力量。
每个灵魂年轻的时候,总相信命运不会太叫人难堪。
没有谁停在原地守望对方的背影,最后一次道了珍重,他们一齐转身,走入黎明的原野之中。
清清花了小半年时间回到了昆仑。
胖胖的掌门见了她,十分感慨。
“徒孙已经是大姑娘了。”他说。
清清含笑不语,若是谁能在外漂泊游历几年后,身上还没点变化,那才是不正常。
她走上风崖,那里的寒风冻雪仍如昨昔,或许一万年过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站了一会儿,便顺着崖壁往下,进入悬崖下的寒洞之中。
老者沉眠在那里,冰霜覆上了面容,他静静睡着,好似只是一场寻常不过的午后休憩,稍许过后便会醒来。
清清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她感受到师父的心脉比一开始强壮了许多,这些日子的沉睡让他得到了修补。
又是一年夏。
白昼越来越长,燥热的风穿过长街,她回到了泰安镇,站在熟悉的青石砖路上。
苏记布庄的门被敲响,有人应声而开,见到屋外站着的她,却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清清?”小桃的眼神从疑惑转为惊喜,“你游历回来了?天呐,天呐,你变了好多——”
大牛去泰州进货,还有半个月才会归家,他们二人是半年前成的婚。
明明已经做了半年的夫妻,谈起丈夫,小桃脸颊染了红晕,仍带着嗔怪的羞涩。
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话题关于路上的见闻和镇里的变化。太阳西斜的时候,小桃又留她一起用饭。
小桃总说她变化很大。
同样的话,掌门说了,儿时好友也说了,清清终于认真想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变化?
“清清现在更漂亮了!”小桃嬉笑着说,“先前我开门,还以为是哪朵云上落下来来的仙子,哎呀,你穿浅色真好看。”
清清无话可说。
她在小桃家中住下。
小霜观已经不便住人了,她站在瘸了腿的炉鼎前,迈上残破的石阶,看到灶房屋顶都被暴雨冲破了半截。
没有人生活的房屋,总是破得更快一些。
此情此景,看久了会喘不过气。她立在后院的桃树下,看着枝叶间沉甸甸的果实,想到了过去在这静谧道观中的年年岁岁。
最后,她仰首望着观门上那副破旧的木匾,上面简朴古拙的三个字是师父亲手写就。
小霜观,小霜观……
因为寸青剑的关系,她突然对这道观名产生了思索。
少女静静地想了片刻,在一声声悠远的蝉鸣中,终究是叹了口气。
夏天过尽之前,她到了长安。
公验上仍是大大的“张翠蛋”三个字,守门的卫兵仍是满脸狐疑,但不同的是,狐疑中带了些奇怪的腼腆羞涩。
清清没有理会他的搭讪攀谈,从从容容地进了城门,去东市逛了半天,入夜之前寻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清早,一张信笺不请自来,出现在桌案上。
熟悉的金粉色花纹,还染了桃花熏香,字迹娟秀淡雅。上面客客气气说着,听闻昆仑仙姑云游至长安,特此邀请至宫中,同公主一叙。
三日后,清清站在雕花宫檐下,望着一重重朱红高墙出神。
“来了?”一道女声响起,带着些笑意,“这几年,你变化倒是挺大。”
又是这句话。
她转过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蒙阶盖丽今日穿的是深碧色宫装,精致繁复的刺绣滚边,领口缀着的明珠熠熠生辉。腕上戴了翡翠镶金镯,衬出欺霜赛雪的一段,全身上下,处处透着富贵奢靡。
她敬职敬责地扮演着一个闲散公主的形象。
二人在花园里饮茶闲谈,蒙阶盖丽并未透露任何关于计划的事,她只对清清一路上的经历感兴趣。
“我在剑门外一处僻静小镇,接受过一个委托,”清清讲述着,“一个教书先生,发妻同别人跑了,他虽孤苦伶仃,但平日里乐善好施,周边居民都敬重他。”
“一个寡妇看上了他,想一块过日子,他也同意了。可是寡妇过门后不久,教书先生便病倒在床,印堂发黑,隐隐有妖邪之状,药石无灵,竟是一日日衰弱下去。”
“我刚好路过那处,那寡妇求我相助,我便去看了……”
“一见他,我便知道这是怨鬼的因由,在他后院走了圈,又知道这怨鬼,其实是他那所谓同其他人跑了的前妻。”
“前妻是被他自己杀掉的,尸体就埋在后院之中,”少女垂着眼,淡淡地说,“大概是因为口角琐事?人要杀人的时候,从来不缺诸多理由。”
“所谓乐善好施,不过是前妻留下的嫁妆让他心惊胆战,不敢留在家中,宁愿变卖了散出去。至于心地善良……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觉得能通过做其他好事,来换得上天的谅解。”
“上天的谅解,不知道能不能有,但死去的前妻没有谅解他。可笑的是,事情真相大白以后,周围人却没有一个相信,他们都说教书先生断不会做那等事,他平日里待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就连新过门的寡妇也反过来指责我妖言惑众,我当时刚出去历练不久,尚有些气盛,非常不服,于是同他们理论。”
“论着论着,我便失去了兴趣,我看着他们的嘴唇一开一合,眼睛怒视或是冷瞥,只觉得无聊透顶。”
“同样的事,后来发生了许多次,即使是如此恶劣的情节,在这世上其实也不算稀奇。”
“日光能照耀的地方,已经不会再有新鲜事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感到深深的疲倦厌烦。”
蒙阶盖丽打断了她:“但你看上去,一点也没有……”
清清注视着茶盏内漂浮的叶片,她低低一笑:“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万千法相皆是虚妄,只有自己的‘执’,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