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歇着吧,我先走了。”宁歆歆提起药箱开门,一脚已迈出了门槛。
赵嬷嬷在床上坐着,纠结几息,还是张口:“太子妃......”
“怎了嬷嬷?”宁歆歆住脚回身。
“要当心盛郡王妃。”
这话委实僭越,以赵嬷嬷平素的为人来看,便是天上落了红雨,这话也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但是当年的皇后娘娘比太子妃有城府得多,仍会因掉以轻心被人算计,太子妃实在太过天真,没有害人之心不是歹事,失了防人之心却也绝非好事。
“我省得,”宁歆歆展颜,“嬷嬷好生休息。”
出了院门,恰遇见同提着药箱匆匆入府的辛医正,宁歆歆颔首,“辛医正,有劳。”
这话实在是让辛医正摸不着头脑,不像主子,倒像是个小辈,忙拱手行礼,“太子妃言重。”
——
从赵嬷嬷处出来,宁歆歆觉得心里像是覆了一块冰凉、湿透的帕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若是梁遇明此刻在这里,扑上去紧紧抱他一会儿,兴许会好受些。
可他此时又不在。
本是睡晌觉的时候,她此刻却一丝睡意都无。
宁歆歆沉着脸色回了益安居,嘱咐人莫要打扰,抱起宁三三便进了钻进了小厨房,门闩好,窗屉也落了。
“儿啊,”宁歆歆把宁三三墩在灶旁小杌上,对着它认真讲话:“你说你爹怎么就遭了这么些罪,为娘好心疼,你呢?”
宁三三掀眼皮“喵”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也会心疼,真是爹娘的乖崽。”宁歆歆说着洗了洗手,“给崽崽做个营养膏吃好不好?”
宁歆歆打定主意,这次避开了人,她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她就要租破壁机,买营养素,做就认认真真做。
心里有事开解不了的时候,沉浸式下厨总能让人释怀。
鲜鹌鹑肉、马鲛鱼、鸡胸肉、青口贝、牛肉、生鸡蛋一道下锅煮熟,高汤留着,把肉都取出来切成小块,马鲛鱼去骨去刺,过后一道放入破壁机中打成肉泥。
宁歆歆豪横地在系统里买了复合维生素、钙粉、牛磺酸,比着说明书、租了小台秤,认认真真地给拌进了肉泥里头。
拌着拌着有些稠了,便又在里头加了几勺高汤,做好后又分装肉泥放到了系统的冰箱里,只留了现下要吃的一份。
宁三三本都围着火炉打起了呼噜,熟睡中闻到了香味,竟活生生给馋醒了,拨楞着圆不隆咚的大脑袋到处闻。
这模样给宁歆歆逗笑了,把宁三三抱在怀里,取了小木勺舀着一勺一勺喂。
这孩子如今养出了一身富贵膘,抱着还挺沉,食量也大了许多,一小碗肉泥不多时便吃完了。
最后一勺入腹,宁三三抬起大脑袋瞧了瞧碗里,见已然是空了,便蜷起腿脚重卧下,在宁歆歆怀里又瞑上了眼。
看这孩子的懒劲——
宁歆歆轻轻一笑,真是招人喜欢。
把睡着的宁三三送回了益安居的窝里,宁歆歆便又没了事做,坐在圆凳前饮了碗冷茶,又起身去了药房。
赵嬷嬷的老寒腿,需要勤泡脚,就先配个泡脚方子。
她铺开纸、取了秤,抓了熟地、当归、赤芍、川穹、伸筋草、透骨草、桃仁、红花、桑枝、桂枝、丝瓜落、薏苡仁、艾叶,分成了十包。
煮上一刻便可兑上温水泡脚,一天一包,足够用到生辰宴过后赵嬷嬷回府了。
配完这个泡脚包,又加加减减给梁彦昭配了些药浴包。
配好之后,宁歆歆也没拿纸包了了事,却抱着药回了房,取了针线笸箩、裁了纱布,想要亲手给梁彦昭缝上几个药浴布包。
捻针起手信心满满,心说我虽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红苏整日里捧着绣绷在廊下做针线,自己瞧了那么多时日,怎么着也得有点理论底子。
可在红苏手里无比听话的针线到了自己手上,就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先是棉线死活不肯进针孔,光线头剪掉十几段,也还是穿不上,逼得宁歆歆像个老花眼一样,挪到雕花窗下,借着午后日头、抬高手、眯起眼,费了老鼻子劲,才算是纫上了。
好不容易纫上,那棉线就得留的长长的,管他什么“懒老婆串长线”的民谚呢,实用为王。
可线长了,又半道打结,好不容易解开,又戳伤了手指......
宁歆歆耐着性子缝了一个药包出来,指尖多了三个血洞,她低头一看,深觉自己真不是干这活的料。
干脆重裁纱布,每一块都比第一次裁的大了一倍不止,药材放到中心,直接拎起四边绑成个小包子样。
看着竟然比认真缝出来的那个,还更顺眼。
宁歆歆麻了。
所幸,经过这一通折腾,这个因着心气不顺而略显漫长的下午就已过去了不少时辰。
去厨房准备好晚膳,梁遇明便该回府了。
——
宁歆歆坐在小厨房门口的石凳上,构思着今日份的晚饭,她想给梁彦昭做些硬菜。
想了有些时辰,她决定做一桌博山菜。
博山菜是鲁菜四大菜系之一,认真论起来算得上是鲁菜最接地气的一支,既有着鲁菜的咸鲜为主的鲜明特点,又有其独特家常韵味。
宁歆歆多年前过淄博,曾吃到过一桌价格便宜、但味道一级棒的博山菜,所谓是“吃了博山饭,围着天下转”,她当时就被惊艳到了,后便自己习了爱吃的那几道。
若要做博山菜,那必不可少的便是一道酥锅。
相传酥锅本叫“苏锅”,乃是由一个名唤苏小妹的女子创制,这菜的特点是加醋颇多,煮出来的肉类酥烂无比,便渐渐成了“酥锅”。
这菜一般是冬日里做,因为里头有一道必不可少的配菜,乃是小雪节气过后的大白菜。博山人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做酥锅,当真是穷也酥锅、富也酥锅。
大约便如,其他地方的炸菜、腌肉一般吧。
在现代时,大家做酥锅都多采用高压锅,省电省火也省时间,但味道却也差了些。
炭火炉、松木柴、老砂锅,这三样搭到一处才是制作酥锅的最佳选择。
菜品选择上,可以根据各家喜好自由搭配,但常规的原料大都是那几种——
一个是海带,这海带还不能是麻辣烫、串串香里面常用的海带结,也不能是拌凉菜用的那种细细脆脆的海带丝,必须得是厚厚的、切做大块的厚海带。
一个是鲅鱼,鲅鱼得切成了鱼块、事先在油里炸过一遭去腥味。酥锅的这种制作方法衍生出了许多其他做法,酥鱼便是其中一种,小个头的鲅鱼处理干净炸透,用着酥锅的方子去酥,照样得许多人喜爱。
还有一种是带皮五花,酥锅也是需要长时间炖煮的,所以这猪肉块也得使棉线系紧防散。
自己在家做不会在味道、做法上讲究太甚,便是不用高压锅,也顶多就炖煮一个半时辰,但外头餐厅卷起来可就是另一番场面,听说有专做酥锅的饭店可以炖上五个时辰。
还有洗净切块、燎了毛,后又焯过一遍水的猪脚,切成厚片的、脆生生的莲藕。
最重要的一种便是白菜,不能是小白菜,必须得是帮子、叶子都极具水分的、嫩嫩的大白菜。
因为酥锅的一大特点便是不加一滴水,那长时间炖煮所需要的水分,除了液体调料供了一点外,大部分还是来自于白菜渗出的汁水。
配菜都准备好便可以往老砂锅里码菜,先在最底下码上厚厚一层白菜,上面铺一层猪蹄,撒一层葱姜,再铺一层海带、一层鲅鱼,撒一层葱姜,又一层莲藕、五花肉,最顶上那层再放白菜盖严。
取个小碗将酱油、醋、糖、盐调成汁倒入,再扔上几块八角、桂皮,大火煮开后,剩下的事就可以交给时间。
这功夫里便可以去做个博山炸肉,这个炸肉的特点便是硬,吃着非常酥脆。
肉得选用去了筋膜、肥肉的长条猪里脊,这个位置最适合做炸肉,切成长条后用清水淘一遍,水分渗到纤维里面,肉也会更嫩。
与巴蜀小酥肉用大粒花椒不同,博山炸肉得用花椒粉,这花椒粉还不能是市面买的研磨至极细的那种,得是自己连皮带籽炒香干花椒后用石臼杵成的粗粉。
将切好的肉条放入盆里,加入盐、料酒、生抽和研磨好的花椒粉,腌上半个时辰。
腌上肉,就可以着手去做豆腐箱,这道菜顾名思义,便是将炸成方块的豆腐去了芯,仅留一层金黄发韧的外壳,上面犹连着一层盖,便如百宝之箱,其内可藏百味珍馐。
说句实话,这菜做出来,样貌得说句平平无奇,但它却是御膳、是国宴菜品。
如此超凡地位虽是与它绝美口味有关,却也离不开其背后传奇。相传这菜是明末清初一个博山御厨还乡后所创,彼时三部尚书、帝师孙廷铨孙阁老也是博山人,省亲时想念京城口味便探访了这御厨。
老友相见自要佳肴美酒,酒过三巡,桌上美食下了泰半,御厨琢磨着得再上一个菜啊,天色也晚没得地方买菜,便用厨房里还剩下的豆腐、虾仁等物做了这个豆腐箱。
做豆腐箱,定型、装物非常重要,所以得用北豆腐。北豆腐就是常说的老豆腐,点的是卤水,出来成品切面不光滑、偶见气孔,却胜在质地坚实。
豆腐切成长方体块后下油锅炸,稍稍晾凉,便可以使小刀把豆腐芯挖出来。
随后去准备内里馅料,海米泡发,冬笋、猪肉、香菇全部切丁,生姜去皮切末。
冷锅热油,下姜末爆香,而后将所有馅料配菜放入锅中爆炒,加料酒、生抽、盐调味后出锅。
后取个小勺,将炒好的馅料一点点填满豆腐箱,稍微压一压,不可用大力,所有的都填好后便上蒸笼,水开后半刻下屉。
蒸好的豆腐箱还要淋一层芡汁,吃着才会不发干,更醇滑。芡汁做法也简单,蒜末爆锅,加胡萝卜、黄瓜丁配色,加生抽、糖、醋调味后勾上水淀粉即可。
淋好酱汁保上温,就可以去炸肉。硬炸肉的“硬”来自于外头裹的淀粉,用了面粉就不行。
腌好的肉条加入蛋清,将淀粉加入后搅拌均匀,标准便是面糊不稠不稀,让每一根肉条上都裹上,调好后稍稍醒上片刻。
第一遍炸出的里脊肉条虽颜色金黄好看,却有些湿湿的感觉,得高油温复炸一次,炸到外皮金黄色不变、挂糊比较薄的地方却显了猪肉本身浅红颜色时才算完工,打眼瞧去,便能看得出是外皮干酥,吃着定也会很脆。
本来还想着配个什么清炒小青菜健康一下,可想到今日实在不太高兴,放纵些怎么了?就不吃青菜。
宁歆歆打定主意,又掀了砂锅盖去查看了下酥锅内汁水的情况:今日所选的白菜实在嫩,炖煮许久仍还有着不少汁水。
其实炖到这也算可以,但她没熄火,嘱咐人给看着锅便出了小厨房。
酉正已过,天色擦黑。宁歆歆抬步出了益安居,她想去外院影壁处等着梁彦昭。
便仅早见一息,也是好的。
第90章 博山酥锅、硬炸肉、豆腐箱 我知你心疼……
天色渐浓, 有夜风卷着冷意吹过,宁歆歆刚在小厨房里忙碌了一身汗,又未着件披风,只觉得冷气顺着不怎么高的长袄立领往脖子里头钻。
她又往影壁后站了站。
没过多久, 外头响起勒马的“吁”声, 紧接着门房处一阵声动, “吱呀”一声是朱漆大门开,一行人脚步声起,越行越近。
是梁遇明回府了。
宁歆歆却没再往前迎, 反又往影壁暗处撤了半步。
走近时,梁彦昭还在与身旁人交待事务, 有来有往,似是颇重要。
宁歆歆这下犯了难, 到底是出去呢, 还是不出去呢, 若再往旁边再躲躲,倒也不是藏不住, 后头再追过去就是了。
可若为了不想打扰他就藏起来, 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心里虽还纠结, 腿脚却实诚,还是又往后挪了一步。
紧接着,宁歆歆就听到说话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有人离去的脚步声, 她往前站了点, 想看看梁彦昭是不是走了,刚鬼鬼祟祟探出头去——
便对上了负手在身后、正笑吟吟看她的梁彦昭。
身旁的砚青等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遇明——”
宁歆歆如自己方才预想的许多遍一样, 冲上去便扑了梁彦昭满怀,双手在他腰后交握,紧紧箍住他的窄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听到了声音,便猜想是你,”梁彦昭抚住宁歆歆后背,轻轻吻了吻她发顶,“怎么穿得这样少?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出来得急,忘下了,”宁歆歆声音瓮瓮,“别动,也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梁彦昭闻言不再言语,只拉开氅衣,将自己与宁歆歆裹在了一处。
半晌,觉得时间已过去好久,梁彦昭才凑到宁歆歆耳畔问她:“怎了歆歆?”
他不过一日没在府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今日,赵嬷嬷腿疾犯了,”宁歆歆道,“我去给她艾灸时,把身边人支开,问清了你五岁那年落水的事。”
“歆歆,都过去了。”
“我知道,但是......”宁歆歆藏着梁彦昭怀里,大口大口呼吸,闻着他身上已不浓郁的药味,墨香味,以及她特意给他择的熏衣檀香味,“但是我听了,还是很难受。”
“祸兮福所倚,若无那年落水身子大伤,便不会有父皇发信北铉求娶公主之事,你便从千年外来了,也未必到得了我身边。”梁彦昭拍了拍她,“所以这是好事啊,我很感恩。”
宁歆歆向来耳根子软,登时又被梁彦昭带骗——
哦对啊,若是遇明健健康康的,那现在的太子妃岂不就是陆千澄了?
不行,这不行。
落水真的是好事,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落水让我们相遇。
随即重重点头,“对,遇明,你说得对。”
梁彦昭一听这话便笑出了声,这娇娇实在太好糊弄,日后可得看紧了,否则怕是一个不注意便会被人骗走。
“不对,”宁歆歆听他笑出声才回过味来,心里一急便带上了哭腔,“总会有法子遇见的,做什么非要数九寒天里头落水,年年月月遭那么些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