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昭听她带了哭腔,决计不敢再胡言乱语,只乱七八糟哄着人:“我说错了说错了,不是福气,怎能是福气呢?但不论是福是祸,都已经过去了,真的过去了歆歆。”
又几息,宁歆歆松开梁彦昭,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却不见眼泪滑落,大约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梁彦昭叹了口气,解了身上氅衣披在宁歆歆身上,“歆歆,人这一辈子哪儿能时时处处都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呢,如今境况,我已很满意。我知你心疼,但我不觉苦。”
说罢便躬下了身,大约是想裹严实了她,直接打横给抱回去。
宁歆歆一惊,那可不行,她虽算瘦,可这地儿着实远,老梁若咬着牙抱她回去,胳膊肩颈都得齐齐废掉。
便忙抓住梁彦昭胳膊,红着脸面与他商量:“遇明,你还没背过我呐。”
梁彦昭一笑,“好。”说着便半蹲了下来。
回益安居的路上碰见了不少丫鬟婆子、侍卫小厮,众人均是规规矩矩行礼,努力压着嘴角,却全然掩不住脸上激动、兴奋神色,直把宁歆歆给臊得脸面通红。
梁彦昭这件大氅还没有兜帽,藏是无处藏,躲也无处躲,只能把脸深深埋进梁彦昭颈窝,小声催促,“快些行,好些人瞧着。”
梁彦昭却不以为意,彼时亲迎他正病着,未能骑上高头大马、自阊都最繁华的街道上行过去迎娶宁歆歆,多少算是心头一抹遗憾。
如今这般,倒似是有些弥补过来了。
是以他嘴上应着就快些走了,足下步履却丝毫不见变化。
便这样,慢慢行着,听着耳畔似恼似羞的埋怨,比饮了世间最馥郁的美酒还要醺然。
——
“遇明,今日做的全是一个地方的菜哦,博山菜。”
梁彦昭正想问是不是“博山炉”的博山,因博山炉名字的由来是因着其外形如山,若在炉中焚了香,袅袅烟气便会自上端溢出,炉体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乍看上去便如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博山\"。
且相传确有博山之地,博山炉亦是发源自此。
而后便听见宁歆歆说:“就是博山炉的那两个字,但我说的博山是我那个时代的一个地名,不知道是不是与现在的博山一样。”
梁彦昭书房内曾有一个惯常燃着龙脑提神的错金博山炉,后被宁歆歆强行移到了卧房内燃了宁神香。
事情已过去好久了,当时梁彦昭还日日犯不寐之症,虽入睡困难却头脑昏沉,索性燃了提神香通宵达旦地处理公事。
宁歆歆看不下去他这般作为,便将龙脑、浓茶一并给他缴了,而后换成了宁神香、安神茶。
现在梁彦昭日日睡得安宁,博山炉也已闲置好久,此物历史还是宁歆歆在缴没时问清的。
随后,宁歆歆指着桌上的菜一一介绍道:“这个是博山酥锅,这个是硬炸肉,这个是豆腐箱。”
梁彦昭惯常先吃眼前菜,便先夹了一块硬炸肉,炸肉外皮发硬、发酥,咬起来嘎嘣脆,里面的里脊肉条显现出明显红棕色纹理,吃着却不发干,而是介于肉干与炖肉之间的一种居中状态,肉丝清晰、筋道发韧。
一块肉条吃下,丝毫不觉油腻,反觉酱味浓郁,酥麻咸香,硬外皮与软内里口感冲突,给了唇齿极大程度的抚慰。
“这个叫博山硬炸肉,这个地界还有一种软炸肉,腌制和炸制过程其实是差不多的,区别就是在面糊上,我比较喜欢吃硬炸肉。”
宁歆歆没有像梁彦昭一样用筷子夹炸肉,直接上手抓,一边吃一边倚在身侧人身上絮絮叨叨说话。
剖白心意之后,宁歆歆就再不肯坐在梁彦昭对面用膳了,无论是膳厅内圆桌、还是小厨房内方桌,她都要挪了凳挨着梁彦昭坐,偶尔条件允许,还得坐人腿上。
若是梁玉瑾用膳时也这般没骨头模样,梁彦昭多半是要皱眉让她坐有坐相。
但宁歆歆这样,他非但不会嫌她没有礼貌,还高兴得很,他就喜欢歆歆这般依赖他,甚至还嫌依赖得不够。
“遇明,”宁歆歆拎着一条炸肉给梁彦昭看,“这种炸货啊,用了好油才能美味又健康。你若是出去吃饭碰到炸物,便先看它颜色,如此这般金黄,颜色不黯的,才是好油炸出来的,如若不然,那便不要吃。”
食用油被多次高温加热,会产生很多脂肪酸聚合物,可使人的肝脏肿大,肝功能受损,严重时甚至可致癌。
虽说梁彦昭鲜少出去与人应酬,但也还是提前跟他讲好,万一哪天就去了呢。
“我记下了,”梁彦昭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白米饭喂给宁歆歆,“空口吃了好些炸肉了,也配点饭。”
宁歆歆其实并不太饿,但被梁彦昭喂了口饭却点燃了她对碳水的热情,当即便坐正,准备认真吃饭。
梁彦昭此时已拈了一块酥锅,夹起的是一块猪蹄,猪蹄炖得酥烂,十分入味,外头那层皮软软弹弹,内里的肉几乎可以说是入口即化,味道有些稀奇,但却是好吃的,有些发酸,酱香浓郁,咸味、甜味并重,在舌尖占了几乎相同的份额。
宁歆歆也夹了一块酥海带,经了长时间炖煮,海带外皮虽还发韧,内里却已沙软,提溜起来还挂着棕色的汤汁,用来配米饭吃刚好。
“遇明你知道吗?酥锅可以两吃的,”宁歆歆又伸手夹了一块藕,藕的甜味似是比旁的配菜更甚些,如今已不再脆爽,而是也让人喜欢的一种糯感,糯感里头又几不可察地藏着一丝丝脆意,咬上一口,还能拉上挺长的一段丝。
梁彦昭正吃下一口带皮五花,感觉与前日的东坡肉虽完全不一样,但也是极好吃的酱香味道,当下便觉歆歆可真厉害,同样带皮、切大块的猪五花都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正想着,便听她说什么“两吃”,梁彦昭抬头:“什么?”
“就是这个酥锅啊,既可以做热菜吃,也可以做凉菜吃,”宁歆歆费劲巴拉寻了块鲅鱼给梁彦昭放碟子里,“做热菜吃,便是今日这般,吃起来油水颇重,香味浓郁。
若是放凉来吃,就会佤出一些晶莹剔透的冻冻,像猪皮冻一样的,先是裹在菜上,吃到嘴里便化了,感觉上就如喝汤,但与直接喝汤又多少有些不同,会更加清口。”
哦?竟还能这样吗?
梁彦昭又问,“那现下有凉的吗?”他想尝尝。
“现在没有,”宁歆歆瞧着他笑,心道果然猎奇心理谁人都有,“我可劲添柴,一直炖到你回府,老砂锅又保温,可凉不下来呢,明日,明日便有了。先尝尝这个豆腐箱,是我们那里的国宴呢。”
梁彦昭看着盘中的豆腐,豆腐块被炸得金黄,各个棱上都是尖利模样,其上还浇了层红亮浓郁的芡汁,豆腐块最上面那层已被切开,想必是又填了什么旁的馅料进去。
如此一看,这“箱”的名头倒真是恰如其分。
与外面发韧筋道的外皮不同,内里的馅料是极嫩的,许多小丁混在一处,吃到口里却各有各的口感和风味,并不难分辨。
梁彦昭吃出这里头有非常筋道鲜嫩、略有些硬的海米,有切得极小块却香味浓郁的猪肉碎,还有咯吱脆、又爽口的笋丁,应是事先过油炒过而非是单纯地加料加酱拌在一处,热油爆炒已将它们的香味完全激发出来。
初尝觉味道丰富,再品觉口感细腻,浓郁的香味溢了满口,便是已全部咽下,仍令人回味无穷。
不愧是国宴菜品。
——
晚膳后,宁歆歆先行去沐浴。
待她洗完,给她擦干了长发,梁彦昭才撂下公文折子去了盥室。
他走之后,宁歆歆突然想起自己包的药浴包还未煮,便生火、拿着铜壶煮了药水出来,提着壶去了盥室。
盥室里头点了好些灯,在门外也隐约能辨得梁彦昭所在。
宁歆歆立在那里,心里开始发虚。
虽说上次梁彦昭进盥室“帮忙”,也泡过鸳鸯浴,但......但她自下生起,还未做过闯男生浴室的事呐。
“没事,梁遇明不是普通男生,他是我老公啊。做那档子事时偶也点灯,哪儿我没瞧过啊,他大腿内侧生的那枚小痣我都说得清具体位置......”
宁歆歆提着壶在门外,絮絮叨叨给自己加油打气,不像是个给丈夫送药浴的贴心妻子,倒像个头次做歹事、还无甚胆量的登徒子。
只是这厢她还未下定决心,便听得内里传来一声:“可是歆歆来了?怎不进来?”
听听,如此坦荡大方的邀请,试问谁能忍心拒绝?!
宁歆歆推门而入,“遇明,我午后做了药浴包,刚煮好了,给你加进去。”
梁彦昭此刻已散了墨发,正倚着浴桶边沿养神,热气蒸腾起来,他眉毛、睫毛都染了一层雾气,湿漉漉的,本是万般诱人模样,却被脸上的疲惫扫了兴。
听宁歆歆走近,他才掀了眼皮,懒懒说了句:“怎还亲自去煮了?天这样黑,该让下头人去做的。”
“因为,我想给你煮。”
宁歆歆把烫烫的药汁沿着浴桶边沿小心得倒了进去,边倒便叮嘱梁彦昭:“别动啊,千万别动,我本来技术就不过关,再给你烫一身燎泡。”
梁彦昭笑,“不会。”
战战兢兢倒完药水,宁歆歆走到梁彦昭身后,指头上发了力开始给他按太阳穴。
这按摩手法是与辛医正和刘医正新学的,当时他俩在宁歆歆头上示范,按得她吱呀怪叫,觉得自己的头骨都有粉碎性骨折的风险,好在受了一遭洋罪,总是学会了。
怕把梁彦昭按疼,她还特意收了点力。
可她力道本来就小,再收上一收,这点力气对于梁彦昭来说几乎如同挠痒痒。
梁彦昭没回头看她,只双手覆在她手上,自己帮她加了些力道。
宁歆歆手上一顿,诶呦,瞧不起谁呢?
“拿开拿开,”宁歆歆脱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梁彦昭,“我是心疼你才刻意不使劲的,当谁没力气呢?来来来,今儿非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洪荒之力。”
梁彦昭收手,重泡进了药浴里,笑着道了句“好”。
可便是宁歆歆使了狠劲按摩,仍达不到平日里医正们的手力,梁彦昭却不敢再动作,只能闭着眼夸:“歆歆力道真大”。
“那当然......”宁歆歆骄傲。
“何时学会的?”梁彦昭不解,歆歆前些日子给自己捏肩的时候还丝毫不见章法来着。
“就前几天,辛医正他们来给宝贝儿子复查的时候嘛,”宁歆歆说着,探头过去亲了亲梁彦昭侧脸,“想着学会了给你按呀。”
——
宁歆歆在小厨房忙碌,抬手将窗屉支了起来。
大冬天的清晨,开窗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体验,冷风吹进像细细小小的刀刃飞来,脸上擦了厚厚的膏脂仍能感觉到疼。
但是,开窗能看见梁彦昭在院中习武,这点小牺牲,算不得什么。
今日梁彦昭去的地方不远,也不需那么早出门,昨日夜里宁歆歆便央他舞剑给自己看。
梁彦昭本是想着拒绝的,因为他武艺并非绝顶,只会几套招式以作健体、防身之用,较他其他的本领来说,算得上是弱项。
可事发床、事之后,歆歆眸里汪着一泓清泉,唇上通红又莹亮,如着朱、似点蜜,就这般绕着他亵衣领子与他低声央求,哄得他像是被灌下了最醇烈的迷魂汤。
稀里糊涂,便答应了。
今晨只能硬着头皮上,所幸他习的几套剑法虽不很难,却非常精妙,不对战只表演的话,也能唬人。
所以,他在院里便能听见歆歆用手做喇叭状,边跳边喊,激动得仿佛是家里的丈夫金榜题名中了状元——
“遇明好棒!好帅!好厉害!”
“哥哥勇敢飞!歆歆永相随!”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哥哥,我还要!”
本来还挺正经的,后面这个“我还要”,就有些变了味。
昨日里情正浓时,歆歆也说了这句。
梁彦昭这剑,到这里就彻底练不下去了。
索性收剑入鞘,走到小厨房窗前:“歆歆今日又在做什么?”
“嗨呀,怎么不练了啊!”宁歆歆跺脚,“我还没看够呢。”
梁彦昭没好意思说自己心猿意马练不下去,编了句:“饿了。”
“哦哦哦,”宁歆歆恍然大悟,“等一下哈,我做了小锅米线和喜洲粑粑,马上就好了。”
第91章 小锅米线、喜洲粑粑 歆歆这是要做什么……
“先进来帮我看下火, ”宁歆歆跑到益安居门口唤了个厨房小丫头进来,“米线煮到筷子能夹断了,捞出过凉水即可。”
此时她的粑粑刚做好生胚还未入炉,只需要叫人进来看着煮米线的火。
“怎了歆歆?”梁彦昭见她撂下手上活计, 不晓得她意欲何为。
“走走走, ”宁歆歆掏出帕子给梁彦昭拭了额上细汗, 又拉着他往内室走,“舞了一身汗出来,站风口怎么行?”
室内燃了几个银丝碳盆子, 虽说不上温暖如春,却也温度不低。
宁歆歆把梁彦昭按在圆凳上, 挪了几个火盆放他脚边。
梁彦昭以为她担心自己受风寒,要给自己烤火, 可自己如今康健许多, 怎还会起点汗就受风?便想着开口阻止, “歆歆,不必如......”
“等我下哈, ”宁歆歆打断他, 转身去盥室打了盆热水回来。
把铜盆放到桌上, 她拧了块热帕子,言简意赅:“脱吧。”
梁彦昭:?
“愣着干嘛?”宁歆歆见他不动作,便用半干的帕子擦了擦手, 擦完塞梁彦昭手里, 自己空出手来开始给他脱衣服。
梁彦昭:?!
大天白日的, 歆歆这是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想岔了,也许歆歆并非是担心他着风寒。
毕竟,现在让他坐在凳子上, 还又打了热水来,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