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梁彦昭眼睛瞪得老大,躺床上坚定摆手,“歆歆,旁的都依你,这个绝对不行。”
他便是身子最不争气、几乎是起不来床时,也从未在内室解决过,更别说是在榻上。
如今不过是被把薄刃所伤,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那行吧,”宁歆歆脸上尽是妥协过后的失落,“那我扶你去。”
“不行,也不行,”梁彦昭又拒绝,“让砚青扶我便可。”
凭什么?凭什么砚青做得,我就做不得?
宁歆歆扯着嗓子叫:“是砚青见你那地儿的次数多,还是我见得多?做什么要他去不要我去?”
这样羞耻的问题,梁彦昭是决然答不出那句“是你瞧得多”的,他脸面红得如个遭了炙烤的虾子,瞧着宁歆歆没有言语。
“果真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吗(1)?”宁歆歆再补一刀。
“好吧,”梁彦昭别别扭扭,纠结半天终于点着头答应。
宁歆歆这下高兴了,凑过去亲亲他,“傻瓜,我知你面皮薄,我不进去的,就在净房外等你。”
随后,她来到小厨房准备早膳,灶还没燃,心上便划过了大片大片的惆怅。
老梁这才好日子没过几天,竟又要开始过“吃宝宝辅食”的日子了。
还得三顿不落地吃药。
简直人间惨剧。
这种日子,唯一不算优点的优点,便是准备饭食简单了好多。
就拿今日里她准备做的阳春面和水蒸蛋来说,加起来也不过就两刻钟。
阳春面是江浙一带常见的早餐选择,做法极其简单,但成品鲜香逼人。
一碗好吃的阳春面,秘诀在于三烫,碗要烫、汤要烫、猪油也要烫。
所以,在高邮一带的阳春面铺子里,都会备上一口温着热水的大锅,便让搪瓷碗在热水里飘着。
这时再加入热猪油、老抽、生抽、胡椒粉、盐和小葱花,调料会融合地更好,原本的香气也会被更彻底地激发出来。
阳春面的味道全全来自热汤呲开调料,调料调好了,这碗面的味道就不会差。
煮面的功夫里,宁歆歆又去做了水蒸蛋。
水蒸蛋的最佳比例是水与蛋液三比二,水要取与体温差不多的温开水,里头加上盐融化后加入打散的蛋液里。
由于蛋液打散时会混入空气,便会生出好些气泡,加了水之后会消掉些。
将兑好水的蛋液过一遍箩,而后用调羹撇走剩余气泡上锅蒸,一刻钟左右便可下屉,划好十字刀,淋上香油与酱油即可。
宁歆歆端着食案进入内间,便见得梁彦昭已由砚青扶着坐了起来,身后摞了她二人平日里宿着的枕头。
“谁让你坐起来的?”宁歆歆把食案往圆桌上一撂,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像铜铃。
“给太子妃请安,”砚青一看架势不对,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草草行了个礼便溜之大吉。
留下梁彦昭一人倚在床头,躺下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歆歆......”
宁歆歆过去,掀开被子查看伤口,发现比她刚才离开时只稍渗了一点血出来,才瞪了梁彦昭一眼,“吃完饭、吃完药就马上躺下,知道吗?”
样子、架势比梁彦昭此生经历过的所有夫子都还唬人。
梁彦昭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听了这话,宁歆歆才端来炕桌和食案,开始与梁彦昭一道吃早饭。
昨夜里梁彦昭一直都在盯着梁正晖,酒水饮了不少,饭菜却食得不多,眼下是真饿了。
眼前的水蒸蛋口感滑嫩、组织细密,用勺子舀起时蛋块还颤颤巍巍,一点蛋腥气都无,和暖的蛋香里氤着淡淡咸味和浓浓麻油香气。
甫一入口便化了,仿佛化成汁水的蒸蛋挟着香气在齿间乱窜,梁彦昭还是头一次吃到这般滑嫩的蒸蛋。
阳春面与这蒸蛋走的是一个路子,都是简单中得至味。
猪油里氲着肉香,烫熟的葱香,荡开的酱油香一道合成了汤底,细、滑、微微劲道的龙须面便从这里出来,并挂上了鲜汤香气,一口食下,四体皆暖。
梁彦昭由宁歆歆盯着,也不敢食太快,可饶是如此,这热意仍是全身涌动,将昨夜发热过后的疲惫都驱散了个七八。
——
若按照之前的安排,进入腊月又未至小年这些日子,宁歆歆是该带着写好的食谱去给食肆新招的师傅培训的。
可梁彦昭眼下在府上养病,宁歆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府上大厨房里找了几个红案、白案师傅,让这些师傅先比着菜谱做熟了,再由他们去培训。
至于宁歆歆自己,便就闷在府里,总归梁彦昭只要是待在府上,便足够成为她日复一日的快乐源泉。
她便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家雀,叽叽喳喳,围着梁彦昭乱转。
每日便做做饭、煎煎药,或者在扶着去梁彦昭更衣时逗惹他几番。
又或是,抱着宁三三躺在梁彦昭身边絮叨:“崽宝啊,都说是养儿千日、用儿一时,按理说你爹现如今畏寒,你便该去给你爹暖个手脚,可你是又沉又皮......”
说到这里得叹口气,“终是不顶用啊......”
给宁三三叨叽得是呼呼大睡。
梁彦昭便笑着问她:“歆歆,哪里来的养儿千日、用儿一时这话?”
“我发明的,”宁歆歆撸着睡着的胖宝,下巴一抬,“不行?”
每日仅有一点点时间不太美好,便是给梁彦昭换药时,回回都是哆哆嗦嗦担心弄疼他,换完便是眼圈通红。
梁彦昭多少次要求她放弃换药这活计,她还又不乐意。
但总体来说,这日子还是过得滋润异常。
腊月十四那天,太子府进了个新物件儿,她的快乐便在日前基础上又翻了倍。
第110章 牛轧糖 诛心。
这个新物件, 是个轮椅,是备给梁彦昭不得已出门之用。
轮椅在这个年代还叫作“四轮车”,大约是仿着孙膑、诸葛亮领兵出战时的四轮车改装而来。
四轮皆是木制,其上绘了朱漆, 后面两个轮子大、前头两个略小, 轮上顶着个金漆花纹的椅子, 形制介于圈椅与玫瑰椅之间。
整体的样貌就非常对宁歆歆的胃口。
故而,车被刚周扬推进了益安居,梁彦昭人还没从床上下来, 便先被宁歆歆占下了。
但是她坐车上,却没觉得自己是诸葛亮。
只觉得自己像铁掌莲花——裘千尺。
说来也巧, 时近年关,桌上平素摆的瓜果也换成了花生、红枣、生瓜子。
宁歆歆坐上轮椅, 咬起了颗枣, 当即开始自娱自乐。
可扭头瞧了半天也没寻到靶子, 总不能对着还躺床上的老梁发射“红枣钉”。
她一低头,那就只能是你了——
宁·公孙·绿萼·三三!
一红枣扔过去, 恰正好打在了宁三三肥硕的猫屁屁上。
本在地上乐呵呵玩布球的宁三三“嗷呜”一声, 扭头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作案两脚兽, 忿忿“喵呜”两声,扭头从自己的专用门里走了。
宁歆歆这时犹没玩够,转着轮椅轱辘往屋外行, 还不忘挥手跟梁彦昭告别:“遇明, 我去小厨房, 一会儿回来~”
可益安居并不似旁的宅子有供轮椅出入的各种通道,宁歆歆到门槛处就被拦住了。
无奈,她只能下了轮椅, 把轮椅搬出门,又重新坐上,再回头:“遇明,我这次真的走了~”
话刚说完,又噔噔噔从轮椅上下来,还得把门给阖上。
而后梁彦昭又听到了宁歆歆搬着轮椅叮铃哐啷下石阶的声音。
轮椅真正的主人梁彦昭:……
——
自梁彦昭受伤,宁歆歆觉得自己照顾人的能力正在几何增长。
不光学会了喂饭喂药,照顾人净面漱口,学会了晚上睡觉不乱动,还变得有眼力见了!
比如,梁彦昭之前身后倚的是他俩睡觉时的丝织软枕,她便委托红苏,仿着现代的床头大靠垫做了个又大又厚的锦垫。
倚着看书,就舒服多了。
再比如,因着药苦,她便日日在做糖给梁彦昭药后荡口。
今天打算做一个,牛轧糖。
在现代时,牛轧糖也算是宁歆歆闻名家族的零食之一,上到五六七八十的姑婆大妈,下到长全了牙的外甥侄女,都超级爱吃。
每年过年,她们家茶几上的八宝格子里都得放上好多,给人当场吃,也给人带走。
如今也是要过年了,宁歆歆琢磨着,可以多做上一些,给大家伙都分分。
她转着轮椅往小厨房走,几个小丫头马上迎过来,“太子妃,这是怎了?可要传医正?”
“这本是备给殿下的,”宁歆歆坐在轮椅上,热络地跟人打招呼,“挺好玩的,你们试试吗?”
几个丫鬟齐齐摆手,“谢过太子妃,就……还是不必了……”
“也行吧,”宁歆歆自己转着轮椅进了小厨房。
牛轧糖做起来跟雪花酥差不多,都挺简单。
宁歆歆今日准备做两种口味,花生和黑芝麻,所以要先烘烤红皮花生捏去皮、把黑芝麻炒香。
备好这些,就在灶下起小火,无盐黄油融化后加一点点盐,将棉花糖放入翻炒,待到融成飘带状。
这时候的棉花糖炒制时长,就决定了稍后牛轧糖的软硬。
宁歆歆在现代的市场调查证明,大家都还是喜欢比较软一些的,所以她就炒到没有大颗粒棉花糖就熄了火。
而后加上奶粉拌匀,最后分别加入花生和花生黑芝麻,整形切块、包上油纸便可。
“红苏红露,”宁歆歆坐在轮椅上叫。
“哎哎哎,”俩人从廊下赶来,“太子妃,可是需要搬轮椅?”
她俩人已经习惯了宁歆歆暂时的“不良于行”,若是轱辘卡住了,就得过来帮忙。
“不是不是,”宁歆歆在小厨房里转轱辘,展示给俩人看,“我现在玩得可溜。”
又吩咐:“去把糖分分,”随后便带着牛轧糖回了益安居。
今日换了新药方,便是刘医正等人煎的药,宁歆歆进门时,刚好碰上砚青端了药站在床前。
“砚青,我做了糖,去找红苏拿,”宁歆歆把轮椅留在门外,抱着油纸包好的牛轧糖,一溜烟跑到床边,接过药案,“把药给我吧。”
砚青退下去找红苏,宁歆歆也端着药碗坐到床沿,拿了块糖给梁彦昭,“拿着,一会儿吃。”
随后便开始喂药。
梁彦昭认认真真吃完药,宁歆歆手下麻利地拆了糖塞人嘴里,问:“甜不甜?”
浓浓的、带着奶味的糖块被咬开,香软却不粘牙,里头又还有脆脆的花生粒、香香的熟芝麻,甜度也刚好,不会齁嗓子。
与糖相比,这个倒更像点心些,该也会比较饱腹,总之就非常适口。
“甜,”梁彦昭又拿了一块喂给宁歆歆,“歆歆,我一会儿进宫里一趟。”
“啊,这个轮椅是为了你进宫啊,”宁歆歆后知后觉。
“嗯。”
“刚好,我多做了许多糖,便跟你一道去,带给母后和姑姑。”
——
梁彦昭进宫之后就去了奉天殿。
木制轮椅轧着描金地毡缓缓行进,建平帝抬头看着由福生推着的梁彦昭,撂下朱笔,道了句:“该再加条毯子的。”
心里却道:如今这才几日?还由人推着来,实在太着急了。
建平帝在龙案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儿臣无碍,”梁彦昭从轮椅上下来,起身行礼后坐在了御案之下第二个座位上。
“是想好了?”
建平帝抬手着人上茶,后便下了御座,落座在了右边第一个官帽椅上。
“是。”梁彦昭答道。
“说说吧。”
“儿臣这次,想听父皇的。”
“哦?”建平帝挑眉,撇茶沫的手一顿,也未与梁彦昭客气,便直言:“为父的意见,是玉牒除名,贬为庶人。”
梁彦昭还是淡淡,“儿臣亦觉该当如此。”
毕竟手足,父皇定是要保梁正晖一命的。如若不然,刺杀当夜,他也不会把鸰刃留给自己。
鹡鸰在原,兄弟急难。
父皇这是在提醒自己:你与梁正晖,乃是兄弟,便你是苦主,为父将处置之权予你,也万不可赶尽杀绝。
所以,他才故意退让一步,让父皇把自己的想法推出来。
“只是……”梁彦昭放下茶盏 ,“儿臣想再附上一条。”
“你说。”
“囚居阊都,永世不得离。”
“准。”
建平帝还以为梁彦昭是想拘梁正晖在身边,以便监视,防他东山再起。
这也是好事,毕竟自己的侄儿,留在阊都也方便他照拂。
梁彦昭一笑,“多谢父皇。”
自他下生起,就被迫站到了梁正晖的敌对一面。从来,敌人都最了解敌人。
梁正晖如此高傲心性,让他在熟识之人身边囚居,毋宁死。
这便是杀人诛心了。
父皇大约还以为自己这建议是为了监视梁正晖吧,毕竟他是叔父,对小辈的了解总带着身为长辈的局限,但很可惜……
从准备反击开始,他就从来只想梁正晖死。
二十余年积怨,两代人的心不平,种种来处都是他,所以,他必须死。
这边一片并不对等的父子虚和,那边却是内外一体的婆媳同心。
“歆歆,随母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