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好干瞪眼,可配着这昏昏沉沉的迷离眼神,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盈欢欣喜地从床榻上跳下来说:“你醒啦?”
他虽然关了门,门却没关好,盈欢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小心翼翼地进了门,便看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盈欢吓得要死,还以为他出了事要死了。她伸手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盈欢便蹬着小腿跑去找他房中的下人,让他们去请大夫来。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
如今大夫已经走了,开了药,让下人去煎了。
盈欢费力将盆中的方巾拧干,换下他额头上那一块。方巾湿冷,给予傅如赏舒服。
傅如赏别过脸,还是说:“我说让你滚远一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盈欢委屈地哦了声,绞着手指:“可是你现在生病了,我等一会儿就会走的。”
傅如赏坚持:“你随便叫个人进来伺候,然后滚。”
盈欢没再出声,小嘴撅着,很是委屈。她情绪向来外露,尤其是委屈的时候。她看了眼傅如赏,很快傅如赏便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世界终于清净了,傅如赏想。
他实在不明白,盈欢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他分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似的。过了几天,竟又来了。
她扒拉着门往里面张望,被青采发现。
“少爷,那个人又来了。”
傅如赏嫌恶地皱眉:“把她赶走,日后见到她,不许让她靠近。”
她们母女才进来几天,她已经改姓了傅,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妹妹。实在可恨。
可是她总是不长记性,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叫他如赏哥哥。
傅如赏每每冷笑。
进府不过一年,她们母女同傅渊的关系已经十分亲近,而傅如赏和傅渊的关系却急剧恶化。因为每每傅渊让人来请他去吃饭,都被他拒绝,还要说几句难听的话,傅渊便要端架子教训他。傅如赏不服教训,便只能吵架。
那时候傅如赏渐渐长大,十七八岁的少年,已经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傅渊也管不住,常常被傅如赏气得心虚气短。
傅渊便去找她们,大抵那女人会温柔地安慰他,并说他坏话。傅如赏总这样以为。
至于那个小拖油瓶,还要装得很善良似的,每一次他们争吵完,她就悄悄地说:“如赏哥哥,你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即便有,还不是因为她们。
一开始,傅如赏是不会过太重的话了,后来他渐渐长大,也明白了什么样的言辞最恶毒,最中傅渊七寸,便净挑那些说。
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偷人,什么龌龊之流,字字句句戳傅渊心窝子。傅渊气恼,便会忍不住动手。
第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傅渊气得扔了只杯子,正从他额边擦过去,划开一道口子,血沿着脸颊往下流。
傅渊骂他:“你滚!给老子滚!”
傅如赏头也没回地走了,当然也没擦一下伤口。血滴在地板上,大抵场面很惊骇,傅盈欢追出来,一脸的担忧,还要替他擦。
傅如赏一把打开她的手,冷冷一眼,看着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栏杆上。
他心想,她可真虚伪。
可就是这种虚伪,赢得了傅渊的爱,赢得了所有人的偏爱,甚至于,连一条也被她勾引走了。
傅如赏不知道一条是怎么和她熟识上的,总而言之,待有一日反应过来,已经见她和一条相拥,一条开心地围着她转。
傅如赏真的好恨,他连一条狗都拦不住。
他冷着脸叫回一条:“谁准你吃她东西的?”
一条呜咽了声,耷拉着脑袋在他身边趴下。一条是李兰心给他买的狗,在他三岁时便陪着他了,狗的寿命不过十几年,傅如赏其实有所察觉。
但一条真的不见的时候,他还是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那不只是一条狗,更是在他说想要的时候,李兰心笑着买给他的。倘若也失去,这个家里,就更没有李兰心的位置了,也更没有他的位置。
傅如赏着急地沿着所有可能的线索去找,大抵是上天也觉得他可怜,给他下了一场大雨作配。傅如赏开始还打着伞,后来连伞都懒得打了,沿着街巷喊一条狗的名字。
堂堂国公府世子,十九年的人生里,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事了。
他几乎把整个上京找了个遍,也没有任何踪迹。书上说,狗要死的时候,会藏起来不让人找到。
大抵是如此吧。
傅如赏走过那条街,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喊:“一条。”
待走到尽头,他便见到傅盈欢。
他实在是精疲力尽,很轻地问了声:“为什么你们要出现呢?”
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呢?倘若不出现,那傅渊与他再如何父子不睦,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抬眸,雨沿着他脸颊往下落,隔着层层的雨幕,傅如赏在傅盈欢眼里看见可一种近乎怜悯的东西。
盈欢迟疑着,将伞撑在他头上,安慰他:“如赏哥哥,你别这么难过了,一条它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很快乐了,有你这样一个好主人。”
傅如赏对一条有多好,整个傅家都知道。吃的是上好的肉,也有单独的屋子住,简直像是他的兄弟。
所以失去一条,他心里必定是很难过的。盈欢明白。
傅如赏只是拂开了她的手,独自走进了雨里,一步一步踩着水声,身后也跟着一个水声。
傅盈欢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确认他回了家。
那天回去,盈欢裙角湿透,病了一场。傅如赏当然没来看她,宝婵将人从头到脚地骂了一顿,傅渊听说以后,也是将人批评了一顿。
“你妹妹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能总是抱着偏见。”
傅如赏这才知道她病了,但仍是说:“她对我好,不过是因为她明白她娘做的龌龊事,想弥补罢了,凭什么我就要接受?”
傅渊吹眉瞪眼:“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龌龊事?我与你母亲清清白白。”
“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死了!”傅如赏不甘示弱地反驳。
傅渊说不下去,一甩衣袖便走了。
傅如赏冷眼看着他背影。
过了一日,他才问青采:“那人病好了吗?”
青采立刻回答:“听闻已经好了。”用那人指代的只有一位。
“哦。”傅如赏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再后来,便是他毫无意外地考取了功名,成了拱辰司指挥使。傅渊对此并不赞同,因为拱辰司是为皇帝做事的,难听一点,是皇帝的走狗。是皇帝的一把刀,要做许多并不光彩的事,也并不讨好。
他做拱辰司指挥使之后办的第一个案子,是处置了一个三品官员。他做得狠毒,几乎不留任何余地。
也正因为如此,从那之后,便有人开始对他畏惧。
傅渊其实很少与他沟通,那日不知为何说起这事,傅渊道:“你不应当如何狠毒。”
傅如赏冷笑:“狠毒?我并不觉得我狠毒,倒是你,你与他共情,是因为他和你做了一样的事是吗?”
那位三品官员,从前有个糟糠之妻,他考取功名之后,被另一位大员的千金瞧上,他便休了发妻,换取了荣华富贵。可在发达之后,却又态度恶劣,对那妻子并不好。这不就是与傅渊一模一样么?
傅渊脸色一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傅渊眼里充满了愤怒,傅如赏只觉得好笑,他凭什么愤怒?他有什么资格愤怒?
傅渊整个人都在颤抖,指着他说:“你给我去跪祠堂。”
傅如赏原本是不会听的,但那次他去了。
祠堂阴冷潮湿,他看着那些祖宗的排位,只觉得内心毫无波澜。
那天夜里,祠堂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缝儿,又是傅盈欢。她溜进来,带了些吃的。
傅如赏自然只说:“你的东西我不吃。”
傅盈欢也没说别的,她只是把东西放在他身侧,“爹他年纪大了,不是故意的……”她一个继女,有什么资格为傅渊说情,他冷笑。
他跪了整整两天的祠堂,傅渊气消之后,便差人去叫他起来。
傅如赏没让任何人搀扶,径直走向傅渊住处,看着站在廊下的傅渊,只是说:“父亲既然如此看不惯我,从此往后,我便与父亲断绝关系。我再不是你傅渊的儿子,你再不是我傅如赏的父亲,你明国公府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
傅如赏取下佩剑,将自己一头长发削去一半,而后扬长而去。
傅盈欢扶着傅渊,看着他一去不回的背影,嘴唇翕动几下,只好劝傅渊:“爹,你别太难过了,我觉得哥哥只是有些生气,待气消了,就好了。”
傅渊只是苦笑着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此刻想起来,傅盈欢还真是无处不在。
傅如赏靠着门框,扯了扯嘴角,心道,她何止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偏爱,也夺走了他的。
天色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变暗,黄昏暮色洒落在院子里,他只穿了件中衣,背影在夕阳里显得有些好看。
盈欢一睁眼,便瞧见这么一幕。
她意识还未回笼,因此懵懵地看了许久,那些记忆才轰隆一下回到脑中。
盈欢心惊,低头,她身上盖了金丝薄被,只露出一双香肩。肩头全是点点红痕,盈欢呼吸一滞,许久,才掀起被子瞥了眼。
只能用一个香|艳来形容,比那日看的册子还要触目惊心。
她深吸了口气。
现在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傅如赏了。
这与上回醉酒不同,她是全然有记忆的,连自己如何求他怜悯,都记得清清楚楚,因而头皮格外发麻……旧时光
盈欢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些,遮住自己的脸,她已经羞耻起来。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她都觉得扯着八方疼痛。
他这简直是把她拆了重组……
盈欢欲哭无泪。
她手臂也酸,腿也酸软,腰背更是酸痛,而且……即便过去这么久了,仿佛还被撑着似的。
她一面忍不住地想,一面更为羞耻地躲进被子里。又生出些无关紧要的担忧,呜呜呜不会坏掉吧,还要用来尿尿的呢。
她伸手去碰,才碰到就疼,她忍不住吸气。从她有动静开始,傅如赏便已经听见。他只是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所以沉默了片刻。
听见她的吸气声,傅如赏便过来。见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大抵是害臊。
她害臊起来……应当挺有趣的。傅如赏在床侧坐下,就这么坐着,也没说话。
盈欢听见他动静,吓得心都漏了一拍,不由往里缩了缩,可她在被中没有视线,砰地一声撞到床架,更疼了。
她揉着自己额头,祈祷傅如赏赶紧走。
可傅如赏就是没走,他沉稳的呼吸声规律地落在她耳边,好像某个仪式开始前的倒计时一般,让她心不定。
怎么办呀?他不会还要和她说话吧?
呜呜呜不要这样,好歹让她再缓缓吧。盈欢闭上眼,默默祈祷。
可显然上天一句也没听见,傅如赏终于开口,有些沉闷的语调:“倘若真不舒服,大夫还在府里没走。”
这怎么看大夫?她将眼睛闭得更紧,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忽然又没了声音,盈欢怕他真去找大夫,连忙掀开被子,便对上傅如赏仍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第27章 招认
盈欢不合时宜地想, 他那会儿好像表情挺多的,甚至还会哄她。
但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盈欢难堪地别过脸,视线垂落在金丝软被上, 她轻揪着一团, 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声音极轻地开口:“……不用找大夫。”
倘若因为这事找大夫,她要羞愤欲死。
傅如赏皱眉, 话说得无比正直:“若是不舒服, 自然要找大夫。大夫存在的意义,便是解决这些问题。不必因为不好意思……”
“不要!”她越听越羞恼, 干脆打断他, 又整个人往被子里缩,“我累了, 想休息。”
天哪,他们现在在说什么东西啊?她侧过身,忍着周身的酸痛,轻咬着下唇。
傅如赏在她身后站了会儿, 看着她背影,许久道:“得先沐浴。”
书上亦有记载,房事之后, 无论男女最好都沐浴清洗干净,如此对身体才好。傅如赏在她睡过去的时间已经沐浴过,中衣也是新换的。
盈欢又把头埋进去,他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地同她讨论这些?
盈欢闷在被子中, 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 你让她们备水,我自己来。”言下之意, 便是连他也一并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