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姜蝉倒吸口气,“他死了?”
  “那倒没有。”金绣道,“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肉伤,没伤筋动骨。郎中开了药让精心养着,说左右半个月就能好。”
  姜蝉也跟着吁口气,她对孙茂着实没有好感,看得出卫尧臣也不大看得上这位表哥,但好像特别能忍让。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人若是死了,她和卫尧臣也会生嫌隙,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我去瞧瞧。”姜蝉吩咐道,“把午饭送到花厅,我和卫掌柜一起用。”
  孙茂被安置在外院客房,刚跨过穿堂的门槛,就听孙茂的声音满院子响:
  “你有了钱就瞧不起人,十八年的兄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看看我被他们打的,全都因为你!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啊!你从顾家走的时候定然没想到我,对不对?现在我被顾一元下了追杀令,你说怎么办!”
 
 
第39章 自作孽
  追杀令?!
  姜蝉先是一惊,随即松了口气——可算有个理由把这位混不吝送走了!
  屋里只有孙茂在大喊大叫着,听不见卫尧臣半点声音,一盏茶功夫后,或许是他喊累了,声响渐歇。
  这时才听卫尧臣道:“你现在知道顾一元不讲义气了?等伤一好马上离开京城,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真定,往后你安生度日,别到处惹是生非的!”
  听声音孙茂气势低落不少,嘟嘟囔囔的,“要是你们答应顾一元入股,我何至于落得这个田地!”
  卫尧臣的声音带着怒气:“这事我反反复复和你解释多少遍了?顾一元就是想通过姜家洗钱,要是答应,姜家早晚被他祸害了!我就是人家雇来干活的活计,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叫人赔上自家产业。你平白给人家招惹祸端,你还有理了?”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咱们才是一家人啊!”只听一阵哗啦啦几翻瓷碎的声音,孙茂或许是扯动到伤口,疼得嘶嘶连连吸气。
  “东家于我有恩,没有她我早死了。”
  “她对你有恩,我家对你就没恩?我爹我娘收留你们,但凡有我们一口,就有你们一口,小时候咱俩打架,每次我娘都护着你揍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也先紧着你,我为什么抛家别业跑了?还不是为给你出气,把骂你野种的小子打残了!如今你倒为了别人说我的不是!”
  孙茂的声音委屈极了。
  又是一阵沉寂,随之是卫尧臣深深的叹息声,“要不是因为咱们一家子的情分,我根本就不会去通惠河!”
  孙茂咬牙切齿:“早晚我要把那杂种宰了!前脚还跟我称兄道弟,后脚就翻脸不认人,当我好欺负啊,咱们走着瞧。”
  “你拿什么和他拼?回老家别说这话,姨母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歇着吧,我去铺子里看看。”
  门开了,卫尧臣看见院子里的姜蝉,微微一怔,结结巴巴道:“你、你都听见了?他说话不过脑子,你别放心上。”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看来疲惫得很。
  姜蝉心头一紧,安慰他道:“粗人说急话,我不计较。我看就按你说的办,姜家在真定也有几分脸面,和知府大人也说得上话,保他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别惹事。”
  卫尧臣慢慢走到廊下,回身望了一眼,“表哥唯一的优点就是孝顺,我前晌给姨母去了信,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拘在老家。再请钱掌柜盯着点,应该问题不大。”
  姜蝉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一直没问过你家里的事,你父亲……”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卫尧臣耸耸肩,“我以为我爹早死了,后来我娘说他还活着,就在京城,可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问问伯母不就知道了?请刘大人帮忙也好,章三爷帮忙也好,他们人脉广,肯定能找到你父亲。”
  “再说吧。”卫尧臣笑了下,“没爹我也过得好好的,万一我是个私生子,人家不认,到头来难堪的还是我。”
  他满脸的满不在乎,可语气中那丝淡淡的辛酸,姜蝉还是捕捉到了。
  姜蝉的心,也跟着添了抹淡淡的忧伤,“你这么好,你父亲定然舍不得你的。”
  “我哪儿好了?没读过几本书,不识几个字,家无薄产,身无长物……”
  “你还不好?”姜蝉吃惊地望着他,“有情有义,善良,有同情心,又有本事,昌盛布铺能有今天全凭你!要是你不好,世上也没有好的了。你父亲不认你,是他的损失,且说了,就算他认你,最后也要看你愿不愿意认他。”
  “我真那么好啊……”卫尧臣笑了起来,日影里,那模样竟带着两分憨气。
  许是太阳地里站久了,姜蝉觉得脸上有点发烫,用帕子扇扇风,“我叫金绣备了饭,去花厅吃吧。”
  秋风飒然而过,金黄灿红的叶子簌簌飘落,大地好似织锦一般。
  半个月后,给襄阳侯府的第一批蓝印花布如期交货,与此同时,通州织坊的坯布也大量上市,接单、发货、对账、催款……卫尧臣和姜蝉二人忙得不可开交。
  孙茂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这些天他一直躲在姜家没敢出门,因见顾一元没再找麻烦,警惕性松懈不少,想着回家拜见父母,两手空空可不像话,便打算去集市上买点东西。
  经过隔壁大门的时候突然被叫住了。
  “大哥。”赵霜霜抱着个蓝布包袱闪身出来,“我天天在门口等你,终于等到你了。”
  孙茂瞪大眼睛,“等我?干嘛?”
  赵霜霜嗔怪地斜睨他一眼,“先前不是说要备好谢礼去看你么,怎的就忘了?我在悦来客栈扑了个空,好容易才打听到你住姜家……喏,这是你的行李,小二扔了,我又捡回来啦。”
  孙茂气得接连问候小二的祖宗,这口怒火消了,方接过包袱,对赵霜霜道了声谢。
  赵霜霜客气两句,指着他的脸道:“孙大哥,你脸上怎么青了一块,被人打了?”
  当时孙茂满身血迹躺在姜家门口,赵家门房也看见了,但事情缘由谁也没打听出来,赵霜霜便留了心,暗中守了这么多天,终于逮到机会问了。
  提起这事孙茂更气,不待赵霜霜细问,满腹的牢骚话一句接一句往外冒,神色激昂,言语悲愤,唾沫星子满天喷!
  赵霜霜想听,又受不了他这粗鲁劲儿,一面用帕子虚虚遮着脸,一面悄悄往后退。
  她退一步,孙茂就跟一步,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竟有点死缠烂打甩不掉的意思!
  赵霜霜不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孙茂带来的消息更劲爆,很快把她那点子不适压了下去。
  姜家铺子给□□老大洗钱!
  若不是孙茂在跟前,赵霜霜真想放声大笑,这下可好了,终于抓住姜蝉的把柄了。
  听孙茂的意思,姜蝉没答应,那也没关系,京城这个功利窝子,不定有多少人眼红姜家的蓝印花布生意!她只要把风散出去,不愁没人推波助澜。
  谎话说一千遍,假的也成了真的。
  赵霜霜虚情假意安慰孙茂一通,递给他一个素面荷包,“这里面有几个银裸子,知道你不缺钱,好歹是我家一番心意,收下吧。”
  孙茂生平第一次收到女子的荷包,当即就开始晕晕乎乎的,舌头也打了结,等回过神来,面前早没赵霜霜的身影,赵家的大门也紧紧闭上了。
  他吧唧吧唧嘴,心情忽然开朗许多。
  门房透过门缝瞅他,撇撇嘴角:乡巴佬没见识,一个打发下人的荷包都能把你乐疯了……
  赵霜霜一路奔到上院,恰好祖母和父亲都在,忙把听来的消息细细说了。
  赵母头发已经全白完了,干瘪的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就这么办,寻几个人去茶馆酒肆大肆宣扬,那顾一元早上了官府的缉拿目录,我不信这次姜家还能平安无事!”赵母恨恨道,“非要姜氏跪下来求我们不成。”
  “且等等,不能听风就是雨,那丫头奸伪狡猾,或许是她设下的陷阱。”赵华也明显瘦削许多,眼睛闪着幽暗的光,全没了昔日的儒雅。
  赵霜霜道:“我觉得不像,孙茂一副要把她撕了的模样,他那人又蠢又轴,演不来的。爹爹,你看看咱家入不敷出,庄子被姜家扣着,股利一分拿不到,下人们裁了一半多,我贴身丫鬟就剩一个,一件应季的新衣都没有,我都不敢出门!”
  说着,坠下泪来,“哪家小姐过得我这样惨?祖母,爹爹,我已经十八了,难道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吗?”
  赵母搂着孙女,心疼得嘴唇直哆嗦,“别急,马上就中秋了,我连给姜氏发了三封信,她不敢不回来,到时就有新衣穿了。中秋过后就是菊花宴,祖母亲自给你相看!”
  赵华听得心烦意乱,起身在屋里转悠了半晌,阴沉着脸道:“又快到冬天了,各处都伸着手要银子,薛峰偏偏又要查国库……不能再拖了,我派人去查查,若那小子所说属实,咱们就狠狠给那丫头来一下。”
  翌日,孙茂启程回真定,可临上马车,他却驻足不前,抻着脖子一个劲儿往赵家大门瞅。
  卫尧臣快被这个表哥折腾没脾气了,“你又想干什么?”
  出乎意料,一向口无忌惮的孙茂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姜蝉女孩子心细,瞥见他腰间悬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荷包,便笑着问他是谁给的。
  孙茂仍不肯说,不过提醒姜蝉道:“你母亲毕竟是赵家主母,没有总不归家的道理,赵大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的和善人,有什么心结坐下来一块说说也就解开了。你看你和小九不错,小九又是我兄弟,我和赵大小姐……是吧,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什么跟什么啊!
  孙茂潇洒地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原地只剩一头雾水的卫尧臣和姜蝉。
  一片红彤彤的落叶飘然划过碧空,落在赵家门前的台阶上,姜蝉盯着赵家大门发了会儿呆,惊呼一声:“我知道了!”
  怪不得那荷包看着眼熟,就是赵家打赏下人用的,孙茂,怕是误会了什么。
  卫尧臣问她知道什么,姜蝉捂着嘴笑,只道:“怕是赵大小姐的亲事不大容易了。”
  天气越来越凉了,几场秋雨下去,京城已是满城秋色。
  一个令人诧异非常的消息随着秋风在大街小巷传开了:京城最大的□□头子顾一元,和昌盛布铺东家姜蝉交好,而昌盛布铺,就是给顾家洗钱的工具!
  时下老百姓都害怕与□□搭上关系,不消说,昌盛布铺的生意受到了影响,接连收到数个退单。
  虽然姜家极力澄清,可坊间的流言愈演愈烈,说什么的都有,到后来甚至牵扯到襄阳侯身上,说他招安土匪豢养私兵!
  不止刘家,章家也派人过来问怎么回事。
  卫尧臣少不得一一解释,刘家没说话,章明衡却道:“别管真的假的,我家是十三皇子的舅家,黑/道上的万万沾不得一星半点,已经有人给皇上吹耳边风了!你赶紧想个招儿压下去。”
  卫尧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干脆请朝廷查查昌盛布铺的帐,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洗钱。”
  章明衡觉得可以,回家和父亲商量了一夜,转天上了折子,当然少不了一番哭诉和自责。因涉及朝中勋贵,皇上没有等闲视之,着薛峰主查,户部协同。
  如此一来,昌盛布铺彻底歇业,门口也贴上了封条,只等着查完帐解封。
  八月间的天气已经很凉了,西风卷着细细的砂石,打得残叶一阵细碎的声响。
  姜蝉亲自下厨炖了雪梨银耳汤,吩咐金绣给外院的卫尧臣送过去——因担心顾一元暗中报复,他一直都在姜家守着。
  金绣愤愤道:“卫掌柜人好,他表哥却是个混蛋,没他哪儿这么多麻烦!还有赵家,肯定是他们散布的谣言。”
  姜蝉笑道:“一饮一啄,倒也消了。赵家绝对没想到,谣言居然把襄阳侯卷进来了,他们反倒成了宫里争权夺利的工具。你说十三皇子能不膈应赵家?而且朝廷来查也好,无形中就绝了顾一元入股的可能!”
  金绣怔楞了会儿,方大笑道:“可不是,反正咱没做,咱不怕人查,到时候薛大人呈报御前,前因后果一说,顾一元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昌盛布铺。”
  两人说说笑笑的,不妨天边腾地燃起一道火光,霎时隔壁陷入一片火海,黑烟和火星冲得老高,哔哔剥剥的声响,人们的喊叫声,鸣锣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夜空。
 
 
第40章 不可活
  乍见火光,众人都以为是家里走了水,看样子是后花园的方向,一群仆役提着桶就往前冲,可走近了才发现,着火的是隔壁赵家!
  风很大,火星子漫天,两家离得近,后园子枯草茂密,一点火星落上去都有可能引发大火。
  姜蝉不敢大意,命人提水预备着,好在园子里有满满一池的水,取水倒也方便。
  此时卫尧臣也过来了,“我让护院们到处巡看巡看,防着有人趁乱子生事。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去隔壁帮着灭火?”
  “要的!”姜蝉没有任何犹豫,“火势一旦失控就会殃及左邻右舍,一烧烧一条街的情况不少见,咱家也跟着倒霉。多派几个过去,切记注意安危。”
  卫尧臣招手唤过一人,吩咐几句,那人便带着五六个人提着桶去了。
  此时尚未到就寝的时刻,其他人家见走了水,也各自派人过来灭火,不多时五城兵马司的救火兵丁也带着机捅水龙赶到。
  大伙齐心协力之下,总算把火势控制住了,天色微微发亮时,大火已经完全被扑灭,所幸没有人员伤亡,除了赵家,其他人家的屋舍都没有被波及到。
  与赵家一墙之隔的姜家后园子,也只是墙壁被熏黑了些。
  “赵家这下可算完了!我偷摸过去瞧了瞧,烧得就剩下几面黑墙,赵大小姐脸上乌漆嘛黑的,瘫在地上哭得那个惨呦。”
  金绣眉飞色舞说着,“二房宁夫人带着俩孩子闹着回娘家,赵老夫人差点没背过气去!小姐,这场火烧得真痛快,那一大片黑地,什么都没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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