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娘子说的是和离,你给休书可不成。”辛氏恼恨赵家一点面子不给,也懒得再谈下去,立起身准备走。
袁嬷嬷冷眼瞧着赵家几人,临走撂下一句话:“好商好量的不答应,那我们就去衙门打官司判决!”
赵母不以为然:“姜氏有多怯懦怕事我非常明白,要是敢和赵家对簿公堂,我当场羞死她!”
赵华在姜蝉手上连吃几个闷亏,不敢掉以轻心,左思右想一夜,决定先发制人,告姜蝉口出恶言咒骂继父祖母,唆使姜氏和夫家离心背德,图谋夺取继父家财,接连犯下忤逆、谋财的大罪。
顺天府一看涉及朝廷命官,转手交给了都察院。
都察院接了,当天就传姜蝉过堂。
姜如玉抱着女儿死活不撒手,对传人的衙役哭道:“都是我招惹的祸端,合该我受着,我女儿要是上了大堂,这名声可毁了。”
又骂赵华:“好狠的心,我当初瞎了眼怎么看上他!”
姜蝉劝了半天,再三保证肯定毫发无伤地回来,姜如玉才算撒开了手。
望着女儿远去的身影,姜如玉坐卧难安,不知该怎样办才好,唯一想到的就是找卫尧臣商量。
意外的是竟然找不到他,袁嬷嬷寻了一圈回来道:“他几天前就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铺子里的人也说不准。”
“偏偏这个时候……”这下姜如玉更没了主意,望着窗外喃喃道,“要是老钱在就好了。”
姜蝉倒没有母亲那般焦虑,平静地来到都察院大堂。主审官是薛峰,因辛氏插手两家和离之事,刘大人按规矩要回避,这个姜蝉预计到了,却没料到章明衡也在!
天凉了,章明衡手里还握着把扇子,哗哗摇得起劲,见了姜蝉,还挑了挑眉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姜蝉冲他笑了一下。
赵华瞧见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当即提出异议:“无关人等,理应回避。”
章明衡没骨头似地坐着,“我是代表鸿胪寺旁听,你毕竟是我们的寺卿,事关鸿胪寺声誉,大家伙都挺关心的。”
赵华咬着细白的牙,没言语。
“鸿胪寺卿赵华告昌盛布铺东家姜蝉忤逆谋财。”薛峰一拍惊堂木,“姜蝉,你可有何话讲?”
姜蝉屈膝行礼,不卑不亢道:“回大人问话,赵华一派胡言,不足为信!”
赵华端坐堂下椅中,瞥一眼对面站立的姜蝉,质问道:“你乃商户,见官为何不跪?”
“哎呦,赵大人好大的威风!”章明衡阴阳怪气喊了一声,“姜家有朝廷颁赐的旌表,见官不跪,亏你娶了她娘,光记得人家是有钱的商户了!”
赵华老脸一红,也不接他的话,哀声叹道:“姜蝉行骗买之举,被我戳穿后,当众辱骂本官的老母,殴打本官,当时有许多人都瞧见了。我朝以孝治天下,忤逆大罪,不可轻饶啊。”
姜蝉不屑道:“我是姜氏女,没入赵家族谱,何来忤逆一说?至于殴打辱骂,是你要打我,被护院拦住了,却成了我的不是?薛大人,我母亲意欲与他和离,他就是想霸占嫁妆,恶人先告状!”
赵华忙道:“贪姜氏嫁妆纯属子虚乌有,她是瞧我不如以前风光了,不想跟着我受苦,找借口和离罢了。”
薛峰面无表情:“嫁妆是女方傍身之物,你二人既然情断分离,男方理应归还,即便毁于大火,男方也应补偿女方一半。”
赵华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冷笑道:“薛大人判得一手好案子,那我也要问问,昌盛布铺压以亏本为由不给股利,又扣着赵家庄子宅子,这是怎么个说法?”
薛峰看了姜蝉一眼。
姜蝉不慌不忙解释说:“铺子扭亏为盈也是最近俩月的事,薛大人、章大人都看过账目,我自不必多说,股利来之前我们核算了,应付赵家一千八百两,可你还借了我们一万两银子。”
赵华悠然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是借了,但借条上写的明明白白,借期一年,不计利息。你还有什么借口不让我们撤股?谋财就是谋财,休得狡辩!”
姜蝉望着赵华微微一笑,拿出张纸,“契书上也明明白白写了,若于借款期撤股,赵家须先按律付息。也就是说,赵家先得把一万两银子连本带利还了,才能撤股,才能拿到股利和抵押物。”
赵华霍地抢过契书,又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那份,仿佛不认识字似地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慢慢的他整个脸孔涨红了,嘴唇突突地颤个不停。
白纸黑字,那行字他见过,当时被卫尧臣激得脑袋发热,又认为把姜如玉辖制得死死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想撤股,先还钱,可他去哪儿找一万两银子?
还不上钱,庄子宅子就一直在姜蝉手里头,他是一文钱租子也摸不着,没进项就更拿不回来!
被他们给绕进去了!
“我不撤股……不撤了,”他艰难说道,“把股利给我,这总成吧?”
“本来是可以的,现在不行啦,你得赔我母亲的嫁妆。”姜蝉又拿出姜如玉的嫁妆单子,“就按薛大人说的折算一半,那也至少六千两。”
竟要他给姜如玉银子!
赵华咆哮道:“赔什么赔?我还没答应和离!她人呢?婆母病重,让她赶紧回来侍疾,不然我休了她!”
章明衡大声起哄:“被休弃的女子无权讨要嫁妆,哎呀呀,不愧曾是户部捞金一把手,空手套白狼,这算盘打的真响!”
薛峰皱了皱眉头,提醒道:“赵大人,休妻是大事,七出之罪须得有确凿证据,无端休妻于律法不容。”
赵华摸了摸左脸,“姜氏殴打夫君,许多人都看见了,还不够确凿?念及她被女儿蒙骗,我不与她计较罢了。”
的确是个理由,堂上一时安静下来。
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打着一个又一个的旋儿从堂前照壁前拂过,刺啦啦的响,听上去就像是异常沉重的脚步擦过地面的声音。
姜蝉望了望堂外的方向,心慢慢提了起来。
“姜蝉谋财证据尚未完全,暂且不论。”赵华满脸得色,双手扶着椅子把手,“请问薛大人,离间母亲与继父关系,教唆母亲不顺婆母,是不是不孝?”
薛峰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赵华又问:“按律该当何罪?”
薛峰道:“杖二十,枷锁示众三日。”
赵华大笑:“久闻薛大人铁面无私,既如此,便请大人秉公执法,还本官一个公道。”
薛峰望向姜蝉:“众人皆知你与赵家不合,其中有何缘由?”
赵华不满:“薛大人,没有这样问话的,你是刻意包庇!”
啪,章明衡的扇子重重敲在桌子上,“什么话?薛大人判案之公,连皇上都频频赞许,莫非赵大人质疑皇上?”
这个胡搅蛮缠的东西!
赵华恨得牙根痒痒,但不敢惹襄阳侯府,只道:“无论有何缘由,错了就是错了,不能成为减刑的借口。”
“等等!”姜蝉忽道,“我要反诉鸿胪寺卿赵华,谋财害命,勾结土匪,雇凶杀人!”
第44章 义绝
这一句话清晰明了,又脆又响,赵华惊得浑身一颤,立刻面白如纸。
连薛峰章明衡也忘了发问,所有人都瞪着眼盯着姜蝉,等着她拿证据出来。
姜蝉却仰头看着堂外的天空。
高远的净空中,慢慢悠悠飞起一只老鹰风筝。
赵华以为她故弄玄虚,大笑道:“诬告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杖三十,流刑千里。姜蝉,你是自己往绝路上走。
“走绝路的是你!”姜蝉斜眼睃他一眼,提高声音说:“薛大人,我有重要人证,可否请人上来?”
薛峰点头:“带证人。”
堂外,卫尧臣大踏步进来,冲姜蝉微微一颔首,朗声道:“拿到小郑一家人了,姓赵的,这回你跑不了啦!”
他身后,小郑管家五花大绑,被两个差役押着进来,面上黑黢黢的,瘦得几乎脱了形。
嗝的一声,赵华的笑声卡在嗓子眼,脖颈发硬,两眼直直盯着小郑管家,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不是把他送到黑煤窑去了,怎么还没死?卫尧臣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所有事都是直接与郑管家联系,小郑知道的应该不多,到时只推说旁人干的,应该还可以操作一下。
可找谁当替罪羊?
最忠心的李家秦家死绝了,新提拔的管家因误杀流民柴元浩蹲大狱了,还有谁?
冷汗顺着涨红的脸流下,一种莫名的恐惧慢慢攫住了赵华的心,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
卫尧臣把小郑管家往地上一摁,道:“各位大人,此人是真定姜家老宅盗匪案主谋之一郑某的儿子,据他交代,其父是听赵华之名行事,请大人详查。”
薛峰面沉如水,“堂下所跪何人?姜家盗匪案是否与你有关?”
小郑管家不去看堂上主审官,反而扭脸看了赵华一眼,“老爷,我差点死在煤窑里,这就是你说的好差事?”
赵华深吸口气,软着脚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是姜家逃奴,与我赵家何干?看看你爹做的蠢事,可惜平白连累了你的妻儿……想清楚了再说话!”
薛峰喝道:“赵大人,问你话时再开口,否则我要单独审问了!”
赵华不情不愿坐下,懊恼自己一时心软没杀了他,反而留下了祸根。
堂外传来一阵吵嚷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差役来报:“赵老夫人和姜夫人请求听审。”
章明衡左右瞅瞅:“越来越热闹啦。”
薛峰若有所思盯视赵华一眼,让人把她们带上来。
赵母拄着拐,抢在姜如玉前面迈过门槛,待要说话,却听薛峰沉声道:“旁听者噤声,不得搅乱公堂。”
赵母只能闭上嘴,把满肚子话咽了下去。
姜如玉到底不放心女儿,硬撑着来了,看见跪着的小郑管家,她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
抬头再看赵华,她的目光中便只有冷意。
水火棍笃笃敲着地面,没废多大功夫,小郑管家就一五一十招了供。
姜家遭贼背后的主使之人就是赵华,他许诺给郑家脱籍,换个出身,保证郑管家小孙子进国子监,且事成之后,姜家老宅一切财物,尽归郑家所有。
事情失败后,赵华马上给他开了路引,派人把他们一家送到直隶河南山西三省交界的一处煤山做工,直到卫尧臣找到他的前一刻,他还在矿里挖煤。
小郑管家伏地大哭,说自己父亲一时鬼迷心窍,上了赵华的当,自己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听父亲念叨过几句,他顾念父子亲情没有提醒主家,甘愿受罚,只求不连累妻子孩子云云。
并拿出一份皱巴巴的信,正是赵华给郑管家的密信。原来郑管家也留了后手,偷偷把信藏在祖坟旁的山洞子里,以防赵华杀人灭口,自家全做了屈死鬼。
那信用蜡纸油纸牢牢地密封了,几个月过去,字迹依然很清晰。
字体方正,横平竖直,整整齐齐,乃是标准的台阁体,看不出是谁的笔迹。
信件末尾没有署名,只盖着一枚小小的私章。
姜如玉首先撑不住了,气得脸色发青,双手打颤,“我认得,这是他亲手刻的印鉴,一直放在他书案最下头的小屉里!赵华,你、你……我跟你拼了!”
一向柔弱的她此刻疯了一般冲到赵华面前,左右开弓,照着赵华的脸就招呼上去。
卫尧臣佯装劝架,从后挟住赵华的胳膊,叫他动弹不得,硬生生受了这顿巴掌。
期间又挨了卫尧臣几记黑拳,疼得赵华连连惨叫,头上汗珠滚珠似地往下掉。
赵母怎肯儿子受辱,张着干瘦的十指就要扑过去,不妨绊在章明衡暗搓搓伸出来的腿上,当即摔了个狗啃泥,差点直接去见阎王爷。
章明衡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肃穆的大堂此刻就跟菜市场一样闹腾!
薛峰命衙役把人各自拉开,厉声喝道谁再扰乱公堂就把谁叉出去,堂上才算平静了。
薛峰翻着案宗,“人证物证俱在,赵大人,你可有话讲?”
赵华一会儿拉拉袖子,一会儿整整衣领,想借机会稳稳神,想找个挡箭牌,可心慌意乱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
薛峰一眼看出他在拖延时间,猛一拍惊堂木,“从实招来!”
赵华浑身剧烈哆嗦了下。
“是我干的!”赵母突然喊道,“信是我写的,私章是我拿的,打发小郑一家走也是我的主意,是我逼我儿开的路引,我儿什么也不知道。”
“娘……”赵华颓然跪在赵母脚下,哭得伤心极了。
薛峰问道:“老夫人,你知道买/凶杀人是什么罪名吗?顶罪包庇,又是一条重罪,可不要因慈母之心,错上加错。”
赵母一横心,指着姜如玉破口大骂:“我根本看不上她,奈何儿子喜欢,我只能忍让,万想不到她这个丧门星只会招惹事端,白白占着正妻之位,却处处连累赵家。”
“我就是瞧她不顺眼,就是想要她们死!都是我借着我儿的名义行事,只因我儿是官身,郑管家不敢不从!”
反正和赵华直接联系的郑管家已经死了,台阁体她也会写,只要她咬死了是自己干的,儿子就会平安无事。
赵母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涕泪纵横,“儿啊,都是母亲对不住你,记住今日之耻,往后,赵家就靠你了。”
赵华口口声声唤着娘,死命抱着赵母的腿,哭得快晕过去了。
卫尧臣抱着胳膊,讥讽道:“真是母慈子孝,好一出大戏,赵大人,你就忍心年近花甲的老母亲替你受杖责流放千里?”
赵华充耳不闻,抹一把眼泪乞求道:“薛大人,姜氏母女不顺长辈,偷回娘家在先,若她门老老实实在家,何来的今日这场灾祸?请大人看在我母亲年事已高,且事出有因的份上,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