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姜蝉慢悠悠道:“无论有何缘由,错了就是错了,不能成为减刑的借口——赵大人,你刚刚说的话还热乎着呢。”
  “将案犯收监,择日再审。”薛峰冷着脸,并不完全相信赵母的供词,“赵大人请勿离京,保证随传随到,退堂!”
  姜蝉忙道:“大人,那我娘能与赵家义绝吗?”
  薛峰重新坐下,刷刷几笔写下文书:“无论此案是谁主谋,赵家谋害姜氏母女是不争的事实,按律,判决姜如玉与赵华义绝!”
  姜如玉愣了片刻,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她肩头剧烈抖动着,眼泪顺着指缝不住地流。
  姜蝉没有预想的那般兴奋,母亲难过,她心里又怎会好受?
  她扶着母亲的肩膀,极力支撑着母亲。
  如今,她已经和母亲一样高了。
  三日后,案子有了结果。
  赵母没有改口,凭现有的证据不足给赵华定罪,薛峰虽有心深查,奈何内阁给都察院施压,主审官换了另外一人。
  于是,赵母判了流刑,赵华剥去官身,却保留了功名。
  同时准予姜如玉与赵华义绝。
  从此,和赵家再无干系,她们母女,终是从上辈子的阴影中挣扎出来了!
  朦胧的清晨,东方现出一片柔和的青白色,最后的黑暗和方兴的晨曦交织在一起,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姜蝉倚在窗边,满脸的迷茫,怔怔望着模糊的庭院发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愿达成,却一片茫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往哪里走。
  卫尧臣来时,见她脸上没多少欢喜劲儿,因道:“判决下来后,赵老太太在大牢里就撞了墙,没救回来。甭看赵华这回侥幸逃了,但他的名声也完了。”
  姜蝉叹道:“他还有功名在身,唉,我就想不通,前阵子李首辅一直给他吃闭门羹,怎的又伸手拉他一把?”
  卫尧臣也想不太明白,挠挠头道:“或许他还有别的用处?反正兵来将挡,咱们见招拆招,不怕他的。你今儿有空没,咱们拿着义绝书,去赵家要夫人的嫁妆去!”
  姜蝉登时来了精神,“必须有空,拿上借条和赵家的庄子宅子地契,正好一道过户!”
  说走就走,一行人呼啦啦又闯进赵家租的小院,直接把赵华从病榻上揪下来。
  赵霜霜急得大叫“杀人啦”。
  “再叫就堵上你的嘴,还当你是高人一等的官家小姐呢?”姜蝉冷哼道,“我是来拿我母亲嫁妆的。”
  义绝,若过错方在男方,必须将女方嫁妆全部返还,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
  赵华哼哼着:“我没钱。”
  “那就跟我去衙门把你家的庄子地补偿给我娘。”姜蝉抬起下巴,轻轻一笑,“或者你愿意坐牢?”
 
 
第45章 拿来吧你
  一听“坐牢”,赵华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里那根弦立刻绷得紧紧的,咬牙恨道:“都察院已经判我连坐之罪了,你还要如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卫尧臣捏了两下拳头,“我性子急,听不得车轱辘的废话,嫁妆还不还的,给个准信儿。”
  赵华偷偷瞧了眼女儿。
  赵霜霜立刻哭哭啼啼道:“我们连给祖母下葬的钱都没有,如今老人家的棺木还寄在庙里,哪有钱给你们?”
  她冲进厢房,把赵华的几个妾室连推带搡轰出来,指着她们大喊着:“卫掌柜看她们值多少钱,尽管带走便是,若是还不够……”
  赵霜霜把庶妹扯到卫尧臣面前,凄厉哭喊道:“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给你暖床够不够?你们姜家,非要逼良为娼才肯满意吗?”
  说罢,用力一推赵晓雪。
  却是,没推动!
  卫尧臣本来都做好躲闪准备了,见状讥诮道:“哎呦,你们事前没商量好?”
  赵晓雪咬着嘴唇,眼眶含泪,反手回推赵霜霜一把,她力气大,一下子就把赵霜霜推了倒仰。
  她不听话还敢还手?赵霜霜惊得瞠目结舌,连哭都忘了。
  赵晓雪还没完,扑到赵霜霜身上就打,边打边骂:“你怎么不去当暖床丫头?祖母最疼你,你怎么不卖身葬她?欺负我是姨娘生的就死命作践我,现在谁也不比谁强,凭什么我要累死累活养活你!”
  最初的惊怔过后,赵霜霜气急,使劲揪赵晓雪的头发,“蠢货,发疯也不看什么时候,家里不好,你又能落着什么好?”
  看着赵家两姐妹不顾形象打作一团,姜蝉失笑:“赵家一败落,你这嫡姐也不大威风得起来了。赵家还自诩世家风范,文人风骨,呵,没银子撑脸面,和你们一向瞧不起的市井小民又有何区别?”
  话音未落,周围已是一片哄笑,原来看热闹的人早把院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连墙头、树上都坐着人。
  不住有人指指点点,“这家人吃绝户,杀妻夺财,都判义绝了,还扣着嫁妆不给,心黑透了。”
  “就是,委屈巴巴说苦主要逼死他们,害人的反倒装成无辜受害的,真是太恶心人了!”
  “还官老爷呢,当官的要是都这样,咱们老百姓就没活路喽。”
  众人的议论声传到赵华耳朵里,他的脸一点点变得了无生气。
  “要卖人你们自己卖去,我只要拿回我母亲的嫁妆。”姜蝉起身吩咐,“架上赵老爷,咱们去顺天府说道说道。”
  张三张四架起赵华就走。
  “放下,有话好说,快把人放下!”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这人姜蝉认识,户部郎中高焱,之前查昌盛布铺账本,最后负责核实的人是他。
  他的面子姜蝉不能不给,示意张三张四先放手。
  卫尧臣上前一步,笑着说:“高大人来得正好,请你给我们评评理,赵家该不该把嫁妆还给姜家?”
  “该还。”高焱没半点犹豫就点了头,转身扶起赵华,又重重一声,“该!”
  他板着脸,语气不善,不知是说该还嫁妆,还是说赵华落得如此境地实属活该。
  赵华面色蜡黄,声气虚弱:“高兄,不是我不想给,是实在没有钱。”
  高焱道:“你是不是有庄子押在昌盛铺子,给他们。”
  赵华心头突地一跳,不认识似地上下打量着高焱,搞不懂这位昔日的下属,往日的好友为何要拆他的台。
  高焱暗中翘起半截大拇指,面色异常严肃,压低嗓音道:“你这案子动静太大,老百姓又喜欢议论后宅的龌龊事,添油加醋地传来传去,什么话说不出来?不要因你一人,丢了朝廷的脸面!”
  赵华张张口想分辩几句,可看着高焱那翘起的半截拇指,突然就泄了气,无力道:“好,我听命便是。”
  高焱松了口气,扬声道:“赵老爷同意赔偿姜家,姜姑娘,卫掌柜,我陪你们一起去衙门过户。”
  赵家有多无耻姜蝉心里十分清楚,断不会因脸面就轻易退让,而姜家和高焱并无交情,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说话?
  姜蝉心中起疑,不自觉看向卫尧臣,见他微微颔首,便屈膝一礼,道:“有劳高大人了。”
  顺天府尹亲自给他们办理,他极为认真,拿着嫁妆单子和赵家地契比对半天,又让书吏找来牙人问价核实。
  赵家的两处庄子不大,加起来不过五百亩,却都是上好的良田,市价一亩地二十两,正好一万两银子。
  再加上一处两进的宅子,堪堪和姜如玉的嫁妆相平。
  赵华多少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不能这样算,姜如玉偷回娘家时,还带了不少东西走,至少……也有个几千两。”
  姜蝉早料到他会出幺蛾子,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我母亲刚过门,你女儿就要了五百两打首饰。老太太说武阳侯夫人生病,需要两棵百年老人参,最后是真定老铺给送来的。过年时你说哪个大人喜欢前朝吴大家的画,问我母亲要了一千两……”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必再提。”高焱越听越不像,立刻打断姜蝉,“庄子宅子全给姜家,老赵,快签字!”
  赵华不愿,但也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在地契上签字摁手印。
  没了宅子,没了地,没了官职,现在是一点进项都没有,家里还有六口人等着吃饭,赵华从来没觉得生计如此艰难。
  他一声不吭出了衙门,秋风萧瑟,打到身上透心凉,他看着在枯树枝上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的黄叶,心里的悲凉一阵胜似一阵。
  高焱从后拍了他一下,“赵兄,别在冷风地里站着,当心吹病了——你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现在你病不起。”
  赵华回过神,因见左右无人,问道:“高兄,可是老师给你授意了?”
  “哪有什么授意?”高焱讶然道,“老师为国库亏空案忙得不可开交,我连着半个多月没见到他老人家了。”
  赵华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也不便戳破,拱手道:“家道艰难,还请高兄指条明路。”
  高焱装作听不懂,“你名声虽然受损,不过学问还在,等这阵风过去,我给你介绍个私塾教书。”
  “这点银子你拿着救救急。”他给赵华两张银票,仿佛不胜感慨似的叹道,“你说你,硬跟姜家刚什么刚,你以为她们就只是小小的商户?”
  赵华眼神微闪,一脸苦笑道:“我知道襄阳侯和姜家有生意来往,襄阳侯一向低调行事,不与其他人多来往,谁知道侯府会给姜家撑腰?”
  高焱摇摇头:“你大概还不知道,姜家在通州开了间织坊。”
  “我知道,还收了一批灾民做织工,莫非灾民有问题?”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不知道薛大人的母亲也在织坊里住着,据说住的院子堪比江南富豪庭院!织坊的人对她恭敬得很,连掌柜的有事也是先请示她,再通知东家。”
  高焱长叹一声,同情地望着赵华,“算了,吃个哑巴亏算了,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人还在,往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赵华眉棱骨跳跳,已然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早,天近十月,京城已是万木萧瑟,西北风带着寒气扯天扯地的吼,护城河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襄阳侯府的十万匹蓝印花布如期如数交货,章明衡办事痛快利索,转天就亲自到昌盛布铺把货款结了。
  然后问卫尧臣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去山东。
  卫尧臣接过银票,“这钱可不好拿啊,三少爷,你上次帮姜家打官司,我就想到了。这个人情要还,我得去。”
  章明衡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卫尧臣皱着眉头说:“只是有个人我放心不下。我东家的母亲回真定养病去了,京城布铺、通州织坊、还有开分店,这一大摊子事全压在东家一人身上。最可恨的是还有个顾一元!她一个小姑娘,唉,我担心她应付不来。”
  章明衡并不觉得是大事,“放心,京城有我呢,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我能保证她的安全。”
  卫尧臣微微松口气,“那还好,不然我去也不安心——十三皇子什么时候启程?”
  “对外说是过了十月底走,到了正好赶上赈灾的时日,不过表哥想提前走几天,悄悄的,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具体日子还没定——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卫尧臣笑了声:“你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嘴漏过风?”
  “总归要嘱咐一声罢了。”
  一阵寒风穿窗而过,只穿着夹袄的章明衡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揉鼻子牢骚道:“这破天,寒衣节还没过就冷要入冬,啧,这个冬天不定又要冻死多少人。”
  卫尧臣脑中光亮一闪,发问道:“京城都这样冷了,宣府、辽东卫所肯定更冷,肯定要提前采买棉衣了吧?”
  章明衡眉头暗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真是赚钱没够,这么快就想到军需物资!你还是省省心,那些自有别的口子采买,你专心做你的花布坯布生意,别抢别人的饭碗。”
  卫尧臣自有主意,闻言自是笑着点头,却不和他细说。
  天色渐晚,章明衡看看壶漏,起身道:“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走,聚贤楼喝酒去。”
  卫尧臣知道,这“几个朋友”定是一同陪十三皇子去山东的人,当然满口应下。
  不想两人刚下了楼,却见张三飞奔而至:“掌柜的,通州织坊让人给告了,告东家圈地蓄奴,拘禁棉农不准回属地,强迫他们干苦工……”
  他喘了口气,“还把薛大人也告了,说他贪污受贿,包庇东家为恶一方!”
 
 
第46章 叫什么
  卫尧臣吃惊不小,马上与章明衡道别:“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东家还不定急成什么样了!”
  章明衡挥挥手,又笑:“别急,我看告状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尧臣听他话里有话,立时站住脚,“三少爷,别给我打哑谜,有什么内幕消息赶紧告诉我。”
  “光告你家铺子我自然不明白,但还攀扯上薛峰,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章明衡拉着卫尧臣躲进里头屋子,“薛峰一直在查国库亏空案。你还记得黄河决堤吗,那次他和老刘两个差点没淹死,当时他们查出来山东库银有问题,结果还没查清楚,人就差点没了。”
  卫尧臣脑子极快,立刻猜到里面的弯弯绕,恍然大悟般说道:“怪不得赵华被人硬保下来,原来用处在这里,肯定是他告的状。”
  “人人都知道他和东家结了怨,肯定憋着法儿找东家的不是,借由织坊,‘顺道’查出薛大人。”
  卫尧臣冷笑道,“官司打赢了,幕后人去掉薛大人这个心腹大患,打输了,也是赵家和姜家的私人恩怨,半点火也引不到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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