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天空布了一层薄云,有些阴,却不重,云缝后是一轮昏黄的太阳,努力着,想从缝隙处挣扎出来。
  街道没有行人,两边的铺子也关了门,寒风卷着细尘碎叶,从那些杂乱无章的脚步中飘荡而过。
  马车后面跟着十来个人,手里短刀的寒光刺得姜蝉头皮发麻。
  姜蝉放下车帘,强抑着砰砰乱跳的心,“你要干什么?”
  顾一元扯下嘴角,露出个自以为友善的笑容,“不是我的人。我诚心跟你请教,可你一直躲着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出门,我当然要以礼相待,怎么会让人吓唬你?”
  “胡扯!”姜蝉忍不住骂道,“张三张四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你居然说这是‘以礼相待’?仗着你上头有人罩着就胡作非为,我才不会指点你做生意,黑就是黑,永远也白不了!”
  顾一元脸色微沉,明显在压着怒气,“你太天真了,世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白可以黑,黑也可以白,只要有权,就没什么不可能。”
  姜蝉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顾一元深吸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我观察你一段时日了,很欣赏你,一个小小的商户女,能把当朝三品大员斗倒,心机和手腕绝对不缺。”
  “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有人说全是卫尧臣的功劳,我不这么想。一个小马奴,能做到今天的位置,若没你的赏识,可能吗?”
  “本事越大的人越不好管,你却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所以,比起卫尧臣,我觉得你这个东家更难得。”
  顾一元感慨似的长叹一声,“就是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人啊,最好是有权,有了权,银子、名声都会自动过来,无数人会变着法儿地讨好你。别以为读书人就多高贵,还不是为了一朝高中,当官拿权?”
  “要不就有钱,世上没人不爱钱,有了钱,别人才会拿正眼瞧你,有了钱,才能买到权。姜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蝉冷声道:“不敢苟同。”
  这人坏到根上了,对于一个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根本不会因为别人几句话就良心发现,因此多余的话她一个字也不说。
  顾一元眼神冷了下来,又笑:“看来姜娘子对我成见颇深,我凶狠好斗不假,手段残忍也说得过去,但有一条,我这人讲义气,重感情,只要是我的人……”
  马车重重一颤,停了下来,恰到时机打断了顾一元的话。
  车夫战战兢兢:“小姐,到、到了,可前面,有、有人拦车。”
  金绣偷偷往外一瞧,脸色又白了几分,“三四个人堵着铺子门口,今天这是碰见哪路衰神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姜蝉猛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此处是街道拐角,一个二层的铺子占了整个西北角,店面很大。
  店门大敞,一个管事打扮的人缩着脖子躲在一边。
  门前站着几个黑塔般的大汉,大冷的天,他们还穿着黑色拷绸长衣长裤,为首的一条腿蹬在铺子前的台阶上,满脸横肉。
  看见姜蝉,他上下扫视一番,不怀好意笑道:“长得真标志!姜娘子,听说你要在南城开店,这儿的规矩你要搞搞清楚,按月交钱,大家平安。”
  姜蝉不敢与他们硬碰硬,勉强笑道:“只怕几位爷听岔了,我就过来看看,还不准备开铺子。”
  “你当南城是什么地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着满京城打听打听,我胡爷是什么人!他家要走,你家就得补进来!”那人粗声粗气道,“你们姜家财大气粗,按五百两银子算,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都要有礼金。”
  姜蝉奇道:“每家都交?这铺子原先的东家也交吗?”
  胡头儿不耐烦了,“他敢不交!”
  收保护费收到李首辅家亲戚头上,他们也敢?
  难道他家迫于威胁,不敢和李首辅提?太奇怪了!
  这铺子是刘婉娘介绍给她的,刘婉娘是听李静怡说的,看刘婉娘的反应她应是不知情,那李静怡知不知道?
  姜蝉越琢磨越觉得蹊跷。
  忽听一声暴喝,胡头儿圆瞪着双眼,“发什么呆,你答应不答应?不给钱,你今儿就别想走。”
  跟在马车后面的人们乱哄哄叫着,围住了马车。
  姜蝉只求快点脱身,示意金绣拿银票给他。
  “不用交!”顾一元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伴着阵阵倒吸气,胡头儿一众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皆是一脸的惊愕警惕。
  顾一元看着姜蝉笑了笑,“这下你总信了吧,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你跑南城干什么?”胡头儿大叫道,但怎么听,声音怎么发虚。
  “随便看看。”顾一元冷笑道,“这铺子还就开定了,都给我让开!”
  他往前走,胡头儿往后退,一不当心绊在台阶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扶胡头儿一把。
  顾一元昂首站在台阶上,“你不是要看铺子吗?还不快过来!”
  姜蝉哪里还有看铺子的心情,但此时骑虎难下,走是走不掉了,只好先进店避一避。
  门“啪”一声从内关上,跟班们这才七手八脚把胡头儿从地上扶起来。
  “叫人!”胡头儿咬牙道,“通知南城地面上所有帮派,顾一元抢生意来了!”
  店内二楼,姜蝉问那个管事:“你东家是谁?卖铺子这么大的事,他也不看着点?”
  那管事愁眉苦脸答道:“我们老夫人病重,老爷连夜回松江了,吩咐小人在这里候着,哪知道一大早就有人堵着门闹腾,唉!”
  松江?
  姜蝉心头一动,又问:“你们也交保护费?”
  管事摇摇头,“小人是府里的管事,外头铺子的事不清楚,因原先的掌柜辞了,老爷才打发我看顾几天。”
  见问不出什么来,姜蝉便让他下去了。
  顾一元斜睨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多事?想着给他们银子,你就能脱身?别做梦了,这些人我比你了解,只会得寸进尺。”
  姜蝉背对着他,不说话,凝神想着如何脱身,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法子。
  要是卫尧臣在就好了。
  隔窗望去,外头的人越聚越多,衣着混杂,不尽相同。
  “各个帮派居然都来了。”顾一元脸上不见任何畏惧,眼神中反而透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和狂热。
  姜蝉发现她根本看不懂这个男人,本能地往旁边躲了躲。
  顾一元带着几分狂妄道:“我的人快来了,其实就这样出去,他们也不敢拦我——不过是稳妥起见罢了,总不能吓到你。”
  一直盯着外头动静的金绣突然一喜,暗暗拉拉姜蝉,悄声道:“小姐,你看街东头。”
  姜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街巷尽头聚集着十来个手持铁尺的衙役,却是畏畏缩缩的往后撤!
  苏俊清竟也在其中,神情激动,指着一个吏目说着什么。
  寒风掠过长街,苏俊清已是气得脸色发白。
  “为何不过去?”他说,“缉拿盗贼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吏目连连拱手:“苏大人,他们好几十号人,我们兄弟应付不来,您消消气,咱等后援。再说您叫我们来的时候,也没说还有顾一元呐,他归东城兵马司管,我们南城兵马司不好插手。”
  苏俊清冷笑道:“人们都说五城兵马司的官通着贼,贼做官,官做贼,以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原来是我错了。”
  吏目瞠目:“您可不能瞎说,我们也是为了您安全着想,我们哥几个命贱,您命贵,要是磕破点油皮儿,我们也不好交代是不是?”
  苏俊清气得扭头就走,“不用你们,我自己去!”
  “儒文,且慢!”李迪急匆匆赶到,一把抱住他,“姜家小姐不会有事,就是有人想给她个下马威。”
  话里有话,苏俊清马上问:“谁人害她?”
  李迪道:“具体我也不清楚,祖父也是被人摆了一道,只说和织造局有关,让你别掺和进去。”
  苏俊清愣了片刻,仍要过去:“我是朝廷命官,没有见到老百姓受人欺凌,却坐视不理的道理。”
  李迪急得直跺脚,“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何必拿你这玉瓶碰那些个破瓦罐?”
  说话间,另一伙手持刀刃,身着灰青色短打的大汉气势汹汹杀来。
  吏目惊呼:“顾一元的人到了!看这架势要火拼哪,两位爷,麻利儿的,赶紧躲起来吧!”
  李迪手上用力,不管不顾把苏俊清拖了回来。
  店铺前的空地上,两方人马相互对峙,杀气腾腾。
  呼啦,顾一元打开店门,扬起下巴,冲对方几个人头头挑衅般笑道:“今天心情好,本来无意和你们争斗,奈何你们自己往上撞,既如此,南城……我要了。”
  那几个头头一听,气得非同小可:“放屁,你在我们地盘上还想讨便宜?兄弟们,一起上!”
  顾一元手一挥,下头人冲了上去,两方人马立刻混战一团。
  喊杀声,惨叫声,刀刃砍在身上的闷响,满街飘荡着血腥味,姜蝉有些站立不住了。
  却在此时,有人惊呼道:“什么人?”
  黑色的铠甲散发着冷凝的寒芒,乌压压一片,如云般从天与地交汇处奔袭而来。
 
 
第52章 你回来了
  听不到号令声,那片云在沉寂中逼近,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扑来,仿佛连寒风都多了几分铁血的味道。
  和他们以往见过的衙役、捕快、侍卫都不一样,这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军队!
  各个帮派的人不由自主停下手。
  云端,一人纵马越过人群,马未停,他已翻身下马,撞开拦在前面的人,闪电般扑到顾一元面前。
  “卫……”顾一元大惊,名字还未呼出口,卫尧臣的拳头早落在了脸上。
  砰,顾一元飞了出去。
  “大哥!”他的手下们脚步刚动,寒凛凛的长/枪就从四面八方刺过来,逼得他们一动不能动。
  不断有刀械扔在地上,南城的黑帮们已放弃抵抗了。
  让他们欺负老百姓耍狠斗勇行,碰上正规军,他们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顾家帮的人则不同,他们横行惯了,最初的惊骇过后,仗着有官府撑腰,还想耍一耍“京城第一大帮”的威风。
  却是接连几人毙命于长/枪之下。
  顾一元挣扎着站起来,狠狠擦去嘴角的血,咬牙下令:“都把刀放下,放下!”
  他的人互相看看,慢慢放下刀,和南城黑帮们一样,双手抱头,齐齐跪在地上。
  “小的来晚了!多亏军爷帮忙,要不然这乱子可就大了,小的替百姓们多谢军爷的大恩大德。”
  南城兵马司的吏目挤到卫尧臣跟前,满脸谄笑:“剩下的交与南城兵马司办,军爷说可好?”
  卫尧臣不答,眼睛紧紧盯着店铺的大门。
  太阳终于从云后挣了出来,阳光不甚强烈,柔柔洒在姜蝉身上。
  她斜倚着门框,浅浅的,柔柔的笑着,笑意好像一汪春水荡漾开去,卫尧臣所有的暴躁焦灼瞬间就被冲淡了。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也许他们还没有发觉,将近一年的相处,如今只需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吏目等了半天没回信,讪笑着提醒:“军爷,您看……”
  “什么军爷?他就是个掌柜的!”顾一元不客气地叱责道,“拜错庙门了你。”
  吏目满脸不可置信,这位带来的人可都是实打实的正规军呀!
  卫尧臣的目光挪到顾一元脸上,“我说过,不许找姜家的麻烦。”
  顾一元回瞪过去,“要不是我护着,她的麻烦更大。”
  卫尧臣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你护着她?笑话,打晕张三张四,半路劫走马车,以为我不知道?”
  顾一元捏起拳头又放开,忍了又忍,“放手!”
  回应他的是卫尧臣的拳头。
  卫尧臣声音低低的,大手如铁钳般死死辖着顾一元的脖子,“故意挑衅对头黑帮,你就是想把她搅进你们的争斗,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和你是一伙的!”
  “从头到尾你只在考虑自己,搞什么英雄救美的小伎俩,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东家。”卫尧臣松开手,眼中是毫不掩饰地鄙夷,“充其量就是你的自我感动而已。”
  顾一元捂着脖子蹬蹬连退两步,眼中凶光毕现,俨然已动了杀机。
  “别得意,咱们走着瞧。”他说,“你以为十三皇子的船就那么好上?”
  卫尧臣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让让,让让!”一阵踢嗒踢嗒的脚步声,章明衡大喇喇地穿过人群,“就几个地痞流氓,竟动用五军都督府的兵,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卫尧臣笑笑:“火拼的帮派都在这里了,你看着处理,我先走一步。”
  章明衡翻了个白眼,佯装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知道你着急,真是,每次都得劳烦我老人家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随即下令:“把这些人收监,赶明儿统统流放边关种田去。”
  顾一元脸色大变,这次来的都是他最能得用、最能打的手下,要是被抓走,对顾家帮来说,简直是一记重创,估计几年内都缓不过劲。
  他斜眼瞥了吏目一眼,咳了两声。
  吏目会意,却不敢和章明衡作对,只讪讪笑着道:“章大人,您帮着南城兵马司办案子,我是万分感激,可小的领了上司的吩咐,要把这些人带回去,要不……容小人回禀一声?”
  章明衡又是一个白眼,“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们兵马司的德行?要是你们肯干事,这些个黑帮也不至于猖獗如此。你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赶紧准备自辩折子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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