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没人!”卫尧臣满脸涨红,“东家,你搞错了,什么知冷知热,我有手有脚的,用不着别人伺候我!”
他看向香儿,声音里又冷又沉,满是不悦,“你怎么还在?栓子!走前我怎么交代你的?赶紧把她给我送走!”
跟在他身后的栓子委屈巴巴地说:“我骡车都套好了,可她非要吃了饭,嫌弃我做的不好吃,就自己做了红烧肉……厨房里还给你留了一碗。隔壁的王大娘来了,她俩聊得热火朝天的,我也不能生撵王大娘走。”
“行行行,废话怎么那么多!”卫尧臣不耐烦地挥挥手,只看着姜蝉,“东家,咱们里屋说话。”
姜蝉站起来看看天色,回头一笑,“去我家吧,清净,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给东家赶车。”卫尧臣着急忙慌往外走,还不忘嘱咐栓子,“赶紧送走,回来我要是还看见她,小心我揍你!”
栓子小眼眨眨,哭丧着脸对香儿道:“你快走吧,掌柜的说到做到,你要是不走,我就倒霉了。”
香儿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一点恼火的迹象都没有,要么是根本不喜欢他,要么是极度地信任他……”
马车里,金绣压带着几分埋怨说:“您干嘛拦着我?让我给那小蹄子来几下,看看卫小九是护着她,还是向着您!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哼,要是晚知道几个月,没准孩子都折腾出来了。”
姜蝉失笑,压低声音道:“你注意到没,她盆里洗的是栓子的衣服。”
金绣惊奇地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是栓子的?”
“那都是褐色的短褐,我早不让他穿啦。”姜蝉微微笑道,“他现在是大掌柜,生意场上,该讲的排场是一定要讲的。”
金绣噗嗤一笑,“我看是您变着法儿给他添置衣服。”
“而且那人是周太监派来的,明知来者不怀好意,还收了下来,我猜他必然有所打算,我怎能不管不顾闹一通坏了他的事?”
“可……我看那狐媚子妖娆得很,您还是当心点,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儿!”
姜蝉看着晃动的车帘,摇摇头笑了,“他不会,他可不是美色能诱惑得了的,分得清轻重。如果他不可信,世上也没几人可信了。”
帘外,卫尧臣紧握着马鞭,大冷的天,掌心里竟握出了汗!
既担心她生气,又害怕她不生气。
东家的话到底什么意思,还什么放心了?!难道她就半点不吃味?
猛地想起曾经的对话,她说过,这辈子就做个有钱的老姑娘,不打算嫁人,省得像她母亲一样,遇人不淑。
卫尧臣一阵丧气。
又懊恼,干脆把话说开了,明明白白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无论结果好坏,直接给他来个痛快,也比这般熬人的好。
但到了姜家,他看着姜蝉那张俏生生的脸,一路上准备的话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算了,如果她真的无意于己,说出来反倒尴尬,搞不好连朋友都没的做。
不过香儿的事还是要解释的。
卫尧臣备细说明一番,顺便把宣府的战事也讲了,“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投靠咱们,反正我什么也不和她说,或者透露点假消息,周太监这个耳目就算一个废棋。”
姜蝉道:“我信你,只管放手去做就好。宣府那头的人要尽快安置好,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战况可不妙。”
又叹道,“国家有难,让咱捐银子捐粮都行,就怕这些人明面上粉饰太平,暗地里拿别人填坑。”
“没事,咱们还有十三皇子那条路,他总不会坐视不理。”卫尧臣试问道,“坯布库存差不多够了,我想让通州染坊改织细棉布,棉纱减少几支,质地比现在的坯布稀疏些。”
姜蝉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不禁拍手叫好,“有备无患,先备一批再说,等前线需用时,正好有现成的,总比捐银子好用。”
不多会儿,小秀和郝掌柜也来了,几人商议一番,定了个大概的章程,把金绣也叫进来,不分主仆贵贱团团围坐,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饭。
卫尧臣喝多了,摇摇晃晃走路都走不稳当,路过二门的时候,甚至摔了一跤崴了脚。
姜蝉一看不行,忙命张三张四扶着他歇在外院,又请跌打郎中,又是找药酒的,好一通忙活。
这一歇,就是七八天。
已是年根儿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卫尧臣的脚已经好了,这天正在后园子溜溜达达,好容易找到支入眼的红梅,折下来刚走到姜蝉院门前准备献殷勤,却看见远远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姜夫人而来。
第57章 喜从天降
姜蝉本打算回真定过年,但近日来京城铺子的变故一桩接着一桩的,走不开也不能走,便给姜如玉去了信儿,请她来京过年。
不过真定那边给的信儿是过了小年,请真定老铺的掌柜们伙计们吃了饭,发了喜钱再来,今儿个才腊月二十,怎么突然就到了?
卫尧臣正愣着,姜如玉已瞧见了他,忙冲他招招手,“卫掌柜的,来。”
卫尧臣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夫人比较重规矩,他一个外男堂而皇之跑到姜蝉院门口,夫人会不会责怪他?
“夫人……”他慢慢挪着脚步,在人前一向机灵的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姜如玉脸上挂笑,也不说话,只拿眼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把卫尧臣看得心底一阵发毛。
袁嬷嬷轻轻咳了一声。
姜如玉这才收回目光,仍是满意地笑着,点点头,“蝉儿这一路走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多亏了有你。”
“不敢当,不敢当。”卫尧臣赶紧道,“说到底是东家有福气,我就是帮帮手,没出什么大力。”
“瞧瞧,这孩子还谦虚着呢。”姜如玉问,“这梅花是给蝉儿的吗?”
卫尧臣嘿嘿笑着,不答。
姜如玉岂能看不出,命小丫鬟接过来,“我转交给她就好,小九,你姨母什么时候得空,请她来家坐坐。”
卫尧臣一怔,请姨母来干什么?
姜如玉走了两步,不放心似地回头嘱咐道:“别忘了啊。”
卫尧臣忙应了声好。
垂花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三四辆骡车,钱掌柜指挥着一干小厮婆子们将车上的行李往院里搬。见卫尧臣从内院出来,当胸给他一拳,“好你小子,出息了!”
卫尧臣揉着胸口夸张地喊了声疼,笑咪咪地说:“这力道!钱叔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呐,瞧您春风满面的,肯定是喜事临门,我先道一声恭喜。”
“没大没小的,少拿老人家顽笑。”钱掌柜道,“是有喜事,不过不是我,是小东家。”
卫尧臣的心跳漏了一拍,“东家?”
钱掌柜左右瞧瞧,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小东家都十六了,在老家她这年纪的女孩子早成亲了,眼下她却连个议亲的都没有,你说东家能不急?”
卫尧臣强压着慌乱,小心翼翼问道:“那……夫人是看中了谁家?”
钱掌柜呵呵笑着,半晌才说:“东家就她一个女儿,这偌大的家业不可能带到别家去,所以东家说了,招赘!”
“招赘”二字入耳,卫尧臣整个人都呆滞了。夫人请他姨母过府一叙,莫非就是为了这事?
他顿时心如擂鼓,心几乎从胸膛里蹦出来。
“小九,好好干。”钱掌柜拍拍卫尧臣的肩膀,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卫尧臣脑子乱哄哄的,在原地怔怔立了好一会儿,直到栓子找他,方如梦初醒,深一脚浅一脚,飘忽忽地去了。
院子里很静,积雪闪着晶莹的微光,几只觅食的麻雀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偶尔发出喳喳的鸣叫。
一声惊呼隔窗传来,惊得那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慌忙逃走。
“我和卫尧臣相好?你要他入赘姜家?”姜蝉瞠目盯着母亲,失声叫道,“这话从何提起啊?”
姜如玉更惊讶,“你俩见天的在一起,如今他都是住家里来了,你说你们没什么,怎么可能?”
“他受伤了,我这里伺候的人多,好照应。”姜蝉连连摇头,“您别瞎想,没有的事。”
姜如玉道:“可我瞧着这孩子不错,老钱也说好。他家里也简单,就一个寡母,傍着他姨夫姨母过活。唯一的不好的地方,听说他母亲有些痴傻。”
“啊?!”姜蝉惊讶地叫了声。
姜如玉生怕女儿不愿意似的,苦口婆心劝道:“说出去的确不大好听,但咱们看中的是这个人,不是他的家世,多安排几个人伺候着也就罢了——反正咱家又不差那点银子。”
姜蝉叹道:“我怎么嫌弃他母亲?他也……”
太让人心疼了些。
想自己也算生在了大富之家,尚且因为幼年失怙,明里暗里遭到过别家小姐的挤兑嘲讽,他那般的家境,遇到的事情只会比自己糟糕百倍。
这些年他到底是怎样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呀。
姜如玉又道:“我叫人试探过他姨家的态度,刚刚露出点意思,他姨夫就说他能替卫小九做主,恨不得立刻写婚书下定。”
姜蝉仍是摇头:“入赘不是小事,还得看本人的意愿,再说他喜不喜欢我还两说呢。”
“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姜如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女儿模样出挑,行事周全,把姜家这么大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知书达理,就是做高门大户的当家媳妇都使得,他凭什么不满意?”
姜蝉笑道:“您自然瞧着我好,可人卫尧臣也不差,您是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挖他当大掌柜,银子美人想要多少给多少。不过他这人仁义,一直记着当年我那几两银子的恩情,不肯去罢了。赘婿在世人眼中毕竟不大体面,还是别让人家为难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如玉满是热忱的眼睛黯了下去,哀声叹道:“你看倒得明白,当初你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唉,还好你生得不像他。”
袁嬷嬷一听话题越扯越远了,赶忙拽回来:“小姐,你只说一句话,喜不喜欢卫尧臣?”
喜不喜欢?
姜蝉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上辈子母女俩的遭遇太过凄惨,她对婚姻、对爱情有种本能的抗拒,乃至于见了上辈子心心念念的苏俊清,也是避得远远的。
说她无动于衷绝对是假的,但心里那丝涟漪还未发展成波动,就被她死死摁了下去。
无他,只是怕受伤。
唯一不排斥的男子,就是卫尧臣,而且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踏实,似乎再没人能伤害得了她。
“东家!”恍惚中好像听见卫尧臣在喊她,他从漫天飞雪中走来,嘴角含笑,无限温柔。
姜蝉心头扑地一跳,一种又酸又甜又涩的热浪从胸口蔓延开来,搅动的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令她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是久违的悸动。
梅花的清甜淡淡萦绕着她,望着窗前那支怒放的红梅,姜蝉脑中忽地冒出一句诗,此心安处是吾乡。
姜蝉别过脸,闷声闷气哼哼着:“我不知道……”
但脸却一点一点红了。
一见小姐这样子,袁嬷嬷岂能不知?就是没到心悦的地步,也是有很大的好感了。
当即拍手笑道:“得嘞,一切包在嬷嬷身上。”
错午时分,天空飘起细雪来,等卫尧臣回到家的时候,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大外甥!”孙德旺从堂屋里一脚踏出来,兴奋得满面红光,“你小时候我说你耳垂大,定是个有福之人,现在果然应验了。”
卫尧臣笑道:“托姨夫的福,您里面坐。您晌午还没吃饭了吧,栓子,去聚贤楼定一桌最好的席面,我和姨夫好好喝两盅。”
这时林氏从东屋挑帘出来,卫尧臣忙叫道“姨母!”
声音微微颤抖,较之方才那声“姨夫”,其中感情真挚了许多。
林氏上上下下抚着卫尧臣,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双目泛着泪花,不住念叨着瘦了黑了之类的话。
孙德旺悠哉悠哉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行啦,快松手吧,小九过来坐下,姨夫有件大事和你说。”
卫尧臣却问:“我娘呢?”
林氏解释道:“我们走得急,路上怕照应不好她再犯了病,就雇了辆大骡车,让你表哥护着她慢慢赶路。我们还买了个小丫头专门伺候她,放心,后天准到。”
表哥?!卫尧臣眉棱骨狠狠跳了两下,苦笑着一摊手:“姨母,何苦叫表哥来?他在京城得罪了人,那人势力不小,到处找表哥麻烦……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他送到真定去。”
“怕啥!”孙德旺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大不了给点银子。小九坐,咱说正事,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整天从姜家进进出出算怎么回事?人家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名声全叫你毁了。”
卫尧臣愕然。
林氏忙道:“好好说话,什么名声毁了的,那就情投意合。”
孙德旺敷衍地点点头,“对,就是你姨母说的这个词。小九啊,不是姨夫教训你,这男人,必须有担当,你赶紧写个庚帖,我和你姨母明天就去姜家,赶在年前把事办了!”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把卫尧臣砸得晕头转向,“您逗我呢?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你不愿意入赘?”孙德旺不满地盯视他一眼,“姜家的银子你几辈子也花不完,姜小姐我也远远地见过一次,啧,那漂亮得跟仙女儿一样,委屈你了还是怎么了?”
卫尧臣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使劲摇头,“不委屈不委屈,可是……那得东家乐意才行。她,她之前说过,这辈子不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