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屁话,姜家是绝户子,她不成亲不生孩子,那么大的家产给谁去?她糊涂,她娘可不糊涂!”
  孙德旺身子往后一仰,得意洋洋道:“姜夫人身边的管事袁嬷嬷你知道吗?她舅家的二孙子媳妇到庄子打听你了,还来咱家吃了顿饭,前几天姜夫人还特地让袁嬷嬷给咱家送了年礼,这意味着什么?”
  “人家相中你啦!”林氏乐得直拍巴掌,“小九,这次你一定要听你姨夫的,赶紧把庚帖写了。”
  卫尧臣仍是犹豫,“还是要看东家的意思……”
  “看你这婆婆妈妈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问,也是我和你姨母请了媒人,去问姜夫人的意思。”
  孙德旺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还是找几个得用的郎中,开点安神镇静的药,就怕你娘突然发病。唉,她发病的时候我看着都害怕,要是吓到人家……那可都完喽!”
 
 
第58章 口难开
  夜晚天空一片漆黑,浓云遮得不见星月,雪渐渐小了,西北风还是扯天扯地的吼叫着,袭得窗户纸噗噗作响。
  已是夜半时分,卫尧臣仍一点睡意没有。
  记忆中,母亲是个很温柔、很能干的女人,她会做很好看的衣服,哪怕几块碎布头到她手里,也能做出一个特别好看的荷包。
  凭着那手出众的针线活儿,他小时候虽不说过得多宽裕,但从没饿过肚子。
  母亲还说,等攒够了钱,就送他去学堂读书。
  “不求你考科举中什么功名……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本也不在意那些的东西,明事理,通达人情也就够了。”
  他以为母亲不愿给他压力,便拍着胸脯和母亲保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等我金榜题名,给娘挣个诰命回来!”
  母亲很高兴,抱着他说:“那我就讨个‘保圣恭贞夫人’可好?”
  “好,好!母亲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母亲笑着,泪水却淌下来,“我儿必有大造化,再难再苦也总会过去,我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可惜一切的美好,都被一场饥荒毁了,他没能上学念书,母亲也彻彻底底成了疯子,连他都不认识了。
  姨夫说母亲发起疯来很可怕,可他并不觉得,母亲会乱摔东西,会乱哭乱笑乱骂,可从来没伤害过别人。
  姜蝉会不会在意?
  卫尧臣深深叹息一声,应是会的吧,谁愿意有个疯婆婆?而且他以后也绝对不可能抛弃母亲,独自逍遥快活去!
  可能姨夫姨母瞒得很好,姜家的人上门时没有发现母亲的异样,亦或许压根就没见到母亲的面,所以姜夫人才会觉得他合适。
  他不想瞒着姜蝉。
  他心里清楚姜蝉是多么信任他,哪怕两人成不了,他也不想让姜蝉对他失望。
  要找个机会和姜蝉好好谈谈,若是她从此疏远自己,那也认了。
  如是想着,心脏狠狠抽搐了下,突然就有点喘不过气来,憋得卫尧臣翻了个身,深深地透了口气,脑子里却想到了“保圣恭贞夫人”。
  那时他小,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现今想来,简直大有深意。
  保圣,夫人……
  卫尧臣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睡不着,他干脆起身悄然出了房门,立在屋檐下头,任凭凛冽的夜风吹在身上,零星散雪落在脸上、脖子里,精神为之一振,反而觉得郁气散了不少。
  远远传来几声鸡鸣,已是五更了。
  好容易捱到天亮,卫尧臣没吃早饭,简单洗漱后刚要出门,孙德旺从炕上爬起来,裹着皮袄隔窗喊他,“大外甥,你庚帖写了没?”
  卫尧臣答道:“不急,等一切稳妥了再上门提亲也不晚。”
  孙德旺嘀咕了几句,很是不悦。
  林氏握着饭勺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小九,饭快得了,吃过饭再上工!”
  卫尧臣笑着说:“不了,眼看要过年,给伙计们的喜钱还没发,我还得和东家商量商量过年闭市几天,一大堆事呢,先走了。”
  林氏转身进去,出来手里拿了俩白面馒头,用屉布包好,叮嘱道:“早上这顿千万不能饿着,要不然一上午都没精神——记着吃啊!”
  孙德旺不屑地瞄了眼馒头,“你个傻娘们,大外甥现在是大掌柜,吃的都是大鱼大肉,还稀罕你几个破馒头。”
  说罢想起昨天吃的聚贤楼的席面,不由舔舔嘴角,咽了口口水。
  林氏伸出去的手一顿。
  卫尧臣已接过馒头,“一会儿我到铺子了准吃。”
  林氏高兴了,斜眼瞪了孙德旺一眼。
  孙德旺翻翻白眼,仍不忘提醒卫尧臣:“你可要想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别不当回事,多少人惦记着姜小姐呢!记着请郎中抓药!”
  卫尧臣嗯嗯敷衍两声,走得那个快!
  到了姜家的胡同口,他又开始犹豫了,到底要怎样开口?
  如果姜蝉根本不知道招赘的事,如果他只是姜家的备选之一,姜夫人还没定下是他,甚至姨母姨夫会错了意……
  疯了他!
  只怕姜蝉以后都会躲着他走!卫尧臣一下子泄了气。
  在胡同口来来回回饶了半个多时辰的圈子,他始终没勇气往里踏入一步。
  “掌柜的,可算找到你了!”
  正愣神儿的卫尧臣猛一激灵,几乎要跳起来,只见郝账房连呼哧带喘跑过来,“宣府那头的人来了,叫官兵拦在北城门口不准进,你快去瞧瞧。”
  卫尧臣一听,心立刻提了起来,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心事,立即就往城门赶。
  北城门,有三十来个满面尘霜的人坐在那里,全是破衣烂衫背着铺盖卷儿,看样子是同乡或者几家子认识的,有孩子哭着要吃的,另有几个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病了,蔫蔫的窝在母亲怀里,一声不吭。
  守城门的官兵轰他们走,可没人动弹,有个瘸腿的大个子男人理论道:“官爷,为啥不让俺们进去?俺们不是流民,是来投靠城里亲戚的。”
  “我们有路引,您瞧!”旁边的瘦个子道,“我是昌盛布铺的管事,奉命请外地的伙计们来京城过年。”
  领头的校尉看也不看他手中的路引,张开手掌比划个“拿钱来”的手势,“管你是谁,上头有令,但凡宣府来了,一律不准进城!”
  管事明白了,这是要银子!
  他赶紧掏兜,可一路上这伙人吃住早把盘缠花得不剩多少,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找出几块碎银子。
  管事把碎银子递过去,赔着笑脸道:“劳烦官爷通融,等我们大掌柜来了,必少不了您的好处。”
  校尉根本瞧不上这几两银子,啪的把银子往地上一扔,喝道:“公然行贿,罪加一等!再不走,我把你们全锁起来!”
  说着就开始赶人,明晃晃的刀枪挥舞着,吓得那些人一边躲一边哭,城门口顿时混乱不堪。
  管事急得团团转,连连作揖,“官爷,我托人给我们大掌柜递信儿了,您再容我一会儿,成不?”
  校尉一脚把他踢开。
  那个大个子怒目圆睁,吼叫道:“你们的刀不去砍敌人,反倒砍自己的老百姓,这是什么道理?鞑靼都快打到京城了,你们还……”
  “住口!”校尉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胆敢妖言惑众,给我抓起来堵嘴打死!”
  四五个兵卒一拥而上,但那大个子力气极大,虽行动不便,然用尽全力挣扎之下,居然和四五个人打成了平手。
  “且慢!”卫尧臣疾步而至,对着校尉一拱手,“官爷,我姓卫,这些是我请来的客人,还请高抬贵手。”
  昌盛布铺的卫掌柜早已名声在外,校尉没见过他,却立刻猜出来了,“不是我不给卫掌柜面子,实在是命令不可违,我也没办法。”
  “官府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通告?”卫尧臣故作讶然道,“前几天我还和刑部的刘大人见过面,根本没听说啊!”
  校尉冷哼道:“我说有就是有,犯不着和你解释。”
  卫尧臣最见不得这等作威作福的官吏,火气腾的一下窜得老高,声音也变得生硬:“这些人也没个去处,眼下天寒地冻的,又赶上过年,闹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校尉脸拉得更长了,“威胁谁呢?他们死不死的和我有屁关系,那是上头大人们的事,反正我说不能进,他们谁也别想进!”
  卫尧臣脸色变了变,“别忘了你的俸禄都出自他们的税粮,你有什么脸吆五喝六的抖威风?”
  校尉大怒,拔出腰刀喝道:“你算老几啊教训我,反了你了!”
  “掌柜的!”郝长房气喘吁吁走近,后面是姜蝉和金绣主仆二人。
  不成想在这时候见面,卫尧臣吃了一惊,“这里乱哄哄的,你把东家带过来干什么?”
  姜蝉温柔一笑,却先是走到那校尉面前,道了个万福,柔声说道:“给官爷添麻烦了,我拘着他们不叫乱走,过两天送到庄子上去,你看行不行?”
  金绣撇着嘴,别别扭扭递过去一个荷包。
  校尉根本不忌讳旁人的目光,当即打开一瞧,里面是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马上笑了,“还是大东家懂事理,行嘞,进去吧。不过这瘸子不能进。”
  姜蝉褪下手上的金镯子,“都是我铺子里的伙计,您行个好吧。”
  校尉满意地轻哼一声,挥挥手,示意下属放行。
  那管事忙招呼人,“大家伙快起来,东家和大掌柜接咱们来啦!”
  众人皆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姜蝉对他们笑了笑,因见卫尧臣此刻的脸色仍不大好看,便轻声道:“我和刘家姐姐约好了去银楼,今日不得空,你领他们去新买的大杂院吧,新衣服新被褥全都准备好了。”
  卫尧臣重重吐出口气,点点头。
  姜蝉不放心,和他略走远些,劝道:“我知道你脾气硬,见不得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咱是不怕这几个大头兵,可耽搁久了,受罪的是咱宣府的人。算了,和他们生气不值当的,就当破财免灾,人平安比什么都好。”
  她细声细语一番话,卫尧臣什么火气也没了,含笑道:“我知道了,不气了……哼,要是以后我腾出手来,非得整整这帮子祸害!”
  话到最后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看看,怎么又急了呢?咱们买卖人,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蝉反复叮嘱,直到金绣提醒她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才止住话头,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期间卫尧臣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恰好管事过来请示这群人的安置问题,于是彻底没机会开口了。
  大杂院在北城,连跨院带偏院,加起来大大小小二十多间房,算算也够这三十口人住了。
  姜蝉派来的婆子小厮已经候着了,卫尧臣吩咐他们:“先弄点热汤面给他们垫吧两口,赶紧烧热水,叫他们洗澡换衣裳,请郎中过来看看。”
  有姜家的奴仆帮忙,且这些人也都是劳作惯了的,大家齐动手,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已全部收拾利索了。
  捡了个空档,卫尧臣悄悄把宣府管事叫到一旁,脸色很严肃,“那边的情况如何?”
  管事哀声叹气,“甭提了,半个宣府都叫鞑子占了,那是见东西就抢,见男的就杀,见女的就往上扑啊!我好容易带出了这几十口子来,晚一天出发,我们就整个陷里头了。”
  “这么严重!京城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宣府的指挥使都战死了,来时听说八百里加急一封接着一封往京城递,你们都不知道?”
  管事的也非常吃惊。
  卫尧臣思量片刻,吩咐他:“你把这些人照看好,别让他们到处乱走,挑几个不惧大场面敢说话的,我有安排。”
  管事的纳闷:“您打算安排什么?”
  卫尧臣笑了笑,干什么?当然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第59章 这是我娘
  事不宜迟,转天一早卫尧臣便来到十三皇子府前。
  但见一溜雄伟壮丽的五楹倒厦正门,朱红铜钉大门紧闭,十来个护卫手持长/枪钉子似的站着,还未走近,便觉一股皇家的威仪扑面而来。
  门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大照壁前高高竖着一杆七旒龙旗,在凛风中时不时“啪”地卷动一下。
  卫尧臣仰头望了望空中飘扬的龙旗,略站了一会儿,方上前道:“我是昌盛布铺的卫尧臣,有急事求见十三皇子。”
  说着,把拜帖送了过去。
  侍卫接过,倒是很客气:“十三皇子进宫了,拜帖我帮你递进府,你站旁边稍等等。”
  大约两刻钟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答话:“卫掌柜,只怕您得多等两天,正值年节,往来拜会的人太多了,您前头已经排了四五十号人喽。”
  卫尧臣道:“我真有急事,耽误不得。”
  那管事一乐:“来的人没说不着急的,不是我故意搪塞,在您前头的不是封疆大吏,就是权贵重臣,我把谁的帖子往下头放都不行啊。”
  这是实话,卫尧臣叹了口气,“我直说了吧,是关于宣府的战事。”
  管事吓了一跳,“宣府打仗了?”
  卫尧臣缓缓点了点头。
  管事忙道:“您先回去,千万别声张,等主子一回来,我马上通禀。”
  卫尧臣松了口气,连连拱手:“有劳!”
  管事客气两句,便关了门。
  但卫尧臣一直等到掌灯时分,也没等到皇子府的消息,他越等越焦躁,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也不顾天色已晚,直接敲开了襄阳侯的大门。
  章明衡是个富贵闲人,平时根本没什么事忙,因此卫尧臣很快见到了他。
  听卫尧臣说完来意,章明衡呆了,结结巴巴道:“宣府战、战战败?指挥使……死了?不可能吧,那是京城北大门,驻扎的可都是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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