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说:“交接完卷宗他就去宫里轮值了,我见不着他。这样,你先出狱好不好?等我见了他问问。”
卫尧臣却道:“不给我,我就不出去!”
“你……”刘方简直要气笑了,“是不是我天天大鱼大肉地供给你,你住大狱住上瘾了?”
皇上说要放了无辜之人,这位倒好,三催四请不出狱,倒赖着不走了!
卫尧臣笑了笑,提笔在纸上画了几笔,“我的玉佩长这样,刘大人,麻烦您嘞,找找吧。”
龙纹?!
刘方倒吸口气,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好一会儿才醒过味,哆哆嗦嗦拿起那张纸,“你、你等着……我去问!”
第68章 时机
刑部衙门的大门“咣当”猛地从内打开,惊得门外的姜蝉身上一颤,待看清对面的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刘大人?!”
刘方眼神发飘,看上去晕晕乎乎的,“是……是姜娘子啊?”说罢就绕过她飘忽忽往外走。
好容易碰见人,姜蝉怎肯轻易放过机会,紧走几步挡住刘方的路,“大人请留步,宣府的难民们已全部无罪释放了,卫尧臣通敌的罪名根本不成立,敢问大人,这案子快结案了吗?”
一听“卫尧臣”三字,刘方登时一激灵,很快神情恢复正常,徐徐道:“姜娘子,卫尧臣从前在你家做马奴,他之前做什么营生你知不知道?”
姜蝉急忙道:“他家就是普通的佃户,最老实本分的,不信您派人去真定问,绝没有任何违法犯纪之事。”
刘方捋着胡子,试探问道:“他一直在真定住着?”
姜蝉一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他父亲早亡,本家又没人了,他母亲就带着他投奔到真定的姨家。”
刘方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她两眼,看她不似说谎,便道:“卫尧臣没有大碍,因事涉内廷,许多事还要查证之后才能定案,什么时候能结案我也说不好。”
事情越来越复杂,他可不敢把话说满喽!
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姜蝉像从云端跌下来,手脚都在颤,心头是要呕不呕的难受。
眼眶热热的,鼻子又辣又酸,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刘方急着找人,匆匆走了几步,却脚步一顿,又折回来,“姜娘子不必太过担忧,卫尧臣并没有过堂上刑,想来……嗯,他什么品性我们都知道,只是配合查案,若当真无罪,不会为难他的。”
这一番话,似乎保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听得姜蝉满头雾水,待要再问,刘方已转身上了轿子。
配合查案……难道他们准备以卫尧臣为引子,将所有瞒报军情的官员,无论京官外官还是内宦,都革罢参劾,穷追到底?
卫尧臣的案子会不会成为他们打击异己的由头?若真如此,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出狱?
姜蝉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幽幽叹出口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简直比做生意难上百倍!
夜风从空荡荡的大殿基前广场上飒然而过,片片雪花从昏黄的宫灯前飘落,分外醒目。
“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让刘大人闯宫门呐?”司友亮一边抖搂着肩膀上的雪,一边开玩笑似地说,“咱家可是从御前悄悄溜出来的,回头皇上降罪,你可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刘方朝左边看了一眼,又朝右边看了一眼,因见殿门两旁都是守卫的御林军,便压低声音道:“事涉内廷,司总管借一步说话。”
司友亮微微一笑,“不妨事,就在这里说。”
他说无妨,刘方索性把卫尧臣画的那张玉佩纹样拿出来,“您看看这个,卫尧臣说他在诏狱关押时,有块玉佩被夏荏拿走了,我怎么看着和十三皇子那块有点像?”
司友亮眯起眼睛仔细一瞧,当即脸色陡变,霍地从他手里夺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声音都发紧了:“此时还有谁知道?”
刘方答道:“刑部只我一人知道,诏狱那边就不清楚了。”
“今儿晚上大概不能回去了,委屈大人先去侍卫们的值班房歇息。”司友亮把那张纸塞进袖筒,招手叫过一个小内侍,“看看夏荏得不得空,叫他去司礼监找我一趟,你亲自领着他去,不要让他和别人接触。”
大总管有事找,便是没空也有空,很快,那个小内侍打着灯笼领着夏荏到了司礼监值房。
司友亮挥退旁人,话不多说,直接把那张纸往夏荏面前一拍,“玉佩呢?”
夏荏来时还在想为着什么事,看见那张纸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心知若不想引火烧身,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只能装糊涂,把所有的事往周方身上推。
他故作吃惊,“什么玉佩?”
司友亮只冷笑着看他,不说话。
那目光盯着夏荏一阵头皮发麻,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是卫尧臣那块吗?我以为大总管知道……”
“你要明白,我悄悄找你过来,是给你一条活路。”司友亮慢慢道,“和我打马虎眼,你还不是个儿。”
夏荏一愣,僵在那里,然后边说边跪了下去,“不敢欺瞒大总管,审讯时我见那玉佩有几分眼熟,那卫尧臣又说不清玉佩的来历,我生怕是哪位爷不小心丢的,也不敢声张,便悄悄交给了周太监,他说他会禀告大总管,所以我以为您知道。”
司友亮冷冷道:“周太监主要管的是内帑的钱粮,看来要和皇上讨个人情,让他去管你镇抚司才好。”
夏荏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下,“下官绝无二心,那日周太监碰巧看到,他问我要,我不敢不给。”
“可别,你是潜邸的老人了,伺候皇上多年,圣眷比咱家都隆重得多,这俩嘴巴子你扇给谁看?”司友亮不再看他,抬腿迈过门槛,对候在院子里的小内侍低语几句,自去不提。
锦衣卫指挥使跪在这里,本该在值房里当差的太监们都不敢待着了,一时间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值房大敞着门,只剩夏荏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宫灯在风中来回蹦跳,雪下得更大了。
已是亥正,御书房仍燃着灯,十三皇子正与景元帝禀报宣府的战况,司友亮在外间伺候着茶水。
但听里面十三皇子说:“粮食是够的,药材仍有不足,但缺口更大的是棉衣棉靴,还有伤员用的细布,襄阳侯前方急报,冻伤的兵勇太多了,已经到了影响兵力的程度。户部说国库亏空的银子还没补上,此刻也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
景元帝道:“宫里用度缩减一半,再把官员的俸禄停一停,无论如何,先保障前方的需要。”
十三皇子应了声“是”,又说:“儿臣想着,不如发动那些富商们,或捐献,或低价售出棉布棉花,朝廷可酌情给他们封赏些虚职、牌匾旌表之类的,也是天大的赏赐了。”
“可。”景元帝允了,叮嘱了几句旁的,就打发十三皇子出来了。
司友亮瞅准空子,将一碗热茶轻轻放在景元帝手边,低声将卫尧臣玉佩之事的来龙去脉备细说明。
“陆铎已带人悄悄拿周方去了……”
“带过来!”景元帝浑身乱颤,眼睛里闪闪的像是燃烧着什么东西,满脸涨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
司友亮忙退下去,一盏茶功夫后,他和陆铎提着面如死灰的周方进来了。
“皇上,这是从周方身上搜出来的龙纹玉佩。”陆铎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据夏荏交代,他交给周方的时候,玉佩还是好好的,没有裂痕。”
司友亮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在书案上。
烛光下,玉佩色泽圆润,闪着莹莹的微光,边角却有个豁口,一条细细的裂痕由此蜿蜒展开,像一把利剑,狠狠地扎进景元帝的心里。
景元帝拿着那块玉佩,嘴唇乱颤,手也在乱颤,眼睛红红的,瞪得老大。
一瞬间无数往事涌上来,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便是如此长久的、足以将人蹉跎疯的高墙圈禁,也没有折损她半点的骄傲。
她总是那般仪态万千,似乎没什么事能摧毁她。
除了腹中的孩子。
“王爷,我不怕死,可与其让孩子跟着我一起死,还不如尽力搏一搏。”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景元帝的眼角慢慢有眼泪流下来。
谁也不敢作声,御书房一片死寂,只听到景元帝激动得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好半晌,景元帝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你……你想毁了玉不成?”
周方砰砰以头叩地,额头很快青紫一片,“老奴不敢!老奴冤枉!皇上细想,要是我想砸玉早就砸了,还用等到陆铎来搜我的身?”
“毁玉,是死罪!他日事发,你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司友亮不咸不淡在旁说。
周方不答,只拼命磕头求饶。
“为何不报?”景元帝死死盯着周方。
“老奴以为是哪位爷丢的,寻思这种事不好声张,传到皇上这里又是一顿闲气,就想偷偷找寻着问问……”周方抬眼觑着景元帝的脸色,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身为皇上的耳目,老奴不该自作主张隐瞒皇上,看在老奴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求皇上恕罪啊!”
说罢又是捣蒜般地磕头。
“如此说来朕倒要谢谢你!”景元帝连连冷笑,“要不要封你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做做?”
周方抖如筛糠,“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只想替皇上分忧,死了也没别的心思。”
“好个替朕分忧。”景元帝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国库窟窿补不上,儿子差点冤死狱中,这些阉人却勾结权臣,欺上瞒下,妄图把自己架空成一个傀儡皇帝!
思及至此,景元帝更是恼怒,一腔怒火全撒在周方头上,抄起砚台就砸了过去,“狗杀才,死到临头还狡辩,真当朕是三岁小儿,任凭你们摆布么?”
完了!周方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司友亮仗着有几分脸面,捧着面巾子上前,轻声劝道:“皇上,太医叮嘱过,凡事要缓着些,龙体要紧。”
景元帝深吸口气,没有接他手里的面巾子,冷着脸吩咐:“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不要闹大。”
陆铎提着周方领命而去,司友亮想了想,道:“有了玉佩,卫掌柜的身份就确定了一大半,剩下的,老奴定会查个清楚。”
景元帝道:“他那个疯……养母,你亲自去查看,时间太久了,当年的老人也不剩几个,恐怕也只有你还记得她身边的人。”
“是。”司友亮应了,“刘大人还在值班房等着,老奴该怎样回话才好?”
景元帝把玉佩放在书案上,疲惫地揉揉眉心,“拿回去,叫他赶紧放人。”
这是不准备认回卫尧臣?司友亮眼神闪闪,试探道:“往后卫掌柜还会在京城做生意,难免遇到官场上的人,商人地位低,见了官儿就要行礼……”
景元帝似是没想到这点,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眼下不是时候,皇后不死心,十三皇子也有打算,何必叫他难做?”
司友亮顿时明白了,前阵子因五城兵马司和贼匪勾连,国丈被罢官降爵,皇后也吃了挂落,连带着收养五皇子的事也黄了,现在突然冒出个流落民间的皇子,谁知道皇后又会生出什么主意?
还有十三皇子的舅舅,襄阳侯眼下还在前阵拼命杀敌,人家把世子、两房男丁都带去宣府了,阖家拼命,为的还不是给外甥挣几分赢面?
卫尧臣朝中没有任何势力,现在公布他的身份,不是为人利用,就是给人当靶子!
的确不是认回的好时机。
司友亮暗叹一声,“老奴知道了,让陆铎暂且暗中护着,决计不叫人难为他。”
景元帝点点头,闭上眼睛缓缓向后靠去,“找个时间,朕要瞧瞧他去……”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第二日一早仍没有停的迹象,不过风小了。
姜蝉夜里没有睡好,早早便起身了,刚刚用过饭,便听门上婆子报:“来了位叫香儿的姑娘,说有要紧事找您。”
姜蝉腾地站起来,兴奋得满脸通红,“好啊,她终于来了!”
金绣惊讶道:“狐媚子上门,您为什么这样高兴?”
姜蝉笑笑:“等见了她你就明白了。”
第69章 东家!
小花厅里,香儿穿着藕荷色长褙子,天青色长裙,裙摆绣着梅兰竹菊,安安静静地坐着,淑雅像窗前的水仙花一样。
听见动静,她回头望过来,对着姜蝉笑了笑。
淡雅却自带风情,妩媚中透着精明,比之上次见面,又有所不同。
姜蝉已是难得的美人,可即便是她也不由得暗叹,能抵抗得住这个香儿诱惑的男子,这世上恐怕没几个!
赞叹归赞叹,该有的警惕心一点都不敢少,姜蝉不与她客套,直接问:“你找我做什么?”
香儿微微挑眉,“不是姜娘子请我来的?”说着,眼神落在金绣身上。
“当时请你你不来,我以为你看不上姜家,也就歇了请你的心思。”姜蝉轻叹道,“只当你回你干爹那里去了,不成想你又来了!”
香儿眼睛闪闪,忽掩口一笑,“卫掌柜身陷囹圄,我还想姜娘子必定急得寝食难安,憔悴不已,结果看你精神头还挺好……原来是我多虑了。”
金绣一听这话,当即柳眉倒立,怒斥道:“好个不要脸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小姐没四处走动拼命救人?卫尧臣都不在,你搁这儿挑拨离间给谁瞧呢?”
“和她说这些做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犯不着!”姜蝉摆摆手,已有了逐客的意思,“香儿姑娘,我很忙,若无要紧事,还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