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目光霍地一跳,“什么?!”
司友亮将来龙去脉备细说明,最后道:“在京城蓝印花布之争中,卫尧臣得罪了周方,其后又拒绝了周方的拉拢,想来是周方心存不满,借题发作卫尧臣。”
景元帝眼神发冷,“这么说,要不是你插手,或许他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了?”
司友亮头低得更深了,却是一言不发。
“告诉刘方,不可羁押无辜之人。”景元帝重新闭上眼睛,“彻查,但不可影响前方战事。”
司友亮擦擦额头的汗,领旨而去。
刘家,刘方惊愕地看着司友亮,“司总管,可是皇上有旨意?”
司友亮道:“是。”
刘方忙要下跪,却被司友亮一把扶住,“正式的旨意明日才下来,皇上命我提前和你说一声。”
刘方听他低声说完,不由苦笑道:“既要彻查,又不能影响前方战事,这烫手的山芋可叫我怎么接着?又要查到哪一步?大总管,还请指点迷津。”
说罢,拱手长长一揖。
“使不得,使不得。”司友亮赶忙还了一礼,“刘大人,当前重中之重是御敌,案子可以慢慢查——反正谁也跑不了。”
刘方的心扑通一跳。
司友亮低声说:“要紧的是皇上这句话:不可羁押无辜之人。听说姜家小娘子和你家三小姐关系匪浅,她家大掌柜被锦衣卫抓了,你知道吗?”
刘方道:“知道,正想着怎么把他提调到刑部这边。”
司友亮重重握了下刘方的手,“明白了?”
刘方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了,皇上竟然关心卫尧臣?一个商户的掌柜的?!
“皇上曾评论过你,知世故而不世故,有李阁老的城府而无其圆滑,有薛峰的赤诚而无其刻板,有苏俊清的潇洒而无其冷淡。”
司友亮颇有深意一笑,“所以才把这桩案子交给你,刘大人,未来可期啊。”
刘方激动得胡子乱颤,对着禁宫的方向跪了下去,“承蒙天恩,微臣万死不辞!”
司友亮扶他起来,“等战事过去,不如请旨让薛峰回京,协同你查案。”
“多谢大总管提点。”刘方恰当地露出一脸的感激。
“不敢,不敢。”司友亮笑着摇摇了头,拱手作别,转身时,已是满脸的黯然。
刘方此刻兴完全沉浸在皇上的评语中,根本没察觉司友亮的变化,见夫人辛氏从屏风后转出来,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儿,“夫人,等明年又能给你加封诰命啦!”
“闭嘴!”辛氏喝道,“半夜三更抽什么风?我稀罕你那诰命?这案子要是办不好,就得掉脑袋。”
刘方一摆手,笑道:“你没听见司友亮刚才的话?他为什么着重提了卫尧臣?”
辛氏一拍他的手,瞪眼道:“我怎么知道?”
刘方捋着胡子,“无辜之人,还没审,就说无辜,那可是锦衣卫抓的人,嘿嘿,这回锦衣卫和那帮太监可要倒霉了。”
过了两日,卫尧臣果然被提调到刑部大牢。
消息传到孙家,林氏说:“是不是孩子有救了?”
孙德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好半晌才说:“就算不死,也活不好,他得罪的可是宫里的太监,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林氏开始抹眼泪。
孙德旺道:“就按咱之前商量的,赶紧拿银子回真定,省得落个人财两空。”
林氏犹豫了下,“那得养着我妹子。”
孙德旺不耐烦道:“废话,咱什么时候没管过她?真是!茂子,你那相好的答应了没?”
孙茂摇头:“霜霜不肯,她身子娇弱,一顿板子下去打坏了怎么办?”
孙德旺怒了,“坏了就坏了,有银子还愁没女人?她不就在东厢房了吗?去,跟她说,去官府写文书,不干就滚蛋!你要不肯,你俩一块滚蛋,一个大子儿都别想从我这里拿!”
孙茂不情不愿去了东厢房,只听一声高亢的哀鸣,接着一阵争吵声,东厢房门“咣当”开了,孙茂扛着赵霜霜,大踏步出了院门。
林氏看上去有点担忧,“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愿意就算了,娶进来也不安生。”
“你懂个屁!”孙德旺低低骂道,“你没看出来?姜娘子怨恨着赵家人呢,怎么可能和赵霜霜做亲戚?她不方便搓揉人,这是借着咱的手给赵霜霜个苦头吃。”
林氏恍然大悟,“所以才给咱们银子。”
“应该吧,”孙德旺想了想,望向里间的屋子,轻叹一声,“也是怕他们有个不好,小九的娘也算有个依靠。”
忽听一声摔碎声音的脆响,接着一阵咿咿呀呀似笑似哭的声音传来,林氏忙站起身,挑帘进了里间。
满满一碗汤全泼在地上,还在冒热气,二丫蹲在地上正收拾碎瓷片,炕上的小林氏半边衣裳都湿了。
“烫着没有?”林氏忙上前给妹妹解开夹袄,吩咐二丫,“拿套干净衣服来。”
衣服褪下,小林氏的左上臂上,赫然一颗嫣红的守宫砂。
第67章 我的玉佩呢?
天气晴好了两日,到了腊月二十七这天,天空又有些阴,过午后便飘起雪花来。
姜蝉窝在暖阁,手里做着针线活,眼睛却时不时往窗子外头瞟。
一大早钱掌柜就去刑部衙门打探消息了,说是午前肯定有回信,结果这大半日过去,人还没从衙门里出来,直等得她坐卧不宁的。
姜氏道:“瞧你心不在焉的,小心针扎了手!”
姜蝉索性丢开没完活儿的衫子,吩咐金绣再打发人去瞧瞧。
“张三刚回来不到一刻钟。”金绣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张四在衙门口守着呢!好小姐,您且再等等,不然我陪您去后园子走走?”
姜蝉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两圈,“我这心总悬着……让门上备车,我直接找刘婉娘去。”
金绣站着不动,“您不是早给刘家送帖子了么?刘小姐一直没回信,肯定是避嫌,您去了估计也会挡在门外。何况钱掌柜已经在衙门了,真定官面儿上的事都是他打理,办事办老的人,万没有不妥当的,您还是安心在家等等吧。”
姜氏也劝她:“你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是等信儿,听娘的话,好好在家歇着,别等他出来了,你又病倒了。”
她们说的不无道理,姜蝉只好重新坐下,只盯着窗外暗沉沉的天空发呆。
“钱掌柜来了!”但听院子里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只在雪中觅食的麻雀扑棱棱地惊起,厚锻帘子一掀,便见钱掌柜顶着一身雪迈进来。
“怎么样?见着人了没?”姜蝉腾地从椅子上弹起身。
“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刘大人。”钱掌柜一边解着斗篷一边喘吁吁道,“见着他的幕僚王先生了,他说刘大人正忙着审理案子,眼下不方便见。”
姜蝉一阵失望,“你没问问能不能探视?”
钱掌柜答道:“王先生说这是重案,按惯例送东西可以,探视估计难。不过他也说了,不会为难卫掌柜,让咱家不必着急。”
姜蝉苦笑着说:“我还以为到了刑部大牢就能见着他了……”
“老钱坐下说话。”姜氏招呼他坐下,“劳你跑了这一日,还没用饭吧?”
钱掌柜摇摇头。
“袁嬷嬷,让厨房赶紧弄几样热乎饭,送到这里来。”姜氏吩咐完,见女儿一脸眉头紧锁,不由埋怨道,“刘家还在咱家铺子里有股份呢,往日里好得跟什么似的,那刘婉娘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咱家出了事,她却躲得远远的!”
钱掌柜从金绣手里接过茶,一口气灌了下去,方道:“刘家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案子牵扯到半个朝廷,刘大人是主审官,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个不慎,只怕会招来无数的弹劾折子。”
姜氏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么严重……那人还能出来吗?”
钱掌柜道:“临走时王先生倒是透露个消息,那些宣府的难民已经录完口供,用不了几日就会放出来。”
姜蝉眼睛一亮,“既然大杂院的人能放出来,那卫尧臣肯定也没事!真是的,钱叔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钱掌柜笑道:“这不是小东家问什么我答什么吗?”
姜蝉不好意思一笑,姜氏几人也跟着笑起来,便是在外间伺候的小丫鬟们脸上也露出轻松的表情。
压在众人心头多日的阴霾似乎散了。
比想象得更快,转天大杂院的人就被放出来了。得了消息,姜蝉忙准备了三大车炭火、棉衣、吃食之类的东西,赶紧给大杂院送去。
路过顺天府时,远远就听见一声声变调的惨叫,衙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的,几乎占了大半边路。
那惨叫声听着有些耳熟。
姜蝉撩起车帘,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扫了扫,惊叫一声,“孙茂?”
孙茂高高立在台阶上,脸上交织着不忍、愧疚、痛惜、激动和对某种东西的渴望,形成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那副模样,莫名让姜蝉联想到黑暗中紧盯猎物的狼。
马车停靠路边,金绣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立刻跳下马车挤进人群,片刻后回来,神秘一笑,“小姐,您猜衙门口打的是谁?”
姜蝉已隐隐有个猜测,斜睨她一眼,嗔怪道:“快说,别和我打哑谜。”
“赵霜霜!”金绣一拍手哈哈笑起来,“正在门口挨板子呢!和赵华是断绝关系了,可官老爷赏她五十大板,还要示众行刑。哎呦喂,叫得那个惨,好多人围在衙门口骂她不是东西,可笑死我啦!”
姜蝉冷哼一声,“活该!”
金绣道:“真是为钱连命都不要了,五十大板,啧啧,不死也得残,就是嫁给孙茂,就凭孙家那德行,又有她好日子过?”
姜蝉目光微冷,赵霜霜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根本吃不得苦。她姿色不错,有几分才情,也有小心机,就算赵家败落了,或做外室,或做妾室,或找个平头百姓做正头夫妻,她都能找到人家安置好自己。
只是不该找孙茂!
姜蝉太了解她了,她不可能看上孙茂这个没脑子的莽汉,故意和孙茂搅和在一起,为的就是给自己添堵使绊子。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孙家的无耻。
惨叫声渐歇,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闪出条路,孙茂喊着“让让,让让”,和栓子用一面门板把赵霜霜抬了出来。
孙茂一眼瞧见马车边的金绣,当即大喊:“姜娘子在车里吗?这是霜霜和赵华的义绝书,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姜蝉撩起车帘,没接他手里的文书,默不作声看着赵霜霜。
趴在门板上的人一动不动,头发乱蓬蓬的,身上搭着件黑色的长披风,一只手从门板上垂下来,指尖滴滴答答淌着血。
很快,雪地上就有了一个红色的小水洼。
姜蝉微微笑了下,“当然作准,你们什么时候成亲,记得到姜家门房留个帖子。”
孙茂大声道:“好,如果你不认账,我就把你家大门砸喽!”
这时门板上的人好像醒了,挣扎着抬起头,“姜……蝉……”
姜蝉挑挑眉,“呦,听听,说话咬牙切齿的,还挺有力气,看来这身子骨够康健,再挨十板子也使得。”
赵霜霜双眼直愣愣盯着姜蝉,忽阴瘆瘆咧嘴一笑:“别得意,卫尧臣得罪大太监……会死,你也会死。”
姜蝉的目光挪到孙茂脸上,冷笑道:“她咒你表弟死,你居然还能容她,难不成你全家都这样想的?”
孙茂一怔,待要分辩,姜蝉已经放下车帘,轻飘飘飞出一句话:“等卫尧臣回来,你们自己和他解释去吧。”
马车外,孙茂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姜蝉已懒得听了。
大杂院的人都回来了,除了沈头儿身上带伤,其他人都无事,姜蝉忙给他请郎中抓药,还指了个小厮过来伺候他。
沈头儿满口子道谢,“不过是挨了几鞭子,不妨事,我躺两天就好了。”
姜蝉由衷地说道:“要说谢谢的是我,得亏你够硬气,没屈服不认罪,更没指认卫掌柜,不然那些人早给他定罪了,根本等不到刑部重审。”
沈头儿笑得憨憨的,“东家和卫掌柜救了我们,一应吃穿都供应着,我要是反咬一口,那才是活该天打雷劈!东家,审案的刘大人问了我很多宣府的事,我都照实说了,他那人也挺有意思,摇头叹了半天的气,还说……还说不能让行义举的人蒙冤寒心。”
姜蝉心头突地一跳,刘方难道是借沈头儿的口给自己传消息?
她立时坐不住了,匆匆交代几句便离开了大杂院。
天色向晚,早过了下衙时分,马车却停在了刑部门口。
大门紧闭,连守门的衙役都散了,姜蝉下了马车,轻叩门环,无人应答。
“小姐,这个时辰早没人了,咱回去吧。”金绣劝她。
姜蝉没作声,透过门缝,她看到里面灯火通明。
签押房,大案上摆着荷包、碎银子、纸笔、钥匙等等,杂七杂八,零零散散的摆了一案子。
“你说什么?少块玉佩?”刘方瞪着卫尧臣,“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查了好几遍卷宗,你随身带的就这几样!”
卫尧臣看上去更加瘦削了,衣服皱皱巴巴的,下巴上也有了胡子茬,只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显得十分精神,一点都不像经历牢狱之灾的人。
“没错,在诏狱的时候被夏荏拿走了,你去问他。”
刘方料想定是被那群人中饱私囊了,不过姜家光打点就花了几万银子,还会在乎一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