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苏俊清眼神有点奇怪,反问道:“你觉得我敢不敢?”
  姜蝉说:“那么多大官都装瞎子装聋子,你一个小小的御史,就不怕他们报复你吗?”
  苏俊清嗤笑一声,斜眼瞥她,“那你巴巴地找我干什么?少试探我,当心我真害怕了,彻底撒手不管!”
  姜蝉腾地涨红了脸,但眼里也有了笑意,“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苏俊清嘴角极快地向上翘了一下,“这话说得奇怪,这事一个不好,轻则没了仕途经济,重则没了身家性命。我们统共见过几次面,你就笃定我一定会管?”
  姜蝉微微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上辈子,宁肯辞官不做,也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这是他给她最后的印象。
  所以她想他不会坐视不理。
  “走吧,”苏俊清站起来,“我要回去琢磨琢磨怎么写折子,后日是年前最后一个大朝,必然会闹出大动静……我看,你不如回真定避避风头,最好明天就走。”
  姜蝉摇摇头。
  苏俊清默然片刻,自失地笑了笑:“是呢,他在里面,你怎么肯走?我真是糊涂了。”
  临走时,姜蝉郑重向他道谢。
  苏俊清反应淡淡的,“我不是为你,更不是为他,你用不着谢我,我也不敢当你的谢字。”
  这句话硬邦邦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他走了,姜蝉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倒是金绣颇为欣慰地说:“不错不错,今儿个小姐总算吃进点儿东西了!”
  “什么?”
  “自打卫掌柜出事,您是睡也睡不稳,吃也吃不下的,才几天的功夫,人就瘦了一大遭儿!夫人看着揪心,又不敢说,背后哭好几回了。”金绣吁口气,笑嘻嘻说,“今天可算好好吃了顿饭,夫人知道了一准高兴!”
  姜蝉呆愣了会儿,猛地回身向苏俊清离去的方向望去。
  灯影微黄,夜与光幽幽交映着,巷子深处,那道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说不上为什么,鼻子酸酸的,姜蝉用力吸了口气,将那股似有似无的惆怅压在心底,“回去了。”
  月亮从云后露出半边脸,淡淡的银光划破黑暗,终于映在了卫尧臣瘦削的脸上。
  他伸出手,向着那片光伸出手,轻轻一抓,笑了,像是把月亮抓在了手里。
  牢门吱吱嘎嘎打开,夏荏擎着一盏灯推门而入,牢里顿时亮堂不少。
  卫尧臣转过身,看见他手里的食盒,哈哈笑道:“呦呵,断头饭么?”
  夏荏正在斟酒,闻言若无其事放下酒杯,“陆铎送进来的,既然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
  卫尧臣走到他面前坐下,饶有兴趣打量他两眼,一伸手:“我的玉佩呢?”
  咣,夏荏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别给脸不要脸,陆铎说几句话就能救你?笑话!不过是年前见血不吉利,才容你多活几日。”
  卫尧臣噗嗤地笑出声来,懒懒往后一靠,“色厉内荏。”
  夏荏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光,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摸了摸左手中指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
  戒指的底座藏着一个小小的刺,上面涂着无色无味的毒药,见血毙命,人死了就跟睡着了一样,伤口就跟虫蚁叮咬差不多,便是最高明的仵作也检验不出来。
  只要往卫尧臣脖子上一扎……
  卫尧臣敏锐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气,心中不免诧异,昨晚夏荏看见那块玉佩的反应,足以证明这块玉佩的确出自皇家。
  而这些锦衣卫对皇家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夏荏即便不确定他的身份,也绝不会再起杀他的心思。
  说到底夏荏不过是替某些太监或者大臣办事,没必要一定弄死个皇子。卫尧臣微微眯起眼睛,隐隐生出个猜想。
  夏荏拿起酒杯,先喝了一口,再递给卫尧臣,“放心吧,没下毒。”
  卫尧臣不接,“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周太监。”
  夏荏眉棱骨跳跳,“关他什么事?”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周太监私怨颇深,他恨不得弄死我,我也绞尽脑汁想把他整垮,可惜让他先一步得手。”
  卫尧臣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夏荏的脸色。
  夏荏脸上掠过一抹惊诧,虽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让卫尧臣捕捉到了。
  果然,他不知道!卫尧臣顿时来了精神,决定赌一把。
  他慢慢说:“锦衣卫和内廷太监们亲如一家,谁知道你手下有没有周太监的人,算了吧,我还是接着挨饿比较稳妥。”
  夏荏面孔板得紧紧的,冷哼道:“你愿意挨饿就饿着吧,还没放出去,先倒自己饿死了!”
  沉重的牢门喘息着关上了,夏荏走出去几步,忽然失去浑身力气般软软地靠着墙壁。
  幽暗的灯光中,他满头大汗,一张脸狰狞得活像个鬼。
  “周方!”他低低咒骂了句,“拿我当替死鬼,老子是狗,那也是皇上的狗!”
  夏荏用力一撑重新站好,忍不住看了看关押卫尧臣的牢门。
  眼神中已带有一丝敬畏。
 
 
第65章 转机
  姜蝉一肚子忧思,虽疲乏极了,可就是睡不着,在炕上翻来覆去折腾一宿,好容易朦胧睡去,远远听见几声鸡鸣,立时就醒了。
  金绣听见她起身,打着哈欠进来,边倒茶边说:“刚过卯时,小姐昨儿个过了三更才躺下的,再睡会儿吧。”
  姜蝉接过热茶浅浅饮了一口,摇摇头,“我心里忽上忽下的,脑子也乱糟糟的,说是睡着了,可一点点动静都惊得心脏砰砰跳,滋味反而更难受。你在塌上歪着,不用过来了,我看会儿书。”
  金绣把灯拨亮些,“您在担心卫掌柜吧?能托的人咱们都托了,现在就是等消息,左右就这一天,明天前晌早朝一过,肯定有信儿了。”
  姜蝉叹道:“就是这个‘等’字,最是煎熬不过,明天苏俊清把折子往上一递,还不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怪我们多事?会不会迁怒卫尧臣?唉,我现在反倒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金绣忙劝她往宽处想,“……好人有好报,咱们姜家一向乐善好施,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老天爷都会保佑您和卫掌柜的!”
  姜蝉双手合十向东方拜了拜,喃喃道:“苍天在上,既让我重新活一回,您就再显显灵,保佑卫尧臣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他,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有这遭劫难……”
  天渐渐亮了起来,东方一片深红,霞光碎开,道道金光在蔚蓝的天上编织出一副雄伟壮阔的图画。
  “真是个好天气!”金绣打开窗子,“京城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便是雪后也不见几日晴好。小姐,干脆我们去后园子逛逛如何?”
  姜蝉委实没有心情,一来不愿拂她的心愿,二来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这些日子因着她心情阴郁,连带着整个家的气氛都很是沉闷,不如好歹装着轻松些,好叫母亲不那么担心。
  因笑道:“可巧了,前儿得了个汝窑的梅瓶,我正想着折几支梅花摆屋子呢!”
  主仆二人笑闹一番,去后园子折了支红梅,姜蝉差人取了梅瓶,高高兴兴地给母亲送去,和金绣袁嬷嬷满屋子左摆弄,右比划,一个劲儿问母亲好不好看。
  姜夫人知道女儿是故意逗她开心,又是欣慰,又是感伤,含笑道:“摆窗前的小几上,天光照着可好看了。”
  袁嬷嬷见气氛正好,忙凑趣道:“昨天铺子里把两百张窗花、对联、福字都送来了,我看今天就贴上,把各个院子的灯笼也都换上新罩纱。”
  姜夫人点头,“二十五糊窗户,今儿个是正日子,可不是该置办这些事了?唉,还好你记得,不然让外头人瞧见,还以为我姜家败了。”
  说干就干,袁嬷嬷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收拾去了,临近晌午的时候,姜家大院已是张灯结彩,到处红彤彤的,颇有过年的喜庆劲儿。
  “厨下有新鲜的羊肉,叫厨娘薄薄地片了,咱们晌午涮锅子吃!”姜夫人难得来了兴致,“再取些白菜心,甘薯,粉条子来,我记得还有几尾活鱼,打成鱼糜搓成丸子,也是极好的。”
  “我想吃酒!”姜蝉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
  姜夫人本想说不,然而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只许吃两杯,吃完了好好给我睡一觉去!”
  又吩咐袁嬷嬷:“午饭摆在我这里,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传我的话,阖家上下,无论外院内院管事的还是跑腿的,每人发一吊钱。”
  自然又是满院子的喜气洋洋。
  刚摆好饭,却听门上来报,说是卫尧臣的姨家求见。
  “赶得倒巧,请他们进来吧。”姜夫人没多想,直接命人领到这里。
  姜蝉想阻拦已是晚了一步,暗道他姨家只怕是来要打听消息,顺带着要点银子,这也倒罢了,只那个搅事头子不来,一切都好说。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门帘一掀,竟是孙茂气势汹汹地一脚迈了进来。
  后头紧跟着孙德旺和小林氏,前者脸上带笑,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后者一脸泪痕,眼睛里尽是埋怨。
  没等主人家开口,孙茂嚷嚷上了,“好哇,我表弟在大牢里受苦,你们却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什么人哪,拍拍你们的良心,过得去吗?人们都说为富不仁,以前我不信,现在可是信了!”
  姜夫人一怔,“这叫什么话?合着我们吃饭都成罪过了?”
  孙茂大喊:“谁不叫你们吃饭了?我问问你,我表弟的事你们打算……”
  啪!姜蝉把手中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冷着脸道:“一个小辈跑到长辈面前大喊大叫,这是谁家的规矩?你们一个个干什么吃的,还等着我和他去争辩不成?”
  金绣立即冲上去,指着孙茂鼻子就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呸!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家夫人?卫尧臣关押这几天,你说说你们出了什么力?掏了几两银子?要不是我家小姐,他早就死在大狱了!”
  “你们还有脸怨我家?”孙茂大怒,“我早打听清楚了,小九坐牢,就是替姜娘子坐的!宣府来的那些个难民,要不是姜娘子去了城门口,那些难民能进城?要不是姜娘子的意思,小九能安置他们?他一个掌柜,还不是听东家的吆喝!”
  袁嬷嬷听不下去了,“好不要脸,卫掌柜是遭奸人陷害,怎么到你嘴里,反成了我家小姐害的?幸亏亲事还没定,不然和你们这一家子做亲家,简直恶心死人了!”
  孙德旺说:“诶诶,这就是你老嬷嬷的不对了,主家小姐的亲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说三道四?好家伙,瞧这架势,赶明儿准要骑到小姐头上作威作福。”
  “你用不着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一家子相处了多少年,是好是坏心里清楚得很!”姜蝉冷笑道,“我们以礼相待,奈何你们不把自己当人看,要不是看在卫尧臣的面子上,我大棍子打你们出去!”
  “你试试,看谁打谁?”孙茂一撸袖子,“怪不得霜霜说你们姜家过河拆桥,得了好处就把人一脚踢开,哼,果真不是好东西。”
  “赵霜霜?”姜蝉暗暗吃了一惊,“你和赵霜霜有来往?”
  “没有没有,”孙德旺狠狠瞪了孙茂一眼,扭过脸嘻嘻笑道,“夫人小姐莫怪,他们哥儿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小九出事,这当哥哥的自然着急。粗人说急话,您们是高贵人儿,别和他计较。”
  姜夫人忍不住问:“你们来,就是向我们兴师问罪的?”
  林氏抹着眼泪道:“您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听人说小九要被砍头,吓得我魂儿都快没了,过来问问您到底怎么回事。”
  “该说的袁嬷嬷刚才已经说了,如今我们正想法子救他,你们回去等着吧。”姜蝉言语十分不客气,“送客!”
  孙德旺忙道:“别啊,话还没说清楚呢,谁陷害他,所为何事,如今他关在哪里?我们才是他的至亲,总要叫我们明白才行。”
  “人在诏狱。”姜蝉冷冷吐出一句话,“现在清楚了吗?”
  诏狱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乍听之下,孙家三人立时吓得脸都白了。
  林氏一屁股跌坐在地,拍着大腿哭道:“完了,完了,这下可算完了,妹子啊,我对不起你,孩子没养好啊!小九啊,可疼死姨母啦!”
  孙茂圆瞪双眼:“姜蝉,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非要带小九上京他也不会死!你把我弟弟弄死了,你也别想活!”
  孙德旺听着不像,忙喝道:“闭嘴!你个王八犊子,咱不是来结仇的!”
  孙茂此刻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哗啦一声,他直接掀翻了桌子,碗筷碟子摔了个粉粉碎,热锅热汤洒了一地,殷红的地衣上到处都是菜叶子肉片子,烂七八糟一片狼藉。
  幸亏丫鬟婆子在旁边护着,才没烫着姜蝉母女俩。
  “你、你们……”姜夫人嘴唇发白,又有些不好了。
  姜蝉气得脸色铁青,“张三张四人呢?把这几个没王法的东西给我打出去!”
  “在!”张三张四带着护院们早在外头候着了,闻言一跃而进,七手八脚扭住孙家人,抬起来就扔到二门前的空场上。
  “别动手。”姜夫人强撑着说,“蝉儿,他们到底是小九的亲人,不能叫小九两头为难。”
  姜蝉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娘,养痈长疽,自生祸殃,上次就因孙茂惹出一场血光之灾,再不撇清这个祸害,以后会害了咱家和卫尧臣!”
  “可卫尧臣出来了,要是怪你……”
  “他不会!”姜蝉扶母亲到卧房躺下,“若是知道他姨家来咱家闹腾,他只有更气孙家的。”
  姜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去外头瞅瞅,张三张四手重,别叫他们真打——到底要给小九留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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