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人竟会对赵名就心存幻想,真是连求人都不会呢,宋舟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赵公子,我有话想单独跟阿禾说,你能行个方便吗?”
赵名就瞥了一眼哭得一抽一抽的阿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退了出去。
宋舟蹲在阿禾面前,看着她绝望的眼神,温柔的替她擦了擦眼泪,“被人抛弃的滋味如何?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背叛我?”
“对我好?”阿禾边哭边笑,“呵呵......呵呵......”
她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宋舟,“你对我好为什么要让我父亲去官府签卖身契?你对我好为什么不帮我嫁给孟公子?我甚至都没奢望过嫁给他,我想的是你如果能嫁给他,我就可以陪嫁过去了,可是你竟然看不起他,那么好的公子,你竟然还不屑一顾......”
“你总让我背药材,我哪里还有时间去学女工,我什么都不会,以后还怎么嫁个好夫君?也是,我一个奴藉,还能找什么好夫君,说不定跟着你哪天连命都没了,你让我一个娘家女子坐监,你让我去看患了疫症的人,甚至你还让我去照顾陈三那个烂痞子,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
“我好不容易攀上了赵公子,他却处处惦记着你,你又凭什么讨他们欢心?不过是生了副好皮囊罢了,真可恨,你说若是没有你,他们是不是就会看见我了?你说,你到底哪里对我好了?”
宋舟从不知阿禾竟是这样想的,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名叫阿禾的农女。
她只是得了无涯子的照拂也希望把这份善意延续下去,她根本没想过阿禾会像她感激无涯子那样感激她,可是也不该是这样的。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这个农女,践踏了她的善意。
一时义愤过后,阿禾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起卖身契还捏在宋舟手上,她一时软了下来,拉着宋舟的裙角哭诉道:“小姐,我也没有背叛你,我只是跟赵公子说说你的日常,昨天晚上也是赵掌柜叫我留下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宋舟已经不想去听她说了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放弃过什么。
宋舟拂开她的手,推开门朝赵名就道:“赵公子,阿禾这背主的奴婢我不想要了,她既已是你的人,我也乐意做这成人之美的事。”
她自袖中掏出一份契书,“这是阿禾的卖身契,你看着给个价吧。”
你看着给个价吧......
阿禾却一点不觉得折辱,她简直要喜极而泣,见赵名就满脸犹豫,她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一个劲儿的磕着头,“少爷,少爷,请您留下阿禾,阿禾一定好好伺候少爷。”
赵名就面子上过不去,这银子又是给宋舟,索性掏出一张银票大方道:“那就一百两吧,本少爷可是看在宋舟你的面子上才买的哦。”
阿禾只做听不见,一个劲儿朝两人磕头。
宋舟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会毫无尊严,不知廉耻,她不想看这样的阿禾,索性背过身去。
她竟真以为这赵名就是个好归宿,真是可怜又可恨,罢了,就随她去,且看以后。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别耽误本少爷的事儿。”赵名就踢了踢阿禾。
“是。”阿禾应了声,偷偷看了一眼宋舟,咬咬牙爬起来就往后院走,这耻辱的一天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想。
赵名就瞧着四下无人了,一双三角眼一眨不眨盯着宋舟,嘴角浮出一抹暧昧的笑。
“美人儿,事儿我可给你办了,你是不是也该先给点甜头?”
宋舟余光瞥了瞥楼下的崇文大街,此时已经人来人往,这仁和堂,也是进进出出不少人,她胆子大了些许,挺了挺肩打气,反问赵名就:“你想要什么甜头?”
赵名就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明明内里暗潮汹涌面上却又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他有种想搅碎的冲动。
他上前一步至宋舟的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我要......”
“死人啦,死人啦......”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乱声打断了他的臭嘴,宋舟吁了口气赶紧退开。
赵名就很不爽,正想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赵小二“噔噔”跑上楼来,“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大少爷。”
赵名就的脸黑如锅底,“号丧呢你,谁不好你想清楚再说。”
赵小二正气喘吁吁,被赵名就一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憋着气含混道:“大少爷,掌柜的不在,您快去看看吧,有人抬了个人过来闹事说是咱们仁和堂的药给害的。”
赵名就算是听明白了,他冷笑一声,“呵,敢上我赵家的地盘闹事,走,看看去。”
宋舟心中好奇,也跟在他们身后,下了楼来,就见几个青壮汉子围着一方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
这人看胡须大概不惑之年,被绑在木板上,挣扎的手透露出他还活着这个事实,裸露在外的脸部、脖颈、手背和脚全都是脓疮跟抓痕,混着茶色药汁,看起来凄惨无比。
其中一名壮汉见赵名就下来了,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就是这仁和堂的掌柜,你们这儿的大夫说我父亲只是普通湿疹,买了药回家没两日就成了这副惨状,你说你们这是什么大夫?”
“对呀,什么大夫,我老父亲全身都被抓得血淋淋的,各位快看看我父亲这伤口。”另一名男子说着就要去掀他父亲的短裳。
“快住手!”宋舟上前一把打开男子的手,“别碰他!这是痘毒,可能会传染。”
“什么?”
“什么痘毒?”
“......”一时间议论纷纷。
现下渝州城的百姓大多根本就不知道已经有疫症了,老人这痘毒明显已经比陈三的厉害很多,他们抬着他过来一路也不知道接触过多少人,官府还不出布告,王知州一直压着这事就为了跟王家狼狈为奸?
前有王知州不择手段敛财杀人,后有赵名就那色胚虎视眈眈,宋舟整个人都很愤怒,她想:干脆就把这摊水彻底搅浑吧,说不定就有破局的机会。
男子被宋舟打开手,正要发火,就听见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这人真的得了疫症,都快别碰他。”宋舟此言一出,痘毒没怎么听说,疫症确实让人恐慌的,围观的百姓宁可信其有,纷纷站开了些。
“疫症,不会吧?没听说呀。”
“嗐,别是真的,前几日周家村也有几户听说出疹子呢。”
“出疹子咋了?不常见呢吗?”
“唉,这人听说之前也就只是出疹子,现在就这样了,好像周家村也有个。”
“啊?那这是什么疫症?官府怎么没出来说呢?”
......
高大男子见众人纷纷退避,他气愤道:“你胡说什么,我爹明明是给这庸医弄这样的,你莫不是这仁和堂的同伙?想不认账了?”
“哎哎哎,可不许胡说,这是千金堂的宋大夫,跟我仁和堂可不是一家的。”赵名就敲了敲扇柄,朝宋舟抛了个媚眼。
宋舟平日也常外出义诊,千金堂在玉林街那一片也颇有几分名气,就算不认得宋舟也听过她的名字,一时间倒也不好怀疑她了。
宋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了看四周,崇文大街不愧是渝州城最繁华的街道,此时快到晌午,街上人流如织,仁和堂也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真是正正好,今天豁出去了,她站上大堂正中的阶梯,“各位,近日各家频发高热出疹子的症状,是来自西北的痘毒,有些患者可能看没几日便痊愈了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有些患者便如这老者一般全身瘙痒至极,然后溃烂感染,最后很有可能气竭身亡。”
“这伤口流出来的脓液若是接触到其他人,特别是有伤口的,就很有可能会被传染。”
围观百姓一听会传染,会死亡,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宋舟毕竟才受了伤,声气不足,已经有些力气不继,赵名就脑袋时灵时不灵,这会儿还算得力,他走了上去继续补充道:“各位,各位,请听我说,这痘毒目前尚且还可防可治,据我所知,回春堂目前囤积了大量治疗寻常痘毒的药材。”
说完,朝宋舟挤了挤眼睛,对口型道:“咱们还是很有默契的嘛。”
宋舟装作没看见,撇开头,想找机会跟大叔大婶插话。
“呀,张大婶你家那口子之前不是也出疹子?是在回春堂拿的药吧?”其中一名围观的中年妇人问她旁边的姐妹。
“好像是,我跟你讲,那药可贵了......”
一听价格贵,边上的蓝衣汉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寻常也就罢了,都闹疫症了他们还敢卖这么贵,这不存心不让咱老百姓活?”
“这官府都不管的......”
宋舟见差不多了,顺口接道:“实不相瞒,官府确实不管,前些日子为这事我便上过衙门几次,可是连知县知州大人的面都见不着。”
在这渝州城,自来百姓想去县衙府衙办个事,总是被诸多刁难,王家赵家药材价格也压得百姓不敢轻易寻诊,这会儿再一听说都发生疫症了王家还敢把救命的药给囤着涨价,围观百姓的愤怒简直到达了顶点。
赵名就朝人群使了个眼色,一个中气十足的精壮汉子义愤道:“街坊们,今日咱们就大家伙儿一起去回春堂要个说法,让他们交出治疫症的药来!”
刚那蓝衣汉子也顺口接道:“对,咱们还要闹到官府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走,跟上跟上。”
不管是真想去回春堂找事儿的还是看热闹的,一窝蜂全跟着大部队走,宋舟也混在人群里,现在对她来说没有比人群更安全的地方了,反正跟王家已经不死不休,这会儿先趁机离开赵名就再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赵名就傻眼了,他的托儿怎么干的事儿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是入戏太深?罢了,宋舟现在在一条船上,跟着她也是一样的,吧?他安慰地想。
回春堂虽然也在崇文大街,可是跟仁和堂一个在头一个在尾,这一路敲锣打鼓的冲过去,路上又加了很多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回春堂在的这一路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鼎盛这么多年在渝州也不是白混的,早在宋舟跟赵名就煽动人心的时候就有人过来通风报信了,他摸了摸浑圆的肚皮,叫上自家护院,又吩咐王管家赶紧上州府衙门请王赋之派府兵过来弹压。
赵名就的托儿是几个一身短打的高个汉子,名叫赵五的,一直走在队伍前面煽风点火,可能本身就看不惯王家很久了,宋舟还挺满意,她偷偷扯了主事的那人道:“小哥,实不相瞒,这楠楠草在西北常见得很,价格也便宜,这王家就算运过来也要不了多少银子......”
“宋大夫,不用你说,哥几个知道该怎么做,都是道上混的,他不仁咱不义。”
宋舟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这些人不太好控,不过已经到了这份上,她只能见机行事了。
赵五一冲进回春堂就破口大骂:“王鼎盛,你个无良奸商,囤救命药,是要断子绝孙的,赶紧把药交出来。”
其他几个托儿对了眼神撸起袖子冲上前去抽药柜,有冲动的百姓就跟着挤上去,一时间乱作一团,回春堂的护院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可是他们也不敢后退,只能跟人推搡着。
王鼎盛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宋舟,整个大堂乌烟瘴气,他真是恨那天晚上怎么就没弄死她。
宋舟自然也看见了王鼎盛,不过她没给他眼神,她着急找楠楠草,可恨大堂里竟然没有,应该是放仓库的,该怎么暗示大家去仓库闹呢?
大堂里正热闹,忽然传来一阵喊声伴着兵器出鞘声,“都住手,赶紧住手!”
大堂刹那安静下来,两队府兵提着刀鱼贯而入又分列开来,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通道,知州王赋之一身青色官服迈步进来。
王鼎盛上前,“大人,您来得正好,快看看草民这回春堂,给闹成什么样了,百姓无知,定是有人唆使,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
宋舟简直想笑,这两人倒是做的一场好戏,明明就狼狈为奸,这会儿装什么,看人群渐渐哑火了,宋舟趁机在赵五耳边说了几句。
赵五眼睛一亮,回声呛王鼎盛:“王老板这话说的,你们回春堂卖楠楠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全渝州城就你们家有卖,现在疫症越演越烈,这药还越涨越贵,这不是趁火打劫吗?你这到底是开的药堂还是匪窝?”
王鼎盛可不能认,装也要装个样子的,“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疫症?休要在这里祸乱人心!”
“王老板不知道疫症?那为何千里迢迢去西北进了这楠楠草?这可不是东南这边的常用药材。”
宋舟站了出来一针见血,王鼎盛肥硕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耿了脖子支吾:“我那是......那是......”
见王鼎盛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宋舟刚要再问,就被知州王赋之出言打断:“都住口,且听本官书说,”他顿了顿,“渝州现下确实是出现了疫症。”
得了官府肯定,虽有府兵在此,百姓还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面对王鼎盛诧异的眼神,王知州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自有分寸。
宋舟也没想到他之前隐着瞒着,这会儿竟坦然承认,这是又有什么新的变故?
王知州理了理官袍的袖口,站了出来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这次虽是疫症,但是本官已经仔细查证,并不十分严重,且早在之前就特意拜托了回春堂去西北收购药材,这次疫症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有布告出来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没想到竟有如此误会。”
这番话是唬谁呢,宋舟反问:“既是为应对疫症采购的,为何回春堂还能高价兜售?”
王赋之眯眼看着宋舟,皮笑肉不笑,“宋大夫一介女流,却奔走在街头巷尾,本官实不知你是为何?”
一时间众人皆望向宋舟,做什么猜测都有,宋舟若真是普通女子,只怕当场就得羞得无地自容,可惜她并不中计,反而正气凛然道:“王大人称宋舟一声大夫,便是认可了宋舟的医术,为医者自然见不得有人苦于病痛,大人顾左右而言他,为何不直接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回春堂能高价售卖药材?难道这也有大人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