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看了一眼季景辞,心想如果一切都恢复正常,或许这对他们来说将是最平淡也最好的结局。
暖阳驱散浓雾,宋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朝季景辞笑道:“走吧。”
第42章 暗流这丫头胆子倒是颇大。
大晋建国已快百年,百姓倒是已经过了大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但是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度过了创业期众志成城的艰困,迎来的还有朝臣外戚巩固势力的时刻。
加之皇嗣不兴,近两任皇帝出身不显,都是靠妻族起势,外戚权臣越发得势,这一直是晋安帝的一块心病,这么些年周旋,他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培植自身势力,也算是让形势有了一点好转。
他自觉还算是个合格的帝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丑事出在了自家身上。
太子季景辞在奉天殿内面圣,宁王季景言跪在奉天殿的丹壁中央等待传唤,直至今日,他才明白跟老二老三比起来,他简直不堪一击,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错,他本就一无所有,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争。
晋安帝看完账本,只觉得额头血脉都突突地跳了起来,朝张德成道:“把那个畜生给朕叫进来。”
“是,陛下。”张德成应下,赶紧叫了内侍出去传唤。
——传宁王觐见。
季景言听着大殿空旷的回音,忽然有种惊惶之感,他迈步进了奉天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儿臣参见父皇。”
晋安帝自御案而出,将手中的账簿供词劈头盖脸砸在了他的头上,“孽子,你干的好事!”
宁王拉着皇帝的袍角,还想再挣扎一下,“父皇,您听儿臣说,这都是下面的人胡乱搞得事儿,儿臣根本什么都不知情呀父皇。”
感情什么好事他都占了,坏事却一点不知。
晋安帝冷笑一声,扯回了衣裳,又自案头扔了一把密信,“好一个不知情,那你说说这些信件是怎么回事?”
季景言傻了,这些密信他不是每次看过都让销毁了么?难道处处帮助提点他的影书是卧底?呵,好小子!
见他不言,晋安帝指了鼻子骂道:“你堂堂皇子,封地,俸禄,哪个少了你,难道你还缺衣少食了?朕苛待你了?与民争利不说,竟然纵容裙带故意投毒骗取朝廷灾银,堪堪害了几十条人命!”
说到气愤处,晋安帝一脚踹了上去,犹不解气,继续骂道:“你,你,真真是禽兽不如,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宁王本就出身行伍,生得高大,这一脚没奈他何,晋安帝自己差点摔了下去,张德成赶紧上前扶着,劝道:“陛下,消消气,消消气,注意身体。”
“注意什么?朕迟早得被这孽子给气死!”
季景言听了反倒笑了起来,一句话差点气得晋安帝晕厥:“呵,我就是禽兽不如,毕竟禽兽也是有父母生养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季昶脸都要涨成了猪肝色,“孽子,你在胡吠什么?”
这满殿的内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张德成见这样下去估计会坏事儿赶紧让人去找章皇后,太子季景辞冷眼旁观着,心想他这大哥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禽兽也是有父母生养的。
季景言可不管那么多,他本来就是个大直肠子,又自觉再无希望,不如大家一起添堵好了。
他恶意地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季景辞,继续道:“我胡说?父皇你何曾看顾过我?打小我就长在冷室,我就是喜欢钱,就是爱敛财,这又怎么样呢?父皇不给我,我还不会自己去挣吗?你说你给我封地,俸禄,那等极南蛮荒之地有什么?”
“我堂堂皇长子,不过勉强封个丛品亲王,老二就因为会投胎,您竟然还赐他超品,允他加锡,在你眼里只有章娘娘生的才是你的亲儿子吧,我母亲不过一卑贱的侍女,杀了也就杀了,毕竟连沈皇后......”
“混账!”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季昶气得不行,一巴掌招呼了上去,“来人,给朕把这孽子拖下去,把他的嘴给堵上。”
“唔唔唔......”季景言还要再说,内侍却还想活的,赶紧把他的嘴给堵上带了下去。
季昶揉了揉突突地太阳穴,“来人,拟旨!”
......
沈越止跟宋舟等人跪在奉天殿的丹墀之上,本意是等待晋安帝的传唤,可是没想到未曾召他们上殿,就见宁王季景言被拖了出来,众人一时皆有些愕然。
沈越止见有奉天殿的小内侍快速踱来,他想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太子有事交代,他赶紧上了前去。
“世子,太子殿下交代您可以先跟宋姑娘出宫了。”小内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沈越止不解,“这是就审完了吗?我看刚刚宁王被......”
“世子,陛下刚刚已经传旨,围封宁王府,将他贬为庶人,以后不能再称宁王了。”
“这不还没传召我们吗?”沈越止看了看宋舟跟带着镣铐的王赋之等人。
小内侍躬身行了一礼,“小人只是个传话的,其余就一概不知了,太子殿下有交代,还请世子早些回去,晚了这宫门可就下钥了。”
小内侍说完,转身回奉天殿伺候了。
王赋之等人也直接被宫中侍卫押往刑部大牢,沈越止看了看天色,对宋舟道:“走吧。”。
两人刚出了小通天门,正要往外宫而去,却见前方有一銮驾不急不缓地驶来,在这宫中,有此殊荣的当然只有陛下钟爱的皇后娘娘了,沈越止领着宋舟行至一侧等候行礼。
章皇后心知肚明张德成请她过来是作何,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去早了难道还真帮宁王劝皇帝?可是这去晚了也不好,她向来是在意风评的,正巧,在路上遇见了沈越止,她挥停了宫人。
“臣沈越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宋舟跟在沈越止身后跪了下来,她一时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心下感叹,这天地间竟然有皇后这般美貌的女人,肌肤如玉似雪,五官无一不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似三月桃花,说不出来的绚烂。
“沈世子免礼,”章皇后美目流转,笑盈盈道:“你身后这丫头胆子倒是颇大,好久没人敢这样看本宫了。”
沈越止赶紧扯了宋舟跪下,“娘娘容禀,她乍入宫廷,不知宫里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嬷嬷,快扶了世子起来,本宫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章皇后心情颇好的打量着宋舟,“这丫头倒挺合本宫眼缘的,你叫什么名字?”
宋舟背脊挺直,不卑不亢道:“回皇后娘娘,民女宋舟,渝州人士。”
沈越止看出来了,章皇后就是想拖一下时间,不想那么早去奉天殿,这才拉着他们说话。
“渝州?本宫倒是听过,很是远,你是因为那边的瘟疫才进宫来的?”
“回娘娘,是的。”
章皇后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本宫倒是听说渝州这次出了个女大夫,是个好样的。”
宋舟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夸奖来听,她垂首,“不敢当娘娘夸赞,治病救人乃医者本职,宋舟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
果然是生于乡野,长于井肆,章皇后笑了笑,她本也出身寒微,对宋舟倒多了分亲近,不过也仅此而已,她又随口问了几句,才吩咐宫人继续往奉天殿去。
宋舟跟沈越止也朝外门走,不过刚走两步,宋舟发现手上的镯子口子突然松开直直朝地上掉了下去,她赶紧拾了起来,这似玉非石的,除了那个接口竟然并未摔坏,不过手腕却戴不住了。
沈越止见她一直摆弄这手镯,看着像是摔坏了的样子,劝道:“摔坏了就换一个呗。”赶明儿得暗示一下太子。
宋舟不接话,只把镯子默默放回了腰间的针袋中。
*
季景辞这次回京,晋安帝将他暂时留在了东宫,他也不知皇帝这是何意,今日冷眼旁观着,倒也看了一场好戏。
晋安帝坐在龙案前,望着自己的儿子,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太子,你说这么多年朕是不是对你们疏于管教了?”
季景辞心下不屑,面上却道:“父皇贵为天子,天下都是您的子民,为人臣子不能为您分忧,只盼能为您少添一点麻烦,大哥一时糊涂,才会说出此等叛逆之语,父皇不用介怀。”
“嗯,出去了一圈,太子倒是比以前成熟了。”
季景辞垂首,季昶等了会儿,也不闻太子接话,他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你的腿最近怎么样了?”
“承蒙父皇关心,倒是比从前好了一点,借着外物勉强能站起来了,只是还不能走动。”
季昶点点头,顿了顿还是道:“再让太医院好好看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是啊,还有几个月就要到一年了,季景辞垂眸,“儿臣明白。”
这一句明白让晋安帝噎了一下,他其实本意也不仅仅如此,他想暗示自己季景言说的全是一派胡言乱语,可是这样看来似乎也确实是有几分真。
不过既然这隔阂已深,他又能怎么办?一时间他也有些词穷。
“父皇,大哥这事儿?”
“就这样吧,将人都妥善处置了给个交代。”
“那渝州那边......”季景辞试探道。
季昶看了太子一眼,想了想,又重复了一句,“就这样。”
季景辞知道皇帝这是并不想追究其他人的意思,他心想着果真如此,也不再说,只提了一个请求,“父皇,儿臣还是想住回西苑,那边安静,方便儿臣养伤。”
季昶捏了捏眉心,同意了。
太子出来的时候正遇上章皇后过来,两人客套的见了礼,季景辞便回东宫去收拾东西了。
季昶以手扶额,坐在御案前,心中说不出来的烦躁,忽然一双柔荑覆了上来,轻轻替他揉按着。
他喟叹一声,“若华,你来了。”
第43章 夫妻季景辞回身,就见宋舟正神色复杂……
自章皇后进入奉天殿,张德成便领着一干宫侍宫婢躬身退了出去。
章皇后看了看季昶的脸色,轻轻感叹道:“陛下,还在气呢。”
温言软语像是一股细流,潺潺而过,抚慰着季昶躁郁的心情,他不由地仰倒在龙椅上,任章皇后轻揉缓按。
“这孽障,跟他生母一个样,又蠢又毒。”
章皇后停了下来,嗔道:“陛下这话倒让臣妾不知如何接话了......”
季昶拉了她的手,“朕知道你心中的委屈,当年若不是她,你也不会......”
章皇后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早就不委屈了,陛下允臣妾亲自抚养阿喻,还给了臣妾母仪天下的殊荣,您当初对臣妾的承诺都做到了。”
章皇后心想,哪里该怪那个女人,真正该怪的难道不是皇帝本人吗?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拆穿他,毕竟粉饰太平也是太平不是,她们母子都还要仰仗他。
“你这是宽慰朕呢,朕答应你的,没有一件事真正做到了,现在这些,也不过是弥补罢了。”皇帝看了皇后一眼,继续道:“只是阿喻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
章皇后心中一跳,“陛下......”
“渝州的事朕都知道了,他一个超品亲王,封地也是极好的,你替他说说这是为何?”
这是真知道了?章皇后仰起头,“陛下真想听臣妾说?”
“朕要是不想听你说就直接听太子说了。”
果然,他是都知道了,章皇后心下一计较,这也许也是一个好机会,适时的表露可以探探晋安帝的口风。
她缓了缓才直言道:“阿喻自小就是陛下亲自教导,在一众皇子中是独一份儿的,您在前朝也一直把他捧在风口浪尖上,他自然生了不该有的奢望,可是臣妾也并不能给他什么助力,他才只能多方经营,不过好在他还是知道分寸的,渝州出了疫情,他不是最后也出钱出力么。”
晋安帝没好气道:“你倒坦诚。”
“您虽是皇帝,可也是臣妾的丈夫,阿喻的父亲,是我们母子的依仗,”章皇后趁势倒在了季昶的怀里,“您总是会保护我们的。”
晋安帝捏了捏章皇后的面庞,这脸还如初见时那样,娇妍明媚,是他此生永放不下的挚爱。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有时候他就是想任性的把一切都留给她们,可是偏偏不能事事如意,所以他也只能越发愧疚,可是,若是能再多给他些时间,他想这样的状况一定会好很多。
“若华,咱们再生个公主吧。”皇帝靠近皇后耳边道。
章皇后闻言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听晋安帝凑近了继续道:“最好是像你,这样她一定会是这天下最美最尊贵的公主。”
“您说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臣妾可生不出来,”章皇后嗔笑,懒懒推开皇帝,“不过您可以期待孙女儿。”
皇帝被推开,有些不满,挑眉,“嗯?”
“太子的事儿臣妾不好管,可是阿喻年纪也不小了。”章皇后欲言又止。
“是不小了,怎么?他有了中意的姑娘?哪家的?”季昶坐直了身体。
“陛下会成全他吗?”
“你这是什么话,他是朕的儿子,朕当然......”他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你不会想告诉朕是阿月吧?”
看章皇后神色,晋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沉了脸,直接道:“阿月不行。”
章皇后“蹭”地站了起来,“为什么?她跟太子又不是真的有婚约,不过是儿时戏言罢了。”
晋安帝可不傻,皇后能到他面前来说这事儿,定是已经说服了晋阳长公主,他倒不知她二人是何时达成了一致。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皇后:“不管是阿喻还是太子,朕都不希望阿月嫁进来,这些年无论晋阳明里暗里说朕言而无信多少次,朕都装聋作哑,连太子都明白,你为何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