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就这两次,她记得很是清楚。
“当时可有什么异样?你做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
宋舟摇头,只看着季景辞,欲言又止。
季景辞行至交界处,木槿花的香气伴着晚风沁人心脾,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尽量淡然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你有想过为何从前相隔千里我们能看见彼此?为何我来了京都还是这样?”宋舟将手镯套在手腕上,举起手,细细打量,碧绿的镯子在灯下散着幽光。
“你是说……”季景辞凝眸,“是因为它?”
“应该是没错,”宋舟点头,“下次我换个地方,带上它试试就知道了。”
季景辞之前去查过,没有什么音讯,不过野史杂记上倒是有这么一段记载:说是前朝有仙人临世,可观千里之外。
时人只道杂记为了畅销虚张声势,不过海市蜃楼罢了,可是此时季景辞不由得有些怀疑了,因为他确定宋舟不是海市蜃楼的一景,而是活生生的可以交流的人。
难道这手镯真是仙人留下的法宝?难道这世间真的存在仙人?季景辞向来不信鬼神,可是这不由得让他怀疑了……
宋舟也知道这事儿怪异至极,不过她也解释不了,只得暂时作罢,她现在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你之前说我母亲可能在宫里?她到底是谁?”
她其实心里在季景辞说“特别好”的时候就有个猜测,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她信息又有限,一时很难相信。
季景辞知道她在宴上肯定是见过章若华并且注意到了,他抿了抿唇,深深看着她,“你仔细看看你身后的铜镜,你的眼睛,像谁?”
宋舟回身,铜镜有些暗,影像在灯烛下有些模糊,她略微移了移位置,这才清楚了许多。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眼头勾曲,眼皮似扇,整个眼型如桃瓣初绽。
铜镜里的自己忽然变得那么陌生,仅凭想象她竟然很难回忆起自己的长相,可是她熟悉这双眼睛,因为今晚她才在宴会上见过!
她背脊挺得直直的,嘴里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你是说……是皇……皇后娘娘……”
季景辞也不再卖关子,轻轻敲击着动椅上的扶手,“没错,并且我可以告诉你,章氏并非元后,曾经是我父皇的侍女,父皇为了权势娶了我母亲,章氏气愤之下抛下幼子离开了,没想到后来父皇登基之后她又回来了……”
“那我?”
“你生于除夕左右,那时她已离京一年,所以你很可能是她在民间的时候与他人所生。”
规律低沉的敲击伴着他清朗的嗓音回荡在房中,一声又一声,直直敲在宋舟心上。
信息量有些大,她消化得有些艰难,“那我师父……”
见宋舟满怀期待,季景辞有些不忍心,但他想有些事情她终究该知道的。
知道她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们很重要,毕竟这些年来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他跟章氏母子向来都是不对付的,一点点透露总比直接撕开来得易接受。
宋舟总有一天会明白他们的处境,他不希望她觉得他在利用她,尽管他真的有这个想法。
但是欺她瞒她也非他所愿,所以他决定话说一半,尽量不参杂个人情绪与主观判断,“不是,墨先生说你师父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孕在身了。”
宋舟不是不震惊,她其实早有预感师父无涯子并非她亲生父亲,否则不会不认她,可是她总是抱着一点期待,所以听到季景辞的话她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她不明白她既然离开了京都为何还要回去?是放不下之前孩子?那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孩子,抛下她又算什么?她父亲又会是谁?
这些事情年代久远,知道的人又本来就少,章若华还有意遮盖掩饰,季景辞也没完全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宋舟的疑惑,他也爱莫能助。
甚至,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想认她吗?”
他审视着她。
宋舟细长的黛眉挑了起来,“重点难道不是她想认我吗?”
“应该不想吧,不然也不会抛下我,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她又落寞地自问自答了一句。
这可不是季景辞想听的答案,他其实蛮期待章若华的反应的,从墨先生的表述来看,章若华是很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因为在无涯子拒绝替她堕胎后,她竟还有自残的行为想打掉这个孩子。
这背后的隐情只怕是章若华跟他父皇都不想面对的,既是他们不想面对的,那就正是季景辞特别想要揭露的。
可是他并不希望宋舟站在他的对面,他内心其实也是有些矛盾犹豫的,所以才会问出这些问题。
“或许她当年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他试着解释。
宋舟看着季景辞,眼底深若幽潭,这些日子以来,她并非对后宫朝堂一无所知,今日在宴上更是亲眼见到了太子处境,加上从前听他说的兄弟阋墙,她很难不去想季景辞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他的话有几分真假?在外有一名私生女对皇后来说又是何等丑闻?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仅仅是为了帮她?又或者是不是一开始的接触就是一个阴谋?
这有太多太多疑问了……
宋舟的眼神让季景辞有些受伤跟心虚,他撇过头,冷冷嘲讽道:“是孤自作多情了,或许孤根本就不该插手这件事。”
见宋舟迟迟没有否认,季景辞笑了,“呵,也罢,以后孤不会再跟你说起这件事,一切就烂在肚子里吧。”
说罢,他推着动椅转身便走,毕竟他也有他自己的骄傲。
宋舟张口,想解释什么,但是又好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她怀疑他的动机是事实,而且说好的私下就跟以前一样,没想到生起气来还不是跟她摆太子的谱,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恼羞成怒?
或许让彼此冷静一下也好,她想。
这一晚不欢而散后,两人谁也没理谁。
宋舟一直都没有休息好,以至于这天医署当值的时候,林春破天荒的发现宋舟竟然打哈欠了,这可把她兴奋坏了。
“宋姐姐,我还以为打瞌睡是我这种懒货才会的,哈哈,没想到你也会呀~”
宋舟揉了揉眉心,最近思虑过重确实没有休息好,甚至整理笔记也暂停了,看来回避也不是办法。
她伸手戳了戳林春的小圆脸,小声教训道:“你要是再不努力学习,下次考核后就得被秦医官分配去药房当药倌儿了,到时候你让沈世子的脸往哪儿搁?”
说起沈越止,林春脸嘟得更圆了,“哼,我如何干他何事?他一高高在上的世子大人,父亲又是大英雄,哪里还记得我这小小老百姓。”
这哪里是说两人地位悬殊,分明就是在抱怨沈越止最近都没来看她了!
宋舟摇了摇头,假装听不出来她这抱怨,阿禾的背叛让她很难再去理睬别人的私事,即使林春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无害。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秦医官急匆匆地迈步进来,宋舟刚好想换个话题,便赶紧迎上前去打招呼,“秦师兄,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何事?”
秦医官进来后也没回应,四下看了看,见偌大一个御药坊前院,竟然只有她俩在,不由蹙眉,“怎么就你俩?其他人呢?”
“院正大人今日研习,他们都过去帮忙了,留下我跟林春值守,秦师兄,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秦医官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宫中的一名女官受了伤,这女官极得皇后重视,所以翊坤宫总管派人来太医署请人。”
宋舟听明白了,女官虽说有品阶,但是是没有资格自请太医的,可是这翊坤宫总管亲自派人过来,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秦医官虽说是医官,其实并不会看诊,只是管着这太医署的日常事务,所以这会儿就来御药坊找人了,偏偏其他人又不在。
宋舟心思转了转,微笑朝秦医官道:“秦师兄,那我去吧。”
秦医官有些犹豫,说实话,宋舟现在名义上怎么也是替太子看诊的,这又去给一个小小的女官看诊,这不合适,可是若是交给林春……
他看了看林春一脸懵懂,两眼空空,心想还是算了吧都是沈世子硬塞过来的,她哪里会看病啊!没办法,宋舟自己反正不介意,索性还是让她去好了!
于是秦医官欣快地点点头,不忘说好听话,“宋医官愿意过去,那自然是极好的。”
就这样,宋舟收拾了诊箱,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跟着小内侍一路朝翊坤宫而去。
第53章 翊坤宫本宫见过你……
翊坤宫在宫城以北,历来是正宫所在,宋舟跟着小内侍从太医署出发,进宫城后绕过奉天明远两殿,又行了不少路才进了翊坤宫。
自进了翊坤宫,来往宫人穿梭,或装饰红绸,或扎饰宫花,看着颇为忙碌,却又井井有条。
见宋舟目露诧异,小内侍常海骄傲地介绍:“齐王即将大婚,整个翊坤宫都在忙着为这事做准备……”
原来如此,宋舟回想了秋日宴那晚上的齐王,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是个斯文俊秀的男子。
常海见宋舟不说话,显然对齐王跟明月郡主的婚事一无所知,他有心显摆,又继续道:“陛下跟娘娘对明月郡主这个准儿媳非常满意,不仅赐下了许多珍宝器物,还特意恩准殿下在宫城迎亲。”
齐王已经开府,除了请安的日子无事是不得入宫的,这次却特许他在宫城迎亲,这显然极不符合规矩,可是皇帝还是做了,甚至朝上的反对声也了了,难道这就是萧家跟长公主的力量?
宋舟心里有些异样,但她并不想接这茬,只看了看天色,笑眯眯地道:“这宫城真大,已经快晌午了,公公可快着些,指不定王女官怎么盼着呢。”
见宋舟不仅不理他,还一个劲儿催他快些,小内侍很是不爽,自他认了这翊坤宫的总管做干爹,谁不给他几分薄面?这女医官能被指来给一侍婢看诊又能有多能耐?还敢催他,要不是见她有几分姿色他都不屑跟她废话好吗?!
可是他一内监,到底不敢拿有正经品阶的医官做何,只心里默默地哼了几句,带着宋舟一路到了翊坤宫后所。
“就是这儿了,王女官就住这儿,你自进去吧。”
说罢,也不待宋舟回应,转头就走了不见,像是背后有人在撵他似的。
这后所住的都是翊坤宫的宫人,王女官在这里比较说得上话,所以住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宋舟在门口,正准备敲门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抱怨声。
“那些势利眼的家伙,一听说娘娘把差事给了墨竹,就忘了往日玉竹姐姐你对他们的好,连带常公公也不来这儿转了,好歹得替您请个大夫呀!”
“咳咳……都一天了,你少说几句吧,许是近日……咳咳……这宫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说话带喘的是另一个沉稳女声。
“哼,姐姐能干,娘娘向来偏爱姐姐,指不定何时就想起姐姐了,到时候……只怕又是另一番境遇了。”
话是如此,可是王玉竹还是心里一片悲凉,她这么些年努力,好不容易在翊坤宫站稳了脚,这一场病,结果都化为乌有,说换人就换人,这就是为人奴婢的命。
……
这两人仗着在院子里旁若无人一来一回的说着话,宋舟无意偷听,可是就这样一直杵在门外也不是办法,她只得清了清嗓子。
两人这才惊觉门口有人,王玉竹眼神警告,小葵噤了声,起身走至院门口,就见宋舟一身太医署的公服背着诊箱立在门外。
宋舟看了看坐在躺椅上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官,对眼前的小宫女笑道:“这位姑娘,请问王女官可在?我是太医署的医官,特来替她诊治。”
一听是太医署的医官,刚还背后说人的小葵脸红了红,一时有些呐呐,王玉竹适时出声,“小葵,咳咳……还不快把大人请进来……咳咳……”
小葵赶紧把道让开,替宋舟挪好春凳方便她诊治。
王玉竹年纪不大,估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宋舟见她身量纤长,底子不错,只是脸色苍白眼神虚浮,舌苔略黄腻,切过脉后,宋舟心里有些疑惑。
见宋舟蹙眉一直没说话,小葵有些着急,“玉竹姐姐怎么样啊医官?之前我们自己抓了好几副治风寒的药,一直不见好!”
风寒?
这就说得通了。
宋舟心里有了数,“你们自己抓的药?药渣可还在?给我瞧瞧。”
王玉竹脸色有些惨淡,莫不是着了道?她赶紧朝小葵点点头,小葵飞快的去炉间取了来。
见宋舟仔细清理着药渣,王玉竹有些担忧,“敢问大人这药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这些确实都是治疗风寒的土方药材。”
宋舟搁下药渣,只简单陈述道,“只是现在这天气,一有不适总是先以为是风寒之症,可王女官你,舌苔黄腻,脉象洪大暗虚,想是劳累生汗,风热所致,加之天气转寒,几种症状交杂,只用这土方子,反而导致寒热交替,风热之症更重。”
小葵听完着急道:“这土方子是阿碧给我的,定是那……”
眼见着小葵就要当着外人乱说话,王玉竹赶紧喝止,“咳咳……小葵!咳咳……”
因为堵了一口气,王玉竹咳得更厉害了,似乎要将肺都给咳出来,小葵急了,赶紧上前边哭边替她拍背,“医官姐姐,你快看看玉竹姐姐,这该怎么办?”
宋舟无意去了解这些宫人的纷争纠葛,她愿意来翊坤宫也不过是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见王玉竹咳得厉害,她上前替她扎了几针。
待王玉竹稳定些了,方朝小葵交代道:“她这症状来得厉害,好在发现及时,等会儿我开个方子,你随我去抓药,先服几日看看,到时候我再看看要不要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