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翊坤宫是在看诊的时候断开的?”
宋舟摇头,“不是,是在回来的路上,当时碰巧遇上……皇后娘娘,这镯子掉了下来,还被宫里的女官斥责了一番。”
偏偏那么巧,又遇上了章若华……
季景辞莫名觉得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也只是一个猜测,他更在意的是宋舟为何要去翊坤宫为一名宫女看病,竟然还被区区女官斥责。
他有些不爽,“你堂堂太医署有名有姓的挂牌医官,何必给一个宫女面子?秦令也太不懂事了,孤的人也敢使唤!”
宋舟本就是自愿去的,她并不愿意牵连秦医官,好心替他解释,“当时没人值守,碰巧遇上了,我自己也想去看看的。”
见季景辞目光幽深,她又落寞的补了一句,“听说皇后齐王母子情深,我不过是想亲眼见见罢了……”
或许是病了,她如此坦诚,难得看着有些许脆弱。
季景辞心头忍不住也泛着点点酸,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不能否认他自己也曾羡慕过,甚至常常觉得他父皇跟章若华母子才是一家人,他们都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罪魁祸首。
然而他们这些晚辈又做错了什么呢?既然没有做错,甚至明明比他们做得更好,为什么要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所以该他的,他就要去争取,绝不会拱手让人,还要连着宋舟那一份儿。
季景辞的眼眸深邃,内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看得宋舟有些不自在。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解释:“可能是今日不小心淋了雨,好像有些发热。”
“你今日休沐,出皇城了?”季景辞蹙眉,怪道今晚上门窗没关就躺床榻上睡着了……
皇城各衙门包括进宫城,四处都有宫人侍卫,又有游廊亭台,不太可能会淋雨。
宋舟点头,语气颇为遗憾,“我有个朋友参加了这次科举,本来我以为他肯定能中的,刚巧今日休沐,正好顺道恭贺一番,补上之前错过的,谁知道他落榜了。”
“朋友?”季景辞眉毛挑了起来,宋舟在京都认识的人他都知道,这能参加科举的除了渝州认识的孟亭还能有谁?
他想起之前让影书去查的事情,心里就有一团火,一拱一拱的,没想到他们在京都还有联系,甚至她还特意去找他……
她知道孟亭若是高中了就打算去提亲吗?是不是他之前就已经跟她说过了?那她……答应了?
季景辞用力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那个叫孟亭的人?”
宋舟点头,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总不能说特意叫人去查过吧,此时他都后悔提起这个名字,只能敷衍道:“你不是以前提过?”
“有吗?”
见宋舟一脸疑惑,季景辞肯定道:“这么快就忘了?你那六屏宫灯?画五毒枇杷的那个?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当时那个欢喜劲儿……”
越说越不得劲儿,是啊,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少女心事,可惜不是因为他……
宋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毕竟这是很私密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出来,她脸又红了,只能强行解释,“那个宫灯确实做得很是精致。”
季景辞不置可否。
不太想跟他讨论这个事,宋舟换了个方向道:“孟亭确实是有才的,那些画都是他画的,听说有他父亲指导,他文章也写得不错,可能差点运气,说不得下次就中了。”
这些话在季景辞听来就有些不入耳了,他冷笑一声,“这些跟科举也不见得就是一回事,需知我大晋人杰地灵,藏龙卧虎,凭什么他孟亭就该高中?”
总觉得季景辞这会儿说话怪怪的,宋舟本是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手上的镯子,这会儿回过味来,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起身往季景辞这边走,待行至交界处站着,突然弯腰定定地平视着季景辞,眉眼带笑,问道:“你这是在吃醋吗?”
她的脸颊带着丝病态的红晕,让她本来清丽的面容多了丝俏皮与妩媚,他未曾想她竟如此直白,让他心跳差点漏了半拍。
许是关了门窗,卧室显得有些闷,也或许是有些低热,宋舟脑子不甚清醒,她就这样一直看着季景辞,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他堂堂大晋太子,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是的,难道还不明显吗?”
季景辞反问,又移开了目光。
他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轻轻仰倒在动椅上,望着屋顶,声音有些凉凉的,“我派影剑去过渝州城,也知道你曾经对孟亭的打算,我承认我至今为止最羡慕的人除了二哥就是孟亭,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我深知自己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
他又坐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执着地问道:“父皇不愿意给我机会,我早已经不再稀罕,可是你,我觉得还能争取一下,再争取一下,宋舟,你觉得呢?”
明明是听起来那么不好听的话,宋舟却在他看似强硬的语言中感受到了一丝委屈,心里莫名有些感同身受的酸涩。
“哧~傻子。”
她心里微叹:虽然咱们都嘴硬,但是答案在我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就给过你了啊!
窗外雨丝还在淅沥沥地下着,整个京都都已经沉入了黑暗,只有西苑临风斋跟太医署的一个小院还亮着昏黄的灯火,在夜色中彼此照亮……
第58章 案发你去趟太医署,就说本王妃有些不……
辛未年,冬至。
整个大晋还沉浸在一片浓雾严霜之中时,一些京都的车马已经动了起来,穿过漫长的街道,陆续往皇城赶。
奉天殿的橙色灯火一一点亮,这座大晋的政治中心率先苏醒过来,默默承受着君王的震惊与怒火。
晋安帝季昶,看着堂前跪着的几名大臣,为首的有御史大夫蔡项,吏部侍郎王敬恩,礼部员外郎鲁木齐等人,不少还是他亲自提拔的……
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一把将手中的联名上书折子重重敲在御案上,“蔡项,你来说说这是何意?”
御史大夫蔡项,已年逾不惑,闻言也不慌,反而理智气壮的回答:“回禀陛下,臣闻近日关于新科举子议论纷纷,科举舞弊一说尚在其次,本也荒谬,最令人气愤的,是这次科举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左右阅卷。”
他瞧了瞧站在前面的礼部尚书萧元岚,哼声继续道:“臣身为御史,深感自身之责,科举乃国之大事,先祖钦定,陛下今次特开恩科,臣闻此事,深感痛心,不论是否有人从中渔利,还望陛下彻查,以正风气!”
蔡项这话,就差直接点本次科举主考齐王季景喻跟礼部尚书萧元岚的名了,萧元岚是萧元崇族兄,闻言赶紧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纯属污蔑!老臣主持科举也不是一年两年,从未发生过徇私舞弊之事!今次一些落榜学子,心生不忿就敢联名上书,定是有人唆使,况若是落榜就联名上书,此举难道无威胁之嫌?置科举威严于何地?还望陛下明察!”
吏部侍郎“哼”了一声,也直剌剌讽刺道:“尚书大人,若是子虚乌有,您老何必如此激动?此次数百名学子敢联名上书,实乃罕见,莫不说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单是文人舆论,就如笔如刀。”
他调转话头,朝晋安帝道:“陛下,臣认为,不管此事如何,都应重新彻查此次阅卷,方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彰显朝廷坚决杜绝科举不正之风的气度!”
以礼部员外郎为首的几名大臣纷纷站了出来,“臣附议!”
“你们这是要作何?难道是想学那些落榜学子,以势逼人?”礼部郎中杜尚恩当然不甘上峰孤军奋战,也站了出来。
蔡项丝毫不买帐,继续逼问:“到底何为以势逼人?若要说,倒是要请萧大人好好出来解释解释,为何取录的贡士有几名江州萧氏族人?江州萧氏跟他兰陵萧氏有何干系?还有不少亦全是世族远亲,感情这科考何时也被世家垄断?难道被传言说中了,寒门当真难出贵子?”
萧元岚胡子都要翘起来了,颤巍巍撸起袖子就要反驳,他蔡项不就是寒门出身的!这是故意打抱不平呢?世家有族田,有族学,有更好的资源,考得好有什么可奇怪的?!
晋安帝见两方争得不可罢休,气得拍案而起!
“都给朕住口!真当朕这朝堂是菜市口买菜还是做甚!平日一个个都是自持有身份的大人,这会儿倒不嫌有辱斯文?!”
见晋安帝发怒,众臣面子还是要给的,异口同声地跪下劝道:“陛下息怒!”
晋安帝看到这份联名上书的时候,内心不是不愤怒的,为了跟世家抗衡,他向来喜欢提拔寒门学子,而科举,简直是最好的途径,可是效果也一直不是很好。
这里面原因有很多,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是受限于自身条件,寒门学子即使寒窗苦读,也确实很难跟世家大族的子弟一样。
人脉,眼界,见识,都是他们的短板,这些年能混出来的更是了了……
当然也有某些方面特别出类拔萃的,得到了重用,可是这些人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势力,比如这次以御史大夫蔡项为首的利益小团体,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挑衅以萧家为代表的世家大族!
他一直想利用这些人来慢慢拆分世族,可是万万不是这一次,因为这次恩科,本就是为了提升齐王的政治声望,为他积累资本,跟太子分庭抗礼。
这些旁系世家子弟,不似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靠着科举出身,非但不会感激朝廷,反而会更加向世家本族靠拢,如此一来,这科举还有何意义?
晋安帝竟突然有了些无力感!
他以为齐王跟萧家联姻,就能得到萧家的支持,没想到反倒是季景喻跟萧家融成了利益团体,看着这取录榜单,竟全被世家垄断,这与他期待的结果完全背道而驰。
想到这些,他就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砰砰直跳,这群人,明着是左右科举,实则难道不是试探他的底线?然后一步步往下压?偏偏他还怕打到老鼠伤了玉瓶儿。
“齐王何在?”
晋安帝平复下心绪,决定再给一次机会,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孩子,此时也不宜动萧家,但是无所作为怕又会让自己一心提拔起来的人寒心,并且让人继续试探他的底线,所以他下了决定。
季景喻身有王爵,现在又在礼部做事,此次科举便是以他为名义上的主考,所以早朝他也是一直在的,其实上朝前他就得到了落榜士子联名上书的消息,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他站了出来应声,“父皇。”
“此次主考是朕亲自交给你跟萧卿的,萧卿年迈,又是长辈,这事儿算是你一人主导,事情现在成了这样,你有何话说?”
“回禀父皇,此次科举,儿臣敢对天发誓,绝无半点私心,共事多日,主考阅卷的众位大人,儿臣敢担保,亦跟儿臣一般无二。”
表完了态,见皇帝脸色不佳,齐王季景喻话锋一转,“然有数百学子联名上书,是有人心有不甘蒙受唆使,还是真有何疏漏?为了以示公正,儿臣愿亲力彻查此事,以堵悠悠众口!”
看着一身亲王朝服,器宇轩昂的爱子,晋安帝颇感欣慰,这正是他想做的。
看来儿子并非完全不知事,自己私下再提点一下,若是他们能顺着这次台阶下了,平定这场风波,除了主考官面子上过不去,其他事情都会欣然解决,大家都能接受。
晋安帝下令:“齐王言之有理,各位爱卿也是朕的肱骨,此事就由齐王并礼部官员着人重新审阅试卷,定要给广大学子与关心这件事的大臣百姓们一个交代!”
“陛下……”
吏部员外郎鲁木齐还有话想说,被晋安帝止住,“鲁爱卿,朕意已决!你若有异议,可等重新阅卷之后再提,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鲁木齐还待再说,被御史大夫蔡项给私下拉住了,暗示他稍安勿躁,他只得拂袖埋头气哼哼的不说话了。
蔡项是被晋安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很了解皇帝的心思,这次本也没想就趁这个真跟萧家杠上,萧家根深蒂固,那不是蚍蜉撼树吗?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重新阅卷后能增加一些寒门学子,他们就算胜利。
这样不仅扫了萧家脸面,还在学子中赢得了声誉,以后他稳坐寒门代表第一把交椅,大家为他蔡项马首是瞻。
声名,还有实打实的益处,他都有了。
齐王季景喻跟礼部尚书萧元岚跪下接了旨,这次科举重新阅卷,对主考团队来说确实很是打脸,可是秒就妙在皇帝仍旧把这差事交给了他们,这不是皇帝在明晃晃的表态相信他们吗?
至于这后面怎么做,就有了很大的缓冲空间,这样说来,齐王这招以退为进他们也一点不吃亏,皇帝的心,还是在齐王这里的!
就这样,大家各怀心思,各方都看似退了一步,将今日早朝的这场风波暂时消弭于无形。
散朝已是辰时,大臣们三五成群地纷纷往六部府衙而去,晋安帝想着还是要提醒一下齐王的,于是朝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躬身便安排龙驾往翊坤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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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月虽嫁给了齐王季景喻,但是因为身份尊贵,大家又骄纵她,平日除了初一十五,甚少来翊坤宫请安。
今日因为恰巧是冬至,夫妻俩便一同进了宫,季景喻去了前朝,她则来了翊坤宫请安。
章皇后大清早的便眼巴巴地盼着了,还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汤圆饺子等应节吃食,可惜萧明月一直兴趣缺缺。
“阿月,你今儿个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怎么人看着有些恹恹的?”章皇后搁下了手中的玉匙,关切问道。
萧明月成亲以来,季景喻虽处处捧着她让着她,甚至连晨昏定省也免了,可是她总是难以开怀。
她也想过嫁了人就好好重新过日子,再不有其他幻想,可是自成亲后,季景喻竟从未真的跟她有夫妻之礼。
开始她还安慰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欢他,巴不得他不来,可是时间一长,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
明明是他求娶的,明明是他们母子承诺过的,可是这样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