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是了,周望这般不忠不孝,第一个跳起来大骂的,肯定是御史大夫……
  步练师撩起眼皮,冷冷地看向前方。
  太、子、周、望!
  ——逆贼!!!
  周望负手而立,眼神寒冷,表情微笑:
  “本宫还以为,要见到令公,得花上一般功夫。”
  步练师这等机敏聪慧,事前定会察觉不妙,周望本以为她不会进宫——不,也能这么说,步练师这般聪明,定是能猜到,若是她不现身,周望会怎么找到她:
  从她的挚爱亲朋、故交好友、步氏亲族里,一个、一个、一个地杀,直到步练师人肯出现为止!!
  是以,步练师大大方方地出现了,省得周望再走一道血腥的过程。
  步练师淡淡地觑着周望。
  薄将山生前,与周望是好友。周望高大英俊,气质阴冷,与薄将山,确有几分相似。
  如今周望起兵谋反,控压群臣,凤眼里尽是血丝,神态反而呈出一股愉悦来,整个人像是从地府里爬来的恶鬼,疯魔无比,癫狂如斯。
  他怎么能不快意?
  ——周望谋反之心多年,筹谋此刻已久,如今事成过半,他怎么能不快意?
  “今日有劳令公,”周望笑道,“请您亲自秉笔,写传位诏书。”
  “陛下在哪里?”步练师寒声道,“按大朔礼制,传位诏书,当由……”
  周望叹息道:“杀。”
  ——唰!
  刀光掠起,恍如雷霆!
  叛军手起刀落,一位中书舍人,身首当即分离,飞血直溅蟠龙大柱!
  步练师脸色一变,厉声急道:“周云讫!你这般残暴不仁,还想令群臣臣服?!!”
  周望半身染血,朗声大笑,形容癫狂:
  “步薇容,你倒是告诉我,我今日所作所为,与我父皇有何不同?!!”
  ——当年我的好父皇荣登大宝,不也是血流千里,天下缟素?!
  他不残忍?他不冷酷?他不暴虐?
  我的好父皇,当朝天子,杀的人那才叫多!!!
  我的母后,周泰的发妻,被他逼得自缢而死!
  我的外祖父,周泰的恩师,被他一杯毒酒赐死!!
  我的母族,当年全力扶持周泰上位的太乙李氏,更是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而我——
  我,太子,周望,周泰的长子,当朝天子的骨肉。
  被他逼得与兄弟相争;
  被他逼得与亲朋内斗;
  被他逼得冷眼旁观李家的衰弱,更被他逼得连自己母亲的丧事都不能痛哭!!
  周望看着步练师的眼睛,笑容愈发地快意放肆:
  “步薇容,你的祖父,也是被他逼死的,你忘记了?”
  当年步九峦,怒斥逆贼周泰,既而拔剑自刎,你忘记了?
  ·
  ·
  步练师看着周望,眼底发红,嘴唇颤抖。
  她嘶声道:“太子殿下。”
  “我们儿时一同在紫宸殿……陛下教我们如何处理政务,如何批改公文,如何应对群臣……你忘记了吗?”
  周泰教你治国,周泰教你理政,周泰教你如何斡旋在世族之间,周泰教你如何平衡好各方利益,周泰嘱咐你要成为一个贤明仁慈的君主……
  你都忘记了吗?
  太子殿下,你忘记了吗?
  周泰是你父皇啊……
  是他牵着你的手,是他带你迈入朝堂,是他带你见识这权力巅顶的风光。
  他是你父亲啊,你难道忘记了吗?
  周望逐渐安静下来,像是淋着冷雨的猛兽,形容狼狈,戾气深沉。
  “步薇容,你不必拿父君之情压本宫。”周望双眼血红,逼视着步练师,“若是有来生……我不愿生在帝王家。”
  我不愿当这个东宫太子,我也不愿做周泰的儿子。
  步练师心底一寒,怆然闭眼。
  周望走近步练师,垂首耳语道:
  “我与薄止,是手足之谊;我与盈盈,是夫妻之意。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动你的家人……只要你向臣服于我。”
  听到薄将山和言眉之时,步练师的眸光,水一样晃动了一下;随即她平复心情,面如寒霜,冷笑连连:
  “做梦!”
  ·
  ·
  周望没料想到步练师,竟也是这般顽冥不化,不由得怫然变色,低声怒吼起来:
  “愚忠!!!——步薇容,别为难我!我不想再杀一个栋梁之臣!!!”
  “哈。”
  步练师怒极反笑 ,好似金刚怒目,眸光灼灼如火,直直烧到周望心底:
  “我步薇容,一生只忠于大朔!谁当皇帝,我步薇容并不关心!”
  “但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步练师厉声断喝道,全殿的火烛都随之颤动,“若是我猜得不错,宫里这点兵,不是你周云讫造反的底气吧?——你挑在这个时候,不就是为了和北狄人里应外合!”
  “北狄蛮夷,狼子野心!你以为挛骶可汗,会助你登上皇位?!——大错特错!!!北狄人进宫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你杀了祭祀狼神!
  “从此大盗移国,朔朝覆灭,大朔的江山就是挛骶的江山,大朔的万千儿女,便是挛骶的异姓奴仆!!!
  “——这是亡族灭种之危,岂是你一家一姓之恩怨?!!”
  步练师声嘶力竭,气鸣自促,胸膛好似怒发的火山:
  “我大朔千万儿女,岂会引颈待戮?到时候,自是文死谏,武死战,士死国,妇死节!”
  “周望,你给我看好了,这天下的亡国之难,这江山的灭顶之灾,都是因为你引狼入室!到时候,你我皆入黄泉之下;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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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静。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含元殿前血迹斑斑,步练师的怒斥回音不绝,周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殿下,还来得及。”步练师哑声道,“你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周望闭上眼睛。
  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此时的北狄人,已经通过他给的密道,在京郊现身;那条密道经过秘密挖掘,早已不是能带走白有苏一人的羊肠小径,它可以陆续通过十万大军……
  来不及了。
  都来不及了。
  就算步练师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周望已经一无所有了,这天下人的生死,与他又有何干?
  大家一同死去,倒也不失圆满!!
  “一派胡言!”周望睁开眼睛,眸光寒冷无比,“来人,割去令公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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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军左右听命上前,中书侍郎大声叫道:“你怎么敢——!!!”
  这位和气的胖大人,像是一头发怒的野牛,恶狠狠地冲撞向叛军!
  步练师大惊失色:“谢大人,不妥!!!”
  ——能在周望身边待着的叛军,那必是高手中的高手;远不是你我这等身手,可以轻易反抗的!!
  ……滴,答。
  步练师瞳孔骤然一缩:“……”
  晚了,晚了,都晚了。
  中书侍郎的胸腑上,探出一道凛凛的刀尖来。
  步练师踉跄着倒退一步,眼里浮出晶莹的泪光。
  中书侍郎看向步练师,一张和善的圆脸上,满是疼痛的冷汗;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只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步练师颤声道:“谢大人,谢大人……”
  “……”中书侍郎嘶声道,“令公,你看我……”
  “像不像……林尚书啊……?”
  他步伐一晃,轰声倒下,恍若山崩。
  步练师怆然坐倒,泪如雨下。
  .
  .
  ……
  “起码是穿着官袍死的。”中书侍郎倒是看得挺开,这个胖大人向来都是乐天派,“哎,九泉之下,我们说不定能碰见林尚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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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含元殿内,鸦雀无声。
  所有重臣,缓缓站起。这些人,皆是当朝泰斗,皆是一国柱石。有年轻的,有老迈的;有愤怒的,有悲伤的;有凛然的,有瑟缩的。
  但是都站了起来。
  “逆贼,”秘书省大监明玲慢声道,“这间含元殿里,只有大朔的臣子,没有鄙陋的小人。”
  周望沉默片刻,安静得像一具死尸;但他随即笑了起来,笑容癫狂,形容疯魔: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正人君子!好一个社稷砥柱!”周望像是在大笑,又像是在大哭,“你们这些贤臣,忠臣,直臣……怎么在我李家冤声震天、亡魂无数时,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他笑得全身发抖,伸出手指,一个个点过去:
  “你们这些人,谄媚我的,讨好我的,见风使舵的,落井下石的……你以为我都不记得了?我冷眼瞧了朝堂二十年,你们这些人的嘴脸,在我眼里早就穷形尽相!!”
  “少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
  周望笑得声音嘶哑,恍惚间有了哭腔:
  “你们还真以为……我不敢把你们全杀了啊?”
  周望扬手一挥:
  “动手!——步练师最后一个杀,我要让她好好看着,每一个人的下场!!!”
  一道女声突然喝来,纤细娇嫩,恍若黄鹂急鸣: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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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步练师回头望去。
  暴雷如锣,瘦雨如针。大雨弥天下,染血宫阶上,静静地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言眉。
  言眉的神色比这场大雨还要凄冷。她脱簪披发,一身缟素,倒提着一柄明黄色的长剑,整个人就像是一道孤冷笔直的剑锋。
  是言眉。
  言家儿女,才有这般,凌然之态。
  周望眼皮一跳,脸色兀地沉下来:
  “盈盈,你来做什么?”
  唰——!
  言眉猝然抽出长剑,剑身掠起一道惊电,乍然间像是一道奔雷扫过大殿;这是一柄绝世的好剑,这是一把御赐的宝剑,此乃——
  尚方剑。
  上打昏君,下斩佞臣。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盈盈,你不会用剑。”周望沉声道,“快点放下,别割伤了自己……”
  言眉手提此剑,向他走来。
  叛军见状,唰然亮出兵器,凛凛对着言眉。
  周望扬声道:“别伤着她!”
  言眉视眼前刀兵为无物,径直撞上叛军的刀口;叛军听从周望的命令,只好让开了一条路。
  言眉静静地向周望走来。
  周望看着言眉的眼睛,神色震惊又茫然:“你要杀我?……就连你,也要杀我?”
  言眉冷冷地看着他。
  周望猝然上前,劈手夺下尚方剑。他的身手太好了,言眉在周望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他攥着手腕穴道,吃痛地跪倒在地。
  周望把尚方剑随手一扔,用力掐着她的脖颈,迫使她看向自己:
  “盈盈,盈盈,你也要杀我?——你也要杀我吗?!!”
  言眉艰难地看着他,神色却是无比的讥诮。
  喀地一声,言眉修长白嫩的脖颈,发出一声不堪承受的脆响;周望被她的神情激怒了,下手都没有了轻重,嘴里却是最温柔的语气:“盈盈,盈盈,我心爱的盈盈……”
  “太子殿下——!!!”
  传令兵急急冲上殿来:
  “吴王……吴王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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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书并没有解释,周瑾是从哪儿,搬出来的救兵。
  也许周瑾是未卜先知,前一天召来了兵马;也许周瑾只是碰巧,府里养了甲奴三千;也许周瑾……也许周瑾早就有谋反之心。
  他和大哥周望的区别只在于,周瑾还忌惮着兵临城下的北狄 。
  总而言之,贤妃娘娘戚英,风姿犹胜当年,她一马当先,长/枪如龙,率先杀来,怒声高喝道:
  “把薇容还给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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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元殿前,杀声震天,碎血如潮,暴雨冲不去,惊雷盖不住。
  叛军们纷纷抽身,与吴王战作一处。
  周望扔开言眉,漠然起身,撩起眼皮,与远方的周瑾对视。
  周瑾面无表情,立马原地,像是位失意的诗人,淋着这场凄神寒骨的深秋暴雨。
  什么废物,什么天真,什么单纯……通通只是帝皇家,同室操戈的把戏。
  周瑾咧嘴一笑,一字一顿道:
  “大、哥、再、见。”
  周望瞳孔骤然一缩。
  ——言眉扑进了周望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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