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薄将山,暗示、提醒、商量……通通都没有!
——你还配和我说爱?!
你真当我是红豆那般的傻姑娘,为你鞍前马后,辛劳半生,最后还愿意为你而死,只是为了你嘴里的那点“真心”么?
笑死人了!
“……当然啦,我也不生气。”
步练师歪了歪头,耳下明月珰粲粲摇晃,好一个皎若云月的美人,在凄冷月色下露出一口尖牙来:
“——我做这些,也没考虑你。”
步练师以上京为棋盘,不动声色地下了一场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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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孤山,红梅亭,步练师那般陈词,就是为了稳住薄将山——她不会吃饱了撑着,专门跑去天寒地冻的地方,把薄将山骂一顿就跑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周泰突然驾崩,新帝尚无人选,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而朝野权臣之中,最能犯上作乱的,便是中嵩公薄将山。
薄将山诈死的那几年,可不是在边陲陶冶情操的:
他四处奔走,笼络人心,巩固势力。若是仔细计算下来,李家倒台后的那些资源,又大半都被薄将山蚕食进了囊中。
——若是真的举旗造反,不知有多少府军响应薄将山的号令。
所以,薄将山就算是弑君的幕后黑手,步练师也不能轻易去动他。
疯子之所以是疯子,那就是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敢干:真把薄将山惹烦了,那就把周家那几个皇子全杀了;当然薄将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但他又不是怕死的:
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在阴曹地府里吃席算了!
是以,步练师对付薄将山的对策,只有一个字:
稳。
把薄将山稳住,让他暂时别疯——窈窈是个很好用的砝码,但是制止不了薄将山在政治上的野望;所以步练师搬出了家国天下,苍生万民,厉声训斥。
红梅密议的最大成果,就是薄将山信念的动摇。
毕竟薄将山对这把龙椅,并不是真的很稀罕:薄将山对权力的渴望,对倒政的野心,来自于他对周皇室的仇恨。
严格意义上来说,薄将山不是真的觊觎皇位的叛臣,不能和周望划到一个类别去(虽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才子、帅哥、王/八/蛋)。
——他只是一位疯臣。
他因为一己私仇,意图推翻大朔——这是大自私;
他出身寒微,命运悲惨,对民间疾苦抱有天然的同情,想为百姓求得一个“明主”——这是大无私。
是以,薄将山虽然疯,但还有得有救。
薄将山后续的行为,也符合步练师的判断。薄将山自红梅密议之后,确实没有大动作,反而是保持一种作壁上观的态度:
他在纠结、他在犹豫、他在彷徨。
步练师眉目沉凝,微微一笑:
是时候,推出第二颗棋子,给薄将山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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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颗棋子是谁呢?
——三殿下,周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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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确乎不记得周玙。
这其中的原因,牵扯到重生的玄秘,步练师无暇去刨根问底。
但是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忘记了的往事,问一问知情的故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这位知情的故人便是:
白有苏。
为什么是苏姐儿?
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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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玙’?”步练师伸出两根手指,顶住了自己的额角,“哪位?”
王偏旁的周家人,那就是周泰的崽了——
她一个从小在紫宸殿长大的,怎么对这位皇子半点印象都没有?
……
“……”白有苏细细地端详着步练师的神色,看她的反应纯然不似做伪,只能失望地放弃试探,“——我也不太清楚,薄止让我来问的。”
她竟不记得了?
白有苏在心里啧了一声:莫非这重生之妙法,还能在人记忆上做手脚?
这倒没什么关系。白有苏表情微笑,她有的是机会,让步练师好好记起来。
步练师一边不动声色地留了个心眼,一边拉下好一张臭脸来:
“少跟我提薄止!”
……
步练师当时,便把周玙二字,记在了心上:
这白有苏,定是知情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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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事有一难:
苏姐儿自从回到上京之后,再也没有和步练师说一句话。
但是没关系。
“姐妹情深”四个字,远没有世人想的那般凉薄脆弱。
挛骶邪说到底也只是白有苏心仪的男人,哪里比得过与步练师从小长大的姐妹情分?
但是挛骶邪确实是步练师一枪杀的;这段仇恨血渍犹干,该如何化解呢?
步练师太赶时间。
国事如火势,晚一天都是大患,她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和白有苏耗在挛骶邪的问题上。
所以步练师是这样做的:
——她跪在白有苏的书房前,一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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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辣、无情、果断,周泰的虎狼之性,完美地复刻在了步练师的脾性上。
——周泰对步九峦最大的报复,莫过于把他的孙女步练师,培养成了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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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刀捅得毫不留情,鲜血立刻染红了步练师的裙裳。
步练师额角见汗,脸色发白,但仍旧面无表情。
这等皮肉痛楚,她完全忍得住!
步练师笔直地跪在庭中,面无表情地等待着白有苏。
白有苏果然坐不住了,从书房快步地冲出来:
“大夫!去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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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虽然鲜血贲流,痛苦万状,但是她心里无比地清醒,她的身体乃是重生之躯,这一捅是不至于伤及性命的。
步练师知道自己有多坏:
她在用昔日的姐妹情分,站在道德高地上绑架白有苏,迫使白有苏迅速原谅自己,和盘托出周玙那件往事罢了。
——血淋淋的苦肉计。
白有苏死死咬着唇,深深地望着步练师,脸上浮出无比的悲哀的痛色来:
“薇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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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面无血色,闻言微微一哂:
“苏姐儿,你看啊,这满朝的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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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是一柄笏,一身血,一朝无?
这宦海,就是一方血海;沉着的,都是百姓尸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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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人才济济,有谋臣,有能臣,有贤臣。他们无论善恶,无论清污,只要能让大朔前进,都是皇帝的好棋子。”
“——你要从大朔滚滚前进的车轮底,把那些无辜的百姓,救出来。”
“此事艰巨,逆天而行,稍有不慎,整个大/朔/官/僚都是你的敌人。这种臣子,姑且叫他,为‘疯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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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撩起眼皮,瞳光奕奕,神色决然:
当年祖父便失败了:步九峦拔剑自刎,血祭江山,以死明志。
但她不是步九峦,她是步练师!
——她能振长策、她能御宇内;她能执敲扑、她能鞭天下!
步练师要做这一等一的疯臣,步练师要做一个无人敢做的大梦:
她要把夺嫡之乱的伤亡减到最小,她要让下一个太平盛世加速到来!
——上承旧繁华,下启新时代,这过渡年间的风云,就由她来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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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她能振长策……鞭天下”化用自贾谊《过秦论》:“振长策而御宇内……”。
第74章 无字碑 疯臣野望
白有苏神魂巨震, 心绪惊骇,一股兴奋的颤栗从尾椎直冲大脑,炸得头皮都发麻起来:
“……薇容,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如今大朔的局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隐隐中还有南北割据的意思。
大江以北,三十二道边关,以关西张氏为首,府军有意无意地靠拢集结, 百万北境铁骑厉兵秣马,随时可以挥师南下。
大江以南,京畿附近,天海戚氏已经完成了水师至步兵的转换, 浩浩百万精兵随时可以开拔。
然而仔细看去, 无论是张氏集团, 还是戚氏集团,其间不乏一些眼熟面孔:如果细究下来, 不难看到,薄家疯人院在其中活跃的身影……
你明白么?
火/药/桶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就等谁燃起第一颗火星!
而步练师你,中立谈判的鸽派大臣, 阻挡了所有人的利益!无论是秦王集团, 还是吴王集团,甚至是薄将山的中嵩公势力——都想把你吊死在城门,血祭这天下大乱的开局!
你明不明白?
——这战事一起,最先死的, 就是你步练师!
“苏姐儿,所以我着急,我着急要在这天下乱起来之前——”
步练师肚腹上刚开了个洞,一张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有如熠熠的星火。
仿佛万万里的朝霞,都烙进了她的眼瞳里,焕发出惊心动魄的华彩来:
“摆、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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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这第二颗棋子,便是三殿下周玙。
有了白有苏这一可靠的信息来源,步练师知道了周玙的身世和死因。
周玙是大朔的牺牲品。三殿下本该在多年以前,就暴薨在玉门关之外;本该是黄泉里的亡魂一缕,如今却又重新出现在了人间。
何其怪哉!
“周玙还活着?”
白有苏惊骇万分:“——你怎地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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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对“周玙”此人的好奇,的确是始于白有苏。
但白有苏只是点到为止的试探而已。真正令她起了兴趣的,是当年科举春榜大案,步练师在晋州遇见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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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两块冷铁在相互摩擦:“步大人,世上不止你一个人,是重生的亡魂……”
不止?
步练师浑身一震:这世上的重生之人,竟然不止她一个?
确实。这重生之法,又不是被周泰垄断的;就算周泰掌握着这批方士资源,也没有道理只复活步练师一个人。
猝地,一道明灿的火花,从步练师脑海里跳闪而过。
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鬼使神差,或者就是女人毫无道理的直觉。步练师看着黑影的眼睛,牙齿到舌尖迸吐出三个字:
“是周玙?”
由此,魑魅行街,魍魉盈道,好戏开场。
……
白有苏摇头道:“只言片语,何以为信。”
“我当然也不相信。”步练师单手支颐,眸光清醒而冰冷,“——所以我一直在查,很难查。”
大朔之所以要控制西域,一是为了边境布防的安宁,二是为了商道的巨额暴利。但是大朔作为东陆霸主,不可能无端地对小国出兵;它需要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便是周泰的亲生儿子:
——周玙。
周玙的死亡,是大朔野心的遮/羞/布。
既然事关君王的颜面,一国的尊严,周玙相关的事都变得扑朔迷离。
那步练师是怎么发现,周玙重生的事实呢?
步练师举起一根手指:
“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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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北狄攻入上京,特地分出了一批人手,去捉拿窈窈。”
——意鹊正是死在了那一场没有名目的追捕里。
“为什么?”步练师摊开手,“窈窈不过一小小女童,能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我顺着这个往上查,就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步练师收回双手,十指交叉,“活捉的胡人俘虏里,有人看见了薄将山,走进了可汗的牙帐。”
白有苏当即否认:“挛骶邪不可能与薄止为伍。”
他们可是血海深仇的大敌!
“所以不是他。”步练师摊开手,“是另一个和薄将山形貌酷肖的人……”
周玙。
是周玙与挛骶邪事先勾结,是周玙想要生擒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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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有苏立刻抓住了重点:“你怎知周玙与薄止形貌酷肖?”
——你都忘记了周玙,还是我告诉你的从前往事;你既然不记得周玙,又从何得知他的相貌?
步练师悲哀地露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