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声发问。
短暂的惊诧和沉默后,泰和宫忽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所有人此刻才意识到,扶苏她,不见了。
帝王面色沉如阴云,秀密黑睫罩下,在玉面之上投出一段阴翳弧影,他吩咐道:“墨冰,去查,去找,哪怕死的也要找回来,也要葬入朕的帝陵。”
虞婉听他此言,愤怒的目光狠狠切割着帝王,却在忽触到帝王泛红的眼尾之时微僵住,接着目光变得怪异,喉咙里爆出大笑之声,笑的眼泪几乎都要挤出眼角。
“嬴逸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也有今天,哈哈……也有今天……”
她似哭似笑,口中不停刺激着帝王,“能好好拥有的时候你不要,支离破碎的时候你却又想强留。”
“小子,哀家诅咒你,诅咒你终此一生,空空一场,什么也得不到。”
第16章 受伤流血脆弱狗儿的病娇……
帝王耳中是虞婉不绝于口的诅咒谩骂。
她每吐一个字,帝王面上便更阴沉一分,到了后来,他双掌紧攥,指骨捏的惨白。
他强抑心中怒躁,盯住发疯似的虞婉,语气不善,“那么,小公主呢?虞婉,把朕的女儿给朕!”
虞婉闻言,咒骂声骤敛,面色一变,恶声回道:“休想!”
帝王咬着牙,冷笑一声,“好,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玉指一点,示意身后的侍卫进泰和宫拿人。
虞婉身边一线人立刻上前,护住虞婉,执刃和侍卫相峙。
另一个则不知从哪里抱出安睡的小公主,拿捏在手下。
“陛下,我们要出宫,请陛下放行,让侍卫都撤出去。”
帝王薄唇冷漠的动了动,“放你们走,做梦。”
虞婉却对离不离宫状似并不在意,如此紧急关头,她竟然弯下头去,打量起线人怀中的小奶娃来。
之前,因着厌恶她身体里流着半管他嬴逸归的血,虞婉并未看这小娃娃一眼。
此刻,她的目光在小女娃娇嫩的脸上细细扫过,眸中的憎恶明显加深了。
“杀了她。”虞婉忽然对抱着小公主的线人吩咐道。
她态度异常淡漠,仿佛这个小娃娃仅仅只是仇人的女儿,和她却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谁让,这娃娃的脸长得那么像她的眼中钉,却一点不像她们虞家人呢,她看见就讨厌。
“主子三思,真的要……”连绝对服从命令的线人此刻都有些犹豫。
虞婉却再次表明态度,“杀了她。”
“你们谁敢?谁敢碰花朝一下,朕活剐了他。”帝王惊怒的声音陡然震入耳中。
听得出来,这是真的天子一怒,怕是真动了公主,后果难以设想。
可再次得到命令的线人也是不畏生死的,她对着小公主,亮出了手中利器。
不知怎的,小公主似感受到了迫近的危险和杀气,原本沉睡正酣的小公主头在线人怀中晃了晃,睁开了水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迷茫的看着头顶的刀刃,眨了眨眼。
“住手!”
“住手!”
就在线人刀刃落下之际,两人异口同声大声喝止。
这两道声音,一个自是来自帝王,另一个,竟然是本要杀小公主的虞婉。
帝王早已飞身扑了上来,虞婉也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用力撞向线人。
线人身子一歪,已飞身上来的帝王看准时机,在线人膝上狠狠给了一脚。
一时似能听到膝盖骨酥裂之声。
线人痛呼一声,扭曲着脸带着小公主一同往地上倒去。
帝王一心都在小公主身上,伸手去捞小公主。
虞婉却在此刻目光骤紧,对另一线人道:“快!给哀家杀了这贱婢之子!”
那人应声而上,趁帝王关怀小公主的档口,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刃迎面直戳向帝王。
帝王闪躲不及,或者说,他一心去抱女儿,未真正闪躲,身子只是微微一避,那柄短刃就这么直直插/进他小腹右肋近寸,鲜血瞬间染红白刃,在衣上浸流开来。
可帝王依旧在女儿落地前接住了女儿,小公主在空中这么一摔,似乎惊到了,看到熟悉的父皇的脸,“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帝王怀抱女儿,看到女儿完好无伤,唇角竟勾出一个笑来,把女儿的头轻轻按在怀里,忍痛温声哄道:“花朝不哭,好了,没事了,父皇在。”
此时,血卫赤焰也已飞身上前,与伤了帝王的线人缠斗起来。
帝王手捂上血如流泉的伤口处,五指并拢握住刀柄,猛一使力,把右肋刀刃亲手生生拔了出来。
鲜红的血又喷溅了一片,帝王只是抱紧女儿,他甚至哼都没哼一声,只有前额的冷汗和凄白如纸的唇色暴露了他并非无知无觉的人。
他其实很痛,非常痛。
这一幕,令一直仇视他的虞婉都震惊侧目且微微动容,在她眼里,这贱婢之子虽生着男儿身,却相貌冶艳,一直就是个娘不拉几的存在。
只是眼前这幕,却令她不得不承认,她以前确实对他评价过于偏颇了,贱婢之子,倒真算个男人。
只是,那又怎样?些许改观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仇怨就能烟消了。
现在,她的人一个受伤,一个已落尽下风,看来,走不了了啊,而她,本就……也没打算走。
这间宫殿,早在暗处撒满了无味且极易燃的磷粉,现在,只缺一个火引。
虞婉虽寥落,却露出倨傲的笑来。
“嬴逸归,你现在一定恨不能将哀家碎尸万段吧,不用你动手,哀家自己来。”
她手臂在案上一拂,将案上灯塔远远扫落出去,烛火滚落,擦着纱帐即烧,落在地上即燃。
虞婉看着撩起的火光,径直扑了上去,她站在火堆后,不顾侵身的火苗,面上依旧张扬。
“哀家不会走,哀家是太后,永远都是,即便是死,哀家也要死在泰和宫!”
帝王冷眼看着虞婉被窜起的大火吞没,过了许久,才紧皱苍白的脸,对左右道:“应当半死不活了吧,把她捞出来,死的确太便宜她,她合该这样活着。”
……
回到毓庆殿。
帝王仰面躺在龙床之上,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下,伤口也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了,洁白的纱面上晕着一团朱色。
幸好这刀偏了,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也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修养。
这时,墨冰却回来了,跪在龙床边道:“陛下,有消息了。”
他简略说了一通,最后道:“想必,娘娘定还没有出城。”
床上苍白虚弱的帝王似忽然有了些精神,竟一骨碌从床上折坐了起来,拢住大开的衣衫。
他忍着撕通,沉声命令,“明日让魏东临传旨到公主府,长公主禁足半年,不许进宫,朕不会见她。”
“再有,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墨冰自然知道陛下掘地三尺要找的那个“她”是谁。
只是惊道:“陛下您怎么起来了,您的伤……?”
“伤……?”
陛下似浑不在意又似自嘲的笑笑。
“有人在乎吗?她怕不是也盼着朕死呢吧?”
他眼转向虚空的某处,面上现出一抹奇异神色来,似那里真站着那位虞美人。
陛下咬牙自喃,“朕无碍,朕需得去见她的,有些帐,还是两人当面算的好。”
第17章 三个美男子的隐形修罗场……
虞扶苏一把抓住君扬手臂,后退避开那截人骨,才惊魂甫定的手抚心口,微微细喘。
在这所曾经堆尸成山的旧宅里,又是月明风高夜,冷不丁踩到一段残骨,着实能把人吓个半死。
身在恐惧之中,抓住身边人寻求心理上的安慰本是出于本能,但细心的她很快发现被她抓着的人身体微微发僵。
她方觉失礼,何况,他们本就不算相熟。
虞扶苏忙松开手,歉意道:“君公子,失礼了?”
“君……公子?”君扬神色似有些诧异,将她的话又慢慢重复一遍。
虞扶苏面露疑惑,“公子不是君姓吗?”
君扬忙矢口否认,“自然是君姓,我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说罢,他自嘲一哂,“如我这般贱如尘泥的人,竟然有人愿意称呼我公子。”
“你方才吓到了吧。”他面有动容之色,对虞扶苏的关怀也真切了许多。
虞扶苏诚然点头,她着实吓得不轻,随即,心里又涌上难过之意。
方府如今的惨貌,偏偏是父亲的孽果。
想到此处,她再无法心安,便一人踱到破窗下,在空明月色里,跪拜下去。
君扬已不知何时,将宝瓶寻了地方放下,也来到她身边。
“你在干什么?”他问。
虞扶苏总不好将父亲的事与外人说道,因而,揖了几揖后,只道:“没什么,只是祈愿逝者安息。”
“逝者虽逝,却如何能安息?”君扬的问话声从上方传来。
虞扶苏莫名一凛,抬首望去,只见君扬却是笑着在问她,虞扶苏这才发觉,他左右各生着一颗小小的尖牙。
他似乎很爱笑,而他笑起来,本也是十分耀眼的,可在这冷月之下,那珠白的齿尖却似寒光直闪,刺人皮肉的银锥子,连他笑眼里璀璨的明光也莫名变得晦暗起来。
“君扬公子,你怎么了?”虞扶苏无端觉得胆寒,悄悄往远处挪动了一下身子。
君扬眼中的光线闪了闪,指着地上的白骨,“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此举颇好笑而已。譬如他,连张裹身的破席都没有,他该如何安息呢?”
不知是不是有夜间冷风吹过,萦绕周边不去,虞扶苏只觉他声音也透出幽凉意味。
她面上有些讪然,自说了一句,“我的确可笑,此举实在毫无意义。”
“那便不拜了。”她说着,扶膝起身,她动作倒也不大,可不知怎的,原本压在外衣之下的长生锁却陡然从里滑了出来。
这本没什么的,可奇怪的是,君扬的目光却随长生锁定住了。
片刻之后,他竟伸手探到虞扶苏胸前,捞起那块长生锁细看起来。
长生锁是虞扶苏贴身佩戴之物,此刻被他捏在手中摩挲,本是失礼之极的举动,换作别的女子,怕是早已羞恼脸热。
虞扶苏倒有些不同,不羞不恼,只是奇怪的看着君扬。
君扬拿着长生锁端详半晌,才轻轻放下。
他问虞扶苏道:“这锁从何处得来的?”
虞扶苏缓缓摇头,“我也不知,只记得从小就戴着它了。”
“君公子,你为何对这锁如此在意?”
“哦,”君扬勉强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看这锁做的如此精致,定然耗费了不少心思,倒让我想起我娘来。”
他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眸底深处有深深的怀念。
“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眼看要养不活,我娘就想给我打副长生锁来替我锁住命,从那以后,她拼命的做活赚钱,可直到她染病离世,钱也没攒够。”
“她去的时候,大约觉得我也不能活长久了,攥着我的手,睁着眼去的,至死没能了却那桩心事……”
虞扶苏打量君扬一眼,见他眸中情感颇为真挚,便安慰道:“公子如今好好的,若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慰心了。”
君扬勉强笑笑,自嘲一般。
“罢了,不说这些了,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回宫去。”
听他提起这茬儿,虞扶苏慢慢问道:“这事是长公主做的对不对,你违逆长公主救下我们不会被她责罚吗?”
君扬微微垂着头,教人探不清他面上是何神色,暗夜中,他的声音却从口中清晰传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责怪我的。”
……
天已微亮,虞扶苏和宝瓶此刻站在人/流尚稀的街道上。
昨天夜晚,她见君扬睡熟,悄悄摇醒宝瓶,和宝瓶一起从方宅溜了出来。
她自然是不可能回宫的。
虞扶苏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只是不知道姑母是不是带着小公主已经从秘道逃出,和四哥汇合了呢?
昨夜长公主这一瞎搅和,把他们的计划打乱,如今,陛下肯定什么都知道了,洛京城地大人多,他一时半刻不一定能寻到她,可她今日想出这洛京城,却也是难上加难了。
虞扶苏蹙眉沉思,总得想个什么办法…
小半刻后,她眉目渐渐舒展,对宝瓶道:“宝瓶,我们走。”
宝瓶问,“小姐,我们去哪儿?”
虞扶苏微微一笑,“凝香楼。”
凝香楼,洛京第一温柔乡。
虞扶苏直接找了鸨母来,“妈妈,我央您件事儿。我和城外青山书院的赵士子相恋,已然到了婚嫁的地步,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今天约了赵公子在城外相见,我想试试他的心,看他心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能不能一眼认出我……”
虞扶苏被按坐在妆镜前,化了一个浓艳妖娆的妆容,眉线飞扬,媚眼流酥,眉心贴花钿,鬓边画斜红。
乍一眼看去,真与平常面貌大为不同。
虞扶苏满意的朝镜中打量几眼,暗暗定了定心神,能不能出去,在此一举了。
一辆香气袭人的马车停靠在城门口。
守城士兵拦下马车,命所有人下车,一一盘检,七八个美人站成一排,成了一道绝靓的风景,一时吸引了城门口进出的无数道目光。
守城兵将姑娘们细细看过一遍,又询问了去处,未发现什么异样,示意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