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买桂载酒
时间:2021-11-09 00:41:51

  她一惊,忙问,“哥哥怎么回来了?怎么不举把伞?”
  他只是握她的手,认真问她,“这桩婚事,小妹愿嫁吗?”
  她摇头,自是不愿的。
  他在夜雨中缓缓笑开,“那好,四哥带你走。”
  他说着便要带她离府。
  “可我已经答应父亲了。”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我答应父亲了,四哥。”
  他的笑意渐渐敛住,隐没在夜色里。
  父亲院中的灯烛亮了,父亲把四哥叫了去,不知说了什么,足有小半时辰。四哥从父亲院中出来时,没有再过来找她,而是站在离她十几步外,深深凝视她半晌,默然离去,连夜出了虞府。
  自此后的六年,他们再未见过,直到现在,她从皇宫逃出……
  ……
  四哥心思缜密,早已规划好路线行程,这一路陆路水路几度转换,终于在行船划入江南水乡连泊的水波中时,虞扶苏心里这些日盘旋不去的噩梦悄悄散去。
  一路行来辛苦,四哥身子已然支撑不住,一日早晚用两次药,连带着虞扶苏也小病了一场。
  四哥是生来体虚多病,虞扶苏小时候身子很不错,后天磋磨所致,当大夫把她的身体状况和四哥细说时,四哥面色沉郁,修指隐隐握紧。
  虞扶苏宽慰道:“如此,就可和四哥一起,去闲山静水间修心养身了。”
  四哥眉头渐渐舒展,微微浅笑,“那你我便说好了,小妹,这次谁都不许食言。”
  虞扶苏笑着颔首。
  泊船靠岸,四哥如今住所换到了柳州,在一弯深巷中,是一方仅一进的院落。
  其实,说是她与四哥亲厚,可四哥的一切对她来说仍似个谜一般。
  院落不大,里头伺候的下人更是少之又少,仅一个看门的苍髯老者和一个尚存青稚的年轻童仆,唤作松子的。
  只是院虽小,却极雅静,院错落分开内外两层,里有青藤花架,桥石流水,好不秀雅别致。
  松子手脚麻利,几个来回跑来,把几人的用物都搬回了院里。
  他小喘气问候四哥,“公子终于回了,小人整日盼着呢。”
  四哥微笑着颔首,看向她,“这是小姐。”
  松子又脸红偷觑道,“小姐好。”
  虞扶苏也笑着点头。
  四哥带她和宝瓶到内院,手指一间小阁,温声问,“小妹住这间怎么样?”
  虞扶苏只道一声“好”。
  却听身后宝瓶吞吞吐吐,埋头问:“四公子,那奴婢……?”
  四哥闻声,瞥了宝瓶一眼,“我这里空房多,宝瓶姑娘喜欢哪一间,就自选罢。”
  宝瓶欣喜抬眼,指着北厢一间小耳房,“那间可以吗?”
  四哥淡淡一笑,“不是说了吗,姑娘自选就是。”
  虞扶苏抬头望了一眼,四哥便住在北厢,那耳房与四哥的卧房,仅仅只是一墙之隔。
  她眸中现出淡淡的思索之意,而后转身对虞四郎道:“一路劳顿,四哥快回房好好歇半晌吧。”
  虞四郎点头,“小妹也一样,快去歇着,晚食四哥去叫你。”
  兄妹两个各自回房。
  此时,松子搬着一箱虞四郎的衣物进了内院,准备送去公子房间。
  宝瓶拦住他,打开瞧了一眼,哎呀一声,“我就知道,在路上搬来搬去,抖得乱七八糟的,松子兄弟,你先放下,待我叠整齐了,再送去公子房里。”
  松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是姐姐你姑娘家心细,哎,姐姐你叠。”
  虞扶苏其实并未回房,而是隐在一处隐蔽不易被发觉的廊柱后,亲眼看着宝瓶从箱笼中抖出那件四哥常穿的若草色春衣,偷偷凑到口鼻处,细细嗅闻,面上娇羞浮红,眼中痴迷深深。
  这些时日,三人同行,她怎么会发现不了宝瓶的小心思,每次她想给四哥做点什么,宝瓶总会适时站出来,“小姐,奴婢来吧,您歇着就好。”
  宝瓶会迷恋四哥倒也不稀奇,毕竟四哥容貌气度若远山秀色,阳春白雪,画上有人间无,哪个女子看见不芳心暗许?
  只是四哥他无心情爱,宝瓶多半要痴心空付,她这个当主子的,当妹妹的,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
  ……
  虞扶苏躺在床上歇了半晌,晚膳是四哥亲自来喊的,两人一起吃完饭,已月华初上。
  宝瓶又主动包揽了给四哥煎药送药的任务,过了有两刻钟,虞扶苏见四哥房里灯还亮着,有些不放心,乘着夜色到了四哥房门前。
  她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板。
  “进来。”屋内传出的声音似乎有些……冷然。
  “四哥,是我。”她加了一句。
  “小妹?快进来!”
  虞扶苏进到屋内,见四哥靠床而坐,床边地上瓷碗四裂,漆黑的药汁染湿一大片砖地。
  “这是……?”虞扶苏看着地上碎碗,有些疑惑。
  “哦,你那小丫鬟送药来的时候,太热了,我本是让她把药放在案上晾一晾再喝,结果起身端碗时不小心把它碰到地上去了……”
  虞扶苏道:“那只能再煎一碗来了。”
  他道:“灶房瓦罐里应该有剩下的,劳烦妹妹走一趟再给我倒一碗就是。”
  虞扶苏重新倒了一碗药回来递上,见他本能的抗拒,“四哥,不吃药病是不会好的,听说,药要一口喝干,这样就一点都不苦了。”
  将信将疑的举碗,仰头喝干,眉头猝然皱紧,“骗人!”
  一颗早已悄悄剥好的桂花糖趁着张口说话之际一下塞进他嘴里,“现在还苦吗?”
  女孩儿眨着眼问。
  童年初遇时的这一幕多年后重新在两人之间上演,兄妹二人眉眼间都萦绕着淡淡的笑意。
  虞扶苏收了碗,“四哥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他只是握住她的手腕,重重握了握,什么也没说。
  桂花糖的香甜味道在口中化开,他其实很讨厌吃药,也很讨厌吃糖,他厌恶那甜腻腻的味道,可多年前那颗桂花糖却是甜而不腻的,那丝甜意一直蔓延,从喉咙一直扩散至心间…
  虞扶苏已走,虞四郎径自下床来,一脚踢开床边碎瓷碗片,发自心底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嫌恶。
  他看着箱笼里那箱叠的一丝不苟的春衣,内心直犯恶心。
  松子半夜被公子叫到房中,一脸迷惑。
  公子指着那箱衣物,“搬出去烧了,明日买箱一模一样的来。”
  公子行事多少有些怪异,松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搬着箱子出了屋。
  虞四郎见碍眼之物终于清走,眼底霜霾散了些许,却依旧沉晦。
  箱子清走了,那丫鬟还没羞没耻总在眼前晃荡惹人厌。
  得一并清理了才好。
 
 
第20章 经期紊乱or怀了小狗崽……
  在家休息了有小半月,四哥提到今日傍晚想带她们去天水城西清水河畔的夜市去小逛,赏赏清水河夜幕灯景。
  据说清水河两岸是天水城最为繁华富丽的地段之一。
  虞扶苏久居洛京,少见江南盛景,因而内心倒有几分新奇期待。
  暮色四垂,一辆小巧质朴的马车缓缓从深巷驶出,沿着天水城略显曲折的道路,往清水桥方向而去。
  此地段的确不愧“富庶繁华”四字,虽不是什么节令,清水桥头两岸横街上依旧人声喧阗,摩拳接踵,哈出的热气把一带空气都烘得炎暖了几分。
  当街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案上吃食香飘几里,架上奇珍满目皆是。
  他们先是尝了夜市上的特色食点,松子抱来摆在面前小桌上,十几不重样,每样份量却不大,大家略尝一尝。
  虞扶苏和宝瓶每样夹几口,四哥食量浅,动了几筷便停,端起杯中清茶浅啜,时不时含笑朝她们这边看一眼,嘱咐,“再多吃些。”
  唯有松子看都不看小食一眼,蹲在后面手端一碗实在的热气腾腾的香葱鸡丝面,吸溜吸溜吃得满头冒汗。
  虞扶苏看着好笑,直想过去牵袖给那孩子擦一把脸。
  此时,四哥剥了一个炒的焦香的栗子,把个白滚滚的果实递过来。
  虞扶苏接过,眼见宝瓶眼中暗埋的渴望和歆羡,一时难以下口,只能握在手中。
  却见四哥又剥了一个,这次却是笑意浅浅,送到宝瓶面前。
  宝瓶显然怔了怔,随即双目中陡然亮起一道光来,她受宠若惊的接过,手指有细微的颤抖。
  饱腹之后,四人沿着河岸徐徐闲走,清水桥上有卖各式小玩意儿的,而沿岸多是女子胭脂水粉,男子发带长簪,只因两岸楼阁依水林立,十之八九皆秦楼楚馆。
  那些风流子弟与秦楼倌儿蜜意调/情之时,总会买些口脂簪环之物互赠,他们将生意摆在此处,实则有大利可赚。
  四哥住了脚步,回头笑说,“小妹挑挑,看可有喜欢的,哥哥买给你。”
  末了他又加一句,“宝瓶姑娘也一起去吧。”
  虞扶苏微微点头,领着宝瓶一路看过,最后挑了一支清雅珠钗,宝瓶却捏着两盒口脂犯了难。
  小贩不住嘴怂恿夸赞,“姑娘好眼光,您模样俏丽,又生的白皙,这两盒最趁姑娘的肤色不过……”
  宝瓶仍是犹豫不决。
  四哥却走近来,扫了一眼,坦然道,“店家说的不错,这两色与你很是相衬,都包起来吧。”
  “欸,好嘞!”小贩眉开眼笑,将珠钗和口脂包起。
  看着递到手中的口脂,宝瓶悄悄红了脸,在十里长河明粲星灯的映照下,格外生动耀人。
  夜色渐浓,行人已稀。
  松子去解马拉车,一行准备回去。
  宝瓶小步跟在后面,低眉敛目,似有心事。
  眼看松子在不远处的粗柳树下招手,宝瓶脚步一顿,忽然道:“公子小姐,奴婢有样东西忘买,请稍等奴婢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朝河岸边折返回去。
  方才在河岸边,她瞧见公子手拿一支长簪,抚摩了好久,可当小姐问公子可有什么要买时,公子却淡淡将长簪放下,回说没有。
  可他那时却越过小姐极快的看了她一眼,眼尾含笑,若有深意。
  莫非,公子对她……?
  宝瓶心中小鹿骤然撞的欢快,俏面霞红,捏紧手中钱袋,脚下步子更快了。
  “宝瓶!”虞扶苏追出两步,现在河岸边人迹稀落,宝瓶一个姑娘家,她有些担心。
  却听身后传出刻意压低的轻咳声,虞扶苏立即回到四哥身边,“四哥,是不是今日走的远,乏累了?”
  四哥苦笑,“哥哥不中用,小妹勿怪。”
  虞扶苏握住四哥冰凉的指尖,“四哥,别这样说。”
  四哥本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偏偏不能事事俱全,生了副羸弱多病的身子。
  许是见她有些伤感,四哥揉了揉她的发丝,想要抚慰一二,却听河岸那边忽传来高声叫喊,“救人啊!有人跳水了!”
  虞扶苏赶到河岸边时,正见几个大汉七手八脚,从河里把宝瓶抬上岸来。
  虞扶苏大惊失色,看着不省人事的宝瓶,心中发紧。
  有人不停按压宝瓶的胸腔和腹部,好大一会儿,地上的人才“呜”一声,猛呛出几口积水。
  宝瓶悠悠转醒,看见蹲身在她身边的四哥,终是忍不住,伸手抓住四哥袍角痛哭,“公子,奴婢好怕…”
  只是她哭着哭着,体力渐不支,意识一沉,再次昏了过去。
  从救宝瓶的人口中,才知本地专有一伙贼人,叫做“月下手”,他们游迹于清水河一带,专挑人迹稀落时对长得俏美又是丫鬟模样的人出手,一但得手,转手卖给牙子,充送到各处妓馆。
  因为丫鬟不值几个钱,少有主人家会为这个报官追寻,报官的钱还不如另买一个呢,因此,这伙恶贼才敢如此猖獗。
  方才宝瓶就是遭了他们黑手,宝瓶拼命抵抗,趁贼人一个手滑,一跃跳下清水河。
  “不对呀,你们是这里人的话,该知道的呀,怎么还敢这么晚放这小丫鬟出来乱跑?”有人疑惑发问。
  四哥语噎,随即面上有些寥寥落落的,“怪我,平日不常出门,竟没听说过这等事,差些害了宝瓶姑娘,今后再不轻易行动便是。”
  虞扶苏见四哥自嘲自责,宽慰道:“四哥不要自恼,好在宝瓶无性命之虞,我们快回去吧。”
  四哥点头,见宝瓶昏迷中仍抓着他的袍角未撒手,一念过后,伸手抱起宝瓶。
  “四哥,你的身子……?”虞扶苏有些担忧。
  四哥道“无碍”,抱着宝瓶上了马车,一路疾行回去。
  回到院中,虞扶苏去煎路上买回的药,四哥则将宝瓶送回房中。
  只见虞四郎抱着宝瓶,快步进了北厢耳房,似一刻也不能再多忍受似的,一把将宝瓶摔在床褥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站在床边,觑宝瓶半晌,面上一派光风霁月,神思却愈发阴郁,缓缓朝她伸出手,卡在她脖颈之间。
  忽听耳房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应当是小妹送药过来了。
  玉指骤收,面上已转浅笑。
  虞扶苏进耳房,有些诧异道:“四哥一直守着宝瓶呢?”
  他点头,“换小妹喂她吃药吧,哥哥回去沐浴。”
  虞扶苏站在四哥房门外,当听说四哥已沐浴一个时辰,足足洗了三遍后,大吃一惊。
  四哥簇然一新,打开房门,已换上一件玉白长衫,微湿乌丝铺垂身后,直落下腰间,肤如美玉,凌然若仙。
  四哥向她解释,“我一贯如此,让小妹久等了。”
  虞扶苏细细看了四哥一眼,慢慢笑了,大约仙人就该如此的吧,不喜沾一点俗世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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