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过来,让朕看看你和孩子。”他道。
虞扶苏观他苍白无力,知他真的伤的不轻。
她默默靠近,在他床边坐下,把小皇子抱给他看。
他亦看得认真,从额头到下巴,没错过任何一处,却与抱着小公主时,神色截然不同,自始至终神情端肃,没对这个刚出生的稚儿展露一丝笑意。
虞扶苏知道,身为男孩儿,注定要承受和担负许多,陛下将来对小皇子,必是严君严父。小皇子的童年,也不会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虞扶苏心疼自己的孩子,把怀中小皇子紧了紧,问他,“陛下可为小皇子定下名字了?”
帝王眼睫轻动,“朕早想好了一个字,就叫“霁”如何?”
“取“云销雨霁”之意,朕希望他将来逢雨化晴,一生顺遂如意。”
虞扶苏点头,“寓意极好,就依陛下所言,叫“嬴霁”吧。”
“陛下,这次,你又给我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才令我转死回生?”
“你又为何伤的这样重?”
虞扶苏问完小皇子,又说起帝王伤势。
帝王将眼淡淡撇开,“你不必知道。”
虞扶苏却倏尔责备道,“你疯得不要命了!竟去动那紫金丹。”
帝王眉眼幽邃,落在她面上半晌,才道,“若你出事,朕或许真会疯的不要命吧,朕自己都难预料。”
他一只手伸出被面,牢牢抓住虞扶苏。
“虞姬,永不许离开朕。”
虞扶苏吐一口长气,如今,她多了怀中这么个牵肠挂肚的,怎么还舍得离开?
她必得好好活着,亲眼见孩子们长大了,不再需要她了,那时她才能安心随自己心愿。
如今也只能这样过下去,不管她喜不喜欢,愿不愿。
“你那日生产时,先头十分顺利,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却变作难产,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帝王忽又提到生产那日的事情,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些,眸中不知何时已冰寒一片,有似能将人凌迟的杀气汹汹涌动。
虞扶苏慢慢接道:“我怀疑的人实在太多,不知该从哪个说起。”
她忽而反握住帝王的手,“既然我安然无恙,就把那些怀疑尽数压在心底吧,别去查。”
他觑着她不说话,面上冷沉沉的。
虞扶苏抓紧帝王不松手,望进他眼中。
“陛下,答应我!”
“陛下,娘娘,太妃身边的福姑姑来了。”外面有通传声递进来。
帝王冷哼一声,对虞扶苏道:“朕没去找她,她自己倒先送上门。”
而福姑姑也未得允许,便擅自闯了进来。
她手抱一汤瓿,进殿来便道:“听说陛下受伤了,太妃嘱咐奴婢送汤药过来。”
帝王沉着脸未接话,却听福姑姑又道,“我们太妃和王爷一生最纯良不过,可惜却母子生离,落不得好下场,真是世道不公,苍天无眼!”
帝王压着怒气,“太妃呢?”
福姑姑冷笑,“奴婢来之时,太妃已自裁于宫中,奴婢只是奉太妃命来传一句话,来看一眼。”
她看向虞扶苏怀中的小皇子,“小皇子果真福大,太妃说,但愿今后小皇子也能一生安顺,永不离父母膝下。”
说着,她已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粒药丸吞下,拦已是拦不及。
不多时,便有黑红粘液从嘴角溢出,福姑姑站不稳,倒在地上,呕出一大滩血,渐渐没了声息。
虞扶苏阖眸良久,睁眼时见帝王还是一脸漠然,无动于衷,不由哀怒之气在心口激荡翻涌。
也顾不上捡他身上哪处,只是随着心意使力推搡了他一把,怨道,“都是你……都是你!”
帝王脸色骤白,咬唇抽了一口气,目光惨然然盯住她,含怒带怨。
虞扶苏忙将小太子放到床上,轻轻揭开被面和他身上遮掩的一重薄衣,双目猛然一刺。
他身上只有一处伤,且伤口不大,然贯穿前后,伤及肺腑。
不知是不是眼花,虞扶苏甚至隐隐看到了模糊血肉之下陈列在腹腔的内脏……
……
空寂无人只有寒鸦嘶叫的方府旧宅里。
两道身影碰到一起。
“她怎么能生下狗皇帝的儿子?你怎么不想办法把那孽种弄死?”
“怎么不找机会直接杀了那狗皇帝?你到底怎么办事的?”
男子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一连串的发问。
女子始终冷漠,眉心却微微蹙起。
“方君扬,你在命令我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朝对面的方君扬伸出一只手臂,袖间隐隐有寒光闪动。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方君扬略压躁气,掩去眸中冷意,面上换上一副笑颜。
“一时情急,出言冒犯,姐姐息怒,没有姐姐当日救命之恩,君扬也不会有今日。”
“君扬只是想提醒姐姐,莫忘了这么多年我们所受的苦难和心中的恨意,所有的苦和恨,都是谁给我们的?”
“姐姐,狗皇帝和那小孽障该早日铲除,姐姐近水楼台,最易得手,姐姐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万请姐姐助弟一臂之力。”
女子似乎冷哼一声,眨眼已不见踪迹。
而几条街之隔的丹桂街边,却是灯火煌煌,香风绕袖,人声喧沸。
女子身影几个纵跃,已到了阁楼第三层,信手推开一间房走了进去。
房中正是香艳旖旎之时,忽有人闯进,花楼姐儿大惊失色,还不及破口大骂,已有寒刃抵到颈边。
“滚。”
花楼姐儿连滚带爬,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因而丧了命。
床上凤眸男子理理长发,苦笑,“为什么在下不管在哪座楼哪间房,你总能寻来坏在下好事?”
他想了想,眸中忽起一丝兴味,斜眼打量女子。
“该不会,喜欢在下,吃醋吧?”
女子只是冷声吩咐,“穿衣服,走。”
李元容慵懒的将身子一歪,声音都带了些酥意。
“又非在下自己要走,是你要带在下走,就劳烦姑娘替在下穿衣吧。”
女子冷笑,“我看也不必穿衣了,这样就好,我直接带你出去。”
李元容掩面,苦笑连连,叹道,“罢了,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他一边穿衣,边问,“陛下唤我何事?”
“陛下唤你?”女子面容不改,“恐怕陛下现在已经被乱臣堵在瑶台宫了,你这里倒闲逸。”
李元容系衣的手一顿,唇边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真有人要造反?”
九洲瑶台宫前。
高台上,湖水中围了密密麻麻身着甲胄,手持兵器的士兵。
公孙敖傲立于前,向殿中大声喊道。
“臣等为扶君匡国,请陛下即刻下令诛杀妖妃和妖妃之子!”
第33章 这甜蜜是水中月,能看见……
拨开层层围在宫门口的血卫,帝王手搂虞扶苏肩头,将她纳在怀中。
其实,也是借虞扶苏的力暗自苦撑。
时值重伤,他不想被人瞧出端的。
帝王冷倪下首的公孙敖,玉面不生波澜。
“朕若不呢?”
“公孙敖,你敢造反不成?”
公孙敖亦冷哼。
“臣等不是造反,是忠君辅国!”
“陛下受妖妃蛊惑,色令智昏,诛妖妃,清君侧,臣等义不容辞!”
帝王面覆严霜,声色冷冽,“朕看谁敢?”
公孙敖张狂无忌,“陛下执迷不悟,请恕臣等冒昧之罪。”
他手一挥,吩咐手下士兵,“动手,杀妖妃!”
公孙敖胜券在握,他得到秘密消息,这九洲瑶台宫里的废后生下一个皇子,君王这两日又不知何故受了重伤,这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一旦君王立废后之子为太子,他们这些曾经协助铲除虞家的人今后还有什么活路?不如放手一拼。
于是,他联络几家暗中筹谋,正是为了此刻。今夜,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什么狗屁清君侧,而是“宫变弑君”!
毕竟刀剑无眼,若不小心“误伤”了君王,他们只好拥立肃王之孙为帝,那肃王孙不过三岁稚儿,虽高坐在龙椅上,却还不是由着他们摆布……?
帝王拥着虞扶苏往后退,那士兵中掺杂着许多杀手,试图绕开血卫,朝帝妃二人突袭。
眼前不断有人倒下,热血横撒,尸骸遍地。
帝王面上毫无忧急惊骇之色,反而低头安慰虞扶苏,在她耳后低声说话。
“相信朕,不会有事的。”
公孙敖见不过些许血卫苦苦抵挡,以少对多,车轮战法,他们终会有力竭倒下的时候,不由脸上更是狂妄放肆,仿佛权力这座高峰,他已经登顶。
却在这时,一道慵懒声线自湖面飘来,声音不算太大,在寂寂夜色里却格外有穿透力,随夜风飘上高台,送到混乱一团的众人耳中。
“公孙敖,你死到临头了。”
高台上莫名一瞬阒静下来,公孙敖回头,只见一叶小舟飘然而至,船头立着个华衣乌发的年轻男子。
凤眸慵懒,意态风流。
再往远处的湖岸边,却是浓黑一片瞧不甚清楚,只是那浓黑中仿佛又有一丝丝诡异光亮,似眼眸,又似夺人性命的冷刃。
帝王舅舅李元容正眯眼挑笑,忽被拎着后颈离了小舟,往高台飞去。
他登时吓得蹬腿乱叫,“快放我下来!”
“不…不!抓紧我,我要掉到水里去了!”
一身气度全破。
等脚稳稳立在高台上,他忙理理乱发,朝冷面女子瞪去,赤焰并不理会他。
与此同时,湖岸边忽齐齐亮起火把,把河岸照得白昼一般,明晃晃映着火光,那里,不知何时已埋伏着数千甲兵,纷纷抛舟入水,朝高台渡来。
公孙敖心中急坠。
帝王的声音已从暗卫后传出来。
“杀!一个不留。”
“今日敢与公孙敖合谋逆反,即便朕宽恩饶命,他日也必成祸患。”
随着帝王一声令下,甲兵们蜂拥而上,与乱党手下再次激烈交战起来。
一个半时辰后,乱党已所剩无几,苟延残喘着。
在公孙敖眼中,皇帝舅舅不过一个没用的废物,整日流连花丛,也就仗着特殊身份在军中领了一个美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如何会栽在这废物手中的?
知道求饶已无用,君王绝对不会放过他,公孙敖眼中一狠,冷笑着。
“你们别得意太早!”
他话音落,忽捏起一个哨子长吹出一口气。
哨声刚落,就有一个死士挟持一个人飞上高台。
众人一并看去,竟是——
长公主!
公孙敖狂笑,“陛下要么放臣走,要么……”
“朕就带花容月貌的长公主一并下黄泉,死了也要在一处寻欢作乐。”
君王和李元容见长公主被劫,一开始只是冷眼,等听到“寻欢作乐”四字,面上俱是一黑。
长公主的不堪和他们曾经的不堪过往被再度揭开,舅甥两人都杀意凛然。
公孙敖将眉一竖,“看来,陛下是不打算留长公主性命了,那好。”
他一把夺过长公主,紧紧拥在身前,将刀抵在她左胸口,“那臣先送长公主上……”
一语未完,话音忽顿,转换成一声沉重尖促的痛喘。
他艰难回头,后背已被竖着划开,冷刃直入腹腔。
他努力看清穿着甲胄的“士兵”的脸,忽而带着惊心的怒气和不敢置信的口吻,吼了一声,“君扬,你……!”
君扬却对公孙敖扬唇一笑,使力抽出他腹中长刀,又利落朝他颈项砍去。
手起刀落,君扬揪起滚落在脚边之物,跪捧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惊魂未定又热泪盈眼,看着君扬,有些痴然道:“你说过会亲手砍下这老贼头颅,捧到我面前,君扬,你做到了。”
她说着,忙去拉君扬。
“快起来!”
虞扶苏见事态已经平息,从帝王怀中挣出,从容的朝面前几个熟人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过,然后转身往宫门中走去。
长公主眸中怒焰猛起,李元容李大人笑的随性,而那个君扬,似乎意味深长悄声瞥了她一眼…
……
虞扶苏走后,长公主当即怒声道:“陛下!你怎么能让她……”
“让虞扶苏生下我大越的皇长子?”
“公孙敖是死不足惜,可他说的也不算错,你真的是昏了头了……”
帝王面上很不高兴,截断长公主的话,“朕说过多少次,这是朕的私事,皇姐是记不住教训吗?偏要插手朕和虞扶苏。”
长公主苦口婆心,“姐姐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啊!”
“你如此痴心一个仇人之女,只会让母妃泉下不得安宁,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不得安宁!”
“够了!”
帝王面上已十分不耐,冷眸瞥向公主身侧的君扬,“带你家公主回去。”
一直缄口不言的李元容也呵呵一笑。
“昭华,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子家,就不要掺和了,终归生下的孩子又不性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