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虞扶苏感觉贴在身前的那只手有些抖。
轻嗅了嗅鼻端萦绕的龙涎香味道,暂且抛开一切恩恩怨怨,虞扶苏终于坦诚了一回。
“是的,我心里有陛下的,毕竟纠缠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棵草木……”
……
有些忘记是什么时候被抱到了撷芳园的暖阁中,在那里歇了一晚。
第二日一回仙宫,姑母就跑上来,“苏苏去哪里了,霁儿不见你,哭了好久。”
虞扶苏有些后悔,昨天夜晚该回来的,只是太久未出去,她有些贪恋外头,想到这里,她忙去看嬴霁的状况。
好在只是哭了几场,眼周围有些红,不碍事,她抱着哄了好久,哄的嬴霁开心了,母子俩笑着依偎在一处。
姑母也上来,疼爱的看着霁儿,“给霁儿做漂亮的小鞋子穿,霁儿肯定更高兴。”
她说着,又自言自语,“给苏苏也做一双,还有阿窈的,还有周郎……”
说着说着,她突然就有些糊涂了,“给苏苏做,还是给阿窈做?周郎是谁啊?”
虞扶苏知道姑母又犯病了,近来,姑母越发糊涂起来,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正准备上去同姑母说几句话,将她的注意引到别处去。
角落里的赤焰已经受不了了,“嗖”地现身出来,对姑母寒着面冷喝,“闭上你的嘴!”
赤焰冷冰冰发泄一通,猛然朝殿外飞去,虞扶苏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
再说赤焰,一径飞离九洲瑶台,出了皇宫,朝一座气派的府邸而去。
避开府邸巡卫,轻巧推开一间阁门,绕到床边,床上的男子凤眸狭长,墨发铺垂如瀑。
赤焰冷眸中无一丝变化,只是动手解自己的衣结系带。
将丝缕除尽,她迈开笔直玉腿,上了床榻,侧卧男子身边。
她静静躺着,也不叫醒男子,直到男子惺忪睁眼,看到她,眼尾一挑,将她纳入怀里,裹进被中。
自是交颈缠绵,红浪翻涌。
赤焰眼前却是冷丝丝白茫茫的大雪。
美丽的母亲把一张纸递到父亲手中。
“这张和离书,你签个字吧。”
父亲唇上褪下一层血色,“你不要阿窈了吗?”
母亲眼中淡淡的不舍被决绝取缔,对父亲道:“你照顾阿窈。”
“我走了。”
她迈着稳稳的步子,不曾回头看他们父女一眼。
直到被父亲扯住衣袖,父亲无疑是清傲又脆弱的,默然良久,终于低下头。
“别走!”
他祈求她,“虞婉,别走。”
她却添了一丝不耐烦,“不正如你所愿吗?你摆脱我了。”
说罢,使力曳回衣袖,快步而去。
父亲再没能第二次朝她伸出挽留的手。
父亲病了,一病不起,直到听说母亲已入大越的皇宫,被留侍封妃。
他俊雅的面上半苦半嘲,喃喃说了些什么,伴着呜咽的北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捱过这个漫长的不像话的冬季。
一夜之间,她周怡悦失去双亲,成了个无依无靠的人。
……
“在想什么?”有些慵懒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撩人动听。
赤焰转眸,“想问你个问题,你会抛弃我吗?”
李元容神色有些发冷,每次完事都是这个问题。倒像她很在意他似的?
一开始,还能当成情/趣,发个山盟海誓什么的,日子一久,毫无新意的问题难免让人腻味。
好心替她穿好衣服,温柔的理顺长发,靠近她耳边,声音压低了一截,就显得凉意丝丝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李元容口中的话从来只顾今日,不管明天的。”
“最近应酬颇多,怕不得空陪你了,过一年半载若还记得我,我再当奉陪。”
赤焰倒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理好装束下床,只慢慢说了几个字。
“抛下我,我会杀了你的。”
李元容不以为然的笑,“这丫头,倒又有些趣味了。”
眼角扫过她推门而出的高挑身影,“罢了,过几日再哄她回来好了。”
……
这两日正值上林苑游宴,天子带领百官,贵妃带领命妇小姐们,浩浩荡荡往皇家几处园林而去。
虞扶苏送走君王,心绪不知为何有些不宁。
果然夜半墨冰就带了个惊天噩耗回来。
“娘娘,陛下在上林苑游宴中遭下毒刺杀,身受重创行踪不明……”
第35章 狗子暗牢里惨遭扶苏调戏……
听到他失踪的消息,心头确有几分纷乱莫名的思绪,被她生生压下。
虞扶苏转到内殿去抱嬴霁,三岁多的孩子,正是稚儿懵懂,若其父果真遭遇不测……
虞扶苏眉心紧掐,目光定定落在嬴霁身上,许久不曾转开。
外面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虞扶苏抬头,见贵妃正大步过来。
虞扶苏起身,迎着贵妃的目光问她。
“贵妃不紧着联络李大人、长公主去寻陛下,来我这宫里做什么?”
贵妃身上张扬的明艳黯淡了许多,半垂眼帘也掩不住眼底的红丝。
她觑了眼虞扶苏,脆声道:“有人刻意为之,哪能轻易让我们寻到?”
“陛下万一有何不测,”贵妃手指嬴霁,“他仅有的这两滴血脉,本宫定要护好了,绝不允许再有半分闪失。”
虞扶苏道,“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会伤害霁儿不成?”
“你自然不会伤害小太子,”贵妃红唇嚅动,“却指不定会抛下陛下,带走他的骨肉呢?”
“你的心思,本宫是知道的。”
“所以,小太子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虞扶苏一把握住嬴霁的小手,没有说话。
李元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贵妃身后,两人相视一眼,贵妃当即吩咐身边人。
“把太子带过来。”
话音一落,一群侍卫围拥上来,逼近母子二人。
虞扶苏冷声道,“大胆!”
侍卫们脚步稍顿,有些迟疑。
贵妃神色微凛,自己上前,走到虞扶苏身边,轻声在她耳边念着。
“无论如何,你的儿子都会是将来的大越君主,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你要去要留,本宫都不拘着,可你必须把太子交给本宫。”
说着,贵妃伸手要抱嬴霁,被嬴霁小胳膊一挥,躲开了。
贵妃有些错愕,大抵才反应过来,嬴霁不是小公主,与她亲近,任她搂抱。
贵妃面上有些难堪,又伸手来抓嬴霁,颇使了几分狠力。
兴许有些抓疼了嬴霁,小嬴霁平常温柔的眼波陡然一冷,大声喊道:
“谁敢动孤?谁敢动母妃?”
嬴霁眼中春色一般的柔软最似虞扶苏,帝王常盯着这小人儿的一双眼,神色复杂,似喜爱又似有些不满。
这样熨帖人心的一双眼,没有人会不喜欢,可若依照帝王的标准,为君的气魄与凌厉未免太欠缺了。
谁也未想到未见过,小嬴霁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小小年纪,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却莫名让人觉得脊背一寒。
后面的李元容收敛了懒散之色,拊掌“哈”笑一声。
“不错…不错。”
虞扶苏拍开贵妃的手,捏了捏掌心,忽放开嬴霁温声哄劝。
“霁儿是太子,不能总腻在母妃身边,跟着李大人和太傅去,好好学学为君之道和治国之法,过几日,母妃再去看你,好不好?”
嬴霁眼中冷意一收,满脸的不情愿,可他又向来听母妃的话。
虞扶苏笑着推了推嬴霁抗拒的小身子,“好孩子,快去。”
嬴霁歪进虞扶苏怀里,搂着生母的脖颈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迈开腿,穿过层层侍卫,慢慢到李元容面前。
他端着一张玉琢似的小脸,“走吧,李大人。”
李元容忍不住笑出来,一把抱起嬴霁,在手上颠了颠,弯着一双凤眼。
“什么李大人,小嬴霁,叫舅公。”
“欸欸!还是别叫舅公!”
“我才三十有二,正当年华……”
李元容抱嬴霁先走了。
虞扶苏转问身边的贵妃,“贵妃可否准备车马,送我出宫?”
贵妃挑了挑眉,“你真要走?”
虞扶苏轻声道:“自然,我还甘心在这囚笼里一辈子不成?”
“贵妃娘娘,我姑母暂托你照顾,你务必保证她安全无虞。”
贵妃面上一沉,“你在说什么梦话,让本宫去照看妖妇?”
虞扶苏点头,“不错。”
贵妃撇嘴,“你当真在梦呓痴语不成?”
虞扶苏淡淡道,“你让我了无牵挂的离宫,陛下、儿女都是你的,你亏了什么?不然,我非但不能安心的走,还要把从前你与长公主戕害我的旧账一笔一笔算清楚了。”
“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清楚罢。”
……
贵妃磨着牙送虞扶苏出了宫。
虞扶苏展开手中的信笺。
上面一行字又密又小。
“若想知道狗皇帝下落,去找昭华。”
一句说完,又后缀“扶苏妹妹”四字。
虞扶苏心跳的很乱,径自到了长公主府角门。
府内仆丁前去通传,不多会儿,长公主竟亲自迎了出来。
虞扶苏不多理会她,自顾自迈入角门。
走了一段路,问后面脚步凌乱,匆匆追上来的长公主。
“你和那个君扬做了什么?”
长公主很是慌张,红着眼摇头。
“本宫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陛下不见了,君扬也不见了!”
虞扶苏忽一把抓住长公主,神色微冷,“君扬对长公主真是一片痴心,兴许困住陛下胁迫陛下松口你们的婚事也未可知。”
“君扬此前,可对你说过什么?”
长公主平日的嚣张气焰馁了不少,垂下脸去,一个劲儿的摇头。
“别问了!别问了!”
她又忽然恼怒,厉着声音道:“你都知道什么?”
“虞扶苏,你刻意来看本宫笑话的是不是?”
虞扶苏轻轻撇过眼,“这其中关联,想必李大人和贵妃不多时就会想的透彻明白。”
“到时,公主舅舅亲自到公主府,逼问你陛下的下落,笑话不笑话的都是小事,你这长公主的头衔留不留得住,还说不准呢。”
长公主更慌,口不择言,“我没有想害陛下,他是我亲弟弟……!”
焦灼的情绪不断攀升,风中忽送来一股奇异的浓香,不小心吸进一口,便觉脑中沉沉,意识混沌起来。
长公主急喘一口气,先软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虞扶苏眼皮仍有些困困顿顿的,意识却先一步醒来,撑起乏累的躯体。
这是一间摆设十分雅致用心的小隔间,面积不大,却紧凑暖融。
门外似有所感,应时响起两声叩门声。
虞扶苏不动声色,门外的声响也暂停,过了一会儿,似扬起一声愉悦的笑意。
“既然醒了,我就进去了。”是道男声,有些熟悉的清越好听。
接着,门被轻轻推开。
那俊眉星眼的男子含笑望过来,“好久不见。”
虞扶苏微微颔首,“君扬。”
君扬到了桌边,倒一杯温热茶水,递到虞扶苏眼前。
顿了片刻,凝眸望着虞扶苏,“旧人重逢,连声哥哥都吝惜开口吗?”
虞扶苏垂眸,“你说是便是,我怎知真假?”
方君扬浅笑,伸手到虞扶苏颈间,将她颈中长生锁从衣下拨出。
随后,他也从自己颈间解下一块一模一样的,递给虞扶苏。
“妹妹自己看。”
虞扶苏将两块长生锁拿在手中,反复观摩了许久,终于低低喊了一声。
“方家哥哥。”
方君扬星眸一闪,问,“你可知……这两块长生锁是何用意?”
虞扶苏“嗯”了一声。
她将自己颈间长生锁一并解下,两块交叠在一起。
“所以,还给方家哥哥。”
方君扬眸中光线一黯,并不伸手去接。
“妹妹为何要还?”
虞扶苏微怔,何必要问出来?
两块长生锁既是定亲之用,先不说她已有一对子女,他也与长公主纠缠不清,单说她父亲带人屠戮方家满门,这门亲事也早成泡影。
不知这方家哥哥如何活了下来?虞扶苏心头又喜又愧又忧,不知该如何说清。
“既然是哥哥家送出的定亲之物,我早已成婚,理当退还,愿哥哥另聘良人,永以为好。”
方君扬无声牵动唇角,慢慢接过虞扶苏手中的两块长生锁,在指间摩挲一瞬,抬手又把虞扶苏常佩戴的那一块扣回到虞扶苏颈间。
“妹妹说的不算。”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退亲,也该令尊亲自到我方府,找家父商谈。可…令尊从未与家父提过此事。”
“所以,”他笑了笑,“我与妹妹的婚约,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