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倒不在乎小公主的母族出身,怪疼小公主的,兴许是小公主长得就招人喜欢,真应了她的名,还是奶娃娃一个,便皮肤奶白,胎发鸦黑,巧鼻秀目的,真如个花团一般,莫说陛下,若是自个儿女儿,也会忍不住搂在怀里亲不够的。”
且说欢宴至半,高座上的娴太妃忽然头昏昏沉沉的受不住了。
一旁的贵妃赶忙关切问话,“太妃可是吃了些酒,有些难受?”
老太妃摆摆手,缓和了会儿,方道:“想哀家年轻的时候,吃酒也是不输有些男子的,如哀家那小冤孽,打小不比皇帝样样都好,就是个没酒量的怂包,每次喝两口就倒在哀家怀里哭,一副不中用的样子。”
她低叹一声,“一晃这么多年,你们都大了,哀家也老了,不中用了,越发不中用了,倒不如自个儿闲闲待着,非要来凑小辈的喜事热闹,白白闹了笑话。”
太妃口中的冤家,便是她所生的四皇子嬴漫归,若当初陛下不还朝,那么登皇位娶废后虞扶苏的便是他了。
陛下登基后,就改封嬴漫归为海陵王,远远儿的调离洛京,六年了都不曾宣召嬴漫归回来。
贵妃想起这海陵王请求进京朝觐的折子,每每都被陛下搁置不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或许,一开始是因为让他丢了继位权,又娶了他要迎娶的女人,心里觉得愧疚和羞愤。
可这么多年过去,明知太妃年岁大了,越发思念亲子,仍然阻止海陵王回京,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听闻海陵王与废后关系融洽,三年前,废后还曾把宗室一对父母早丧的□□幼女过继给海陵王抚养。
贵妃若有所思地看向帝王,下面群臣也隐约有讨论之声传出。
贵妃趁此道:“太妃哪里话,您上了岁数,自然心里常觉冷清,我们这些小辈正该多围着陪着您,添些热闹,陛下,不如……”
帝王密睫扇动,矜雅抬手,贵妃便压了声。
他缓缓开口,“是朕忙于朝政,疏忽了太妃,太妃勿怪,朕记得太妃生辰是在年后四月,朕敕诏命海陵王年后进京,给您贺寿如何?”
太妃笑得慈祥,看出来是真高兴,“如此,多谢陛下孝心体贴。”
帝王颔首,“那就请太妃喝杯醒酒汤,一观花朝接下来的抓周礼罢。”
抓周所用的各品各物早已备齐,足有几百不重样的。
宫婢抱着小公主从长长一列小物边缓缓行过,足走了两三个来回,小公主殿下终于抬起尊贵玉手,抓了一个童子模样的玉瓷小人儿。
贵妃奇道,“这要怎么说?”
太妃眼中笑意漫开,道:“兴许柔嘉是想添个皇弟呢。”
大臣们也都暧昧地笑了,贵妃面颊俏红,悄眼觑向帝王。
帝王辞色轻柔,只看着小公主,出口的问话却有些玩味,“是吗,花朝?”
小公主自然不会回答,只窝在帝王怀中攀着爹爹的手塞进嘴里,以指腹在自己奶牙上刮磨。
帝王干脆把指上套着的银质指环一一摘干净了置在食案上,任小公主胡作乱为,涎水沿着修长指节,淌得满手掌都是。
小孩子没有分寸,偶尔下口重了,咬疼了帝王,他便皱起好看的眉头,惩罚似的将小公主的小手也捉送到口中,瓠犀般的细齿在娇嫩手指上轻轻咬磨,逗得小公主咯咯直笑。
在哄起的热潮里,他始终淡淡的,没有回给贵妃一个眼神。
贵妃咬紧下唇,面上越涨越红,却在此时,一个内官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娘娘,不好了!”
…
虞扶苏没料到宝瓶会忽然情绪失控,拉也拉不住她。
夜间的太医署只留下廖廖几个守值的,梁太医因是太医署院正,地位颇重,医术高明,这里离不得他,他经常夜宿在太医署,便在这种情形下碰面了。
他听了她们的请求,只推说月中药物清点,增补记档,挪不开人手。
暗中却悄悄给她递眼色,朝她狡猾地笑,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等着她向他低头,主动就范。
虞扶苏在宝瓶愈演愈烈的争吵声中,与他僵持了盏茶功夫,终于妥协,朝他无声颔首。
却在这刹那之际,宝瓶突然发作,一路冲进太医署深处,凡眼能看见的就不管不顾脚踢手砸,如疯了的小牛犊子,一时竟无人拿她有办法。
她和梁太医对视一眼,梁太医喊道:“别闹了,我派人随你们去就是。”
宝瓶就像没听到似的,手上动作一刻不停,虞扶苏知道,这是压抑了太多委屈之后的彻底宣泄。
太医署除梁太医,倒也没人认真拦宝瓶,只见一个太医上前,一副表功模样,“大人,让她砸,我已经悄悄让医童去禀报陛下娘娘了。”
梁太医一惊,“你……谁让你去的!”
他瞥向她,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只速速点了点院外,示意她带宝瓶快走,然,为时已晚。
“皇上、贵妃娘娘驾到!”
一声高喝,所有人迎跪上前。
轿辇落地,他一步步走来,挺拔身姿在她面前停定。
朝那一片狼藉处张了两眼,视线沉沉压下来,嗤问:“这是什么把戏?”
“陛下…”宝瓶欲张口,却被她截断。
“是妾指使宝瓶做的,陛下和娘娘要责罚,就责罚妾吧。”
第4章 皇帝:朕……不当人了,朕……
“那么虞美人,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婢女生事呢?”贵妃翠眉一挑,声色凌厉。
虞扶苏脑中边思边开口,将事情简单圆了一通,只突出自己急切救人的心思。
却听陛下幽幽问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她当然知道,怎么可能忘?可虞家如今戴罪于身,她必须和小公主撇清关系。
“臣妾昏昏度日,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音刚落,贵妃的呵斥接着传来,“小公主的生辰也不记得吗?你是够昏头的!”
“你们主仆大闹太医署,又搅了小公主的生辰宴,让大臣们看笑话,真是丢尽了陛下的颜面。”
虞扶苏垂眸答,“臣妾只是救人心切,可否让太医立即去为宝珠诊治,臣妾在此谨领陛下娘娘的责令。”
眼前礼服大袖忽而狠狠一甩,袖边打在面上如藤条猛抽一下,痛痒交杂。
他声音如薄冰碎裂,渗着侵人冷意,“蝇头小事也敢拿来污朕眼耳,你那么在乎你的奴婢,就先在这里跪上三个时辰,你做得到,自有太医随你去。”
本要抬脚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掠过一眼,吩咐道:“魏东临,你在这里盯着。”
虞扶苏心中一冷,宝珠哪里还能再等得了三个时辰,这分明是不给宝珠活路。
陛下他,再恨她,却怎么可以如此漠视一条无辜性命?
“谁欺负了你的同伴,本宫赏她们一顿鞭子好不好?”陛下已走远,贵妃却没跟上,而是挑着宝瓶下颌问道。
宝瓶咬牙切齿回了一句。
贵妃扬眉对身边随从道:“听到了吗?方才她说的人,每人赏二十鞭子,给本宫狠狠地打。”
宝瓶忙连声呼谢,贵妃却怪异一笑。
“小妹妹,你以为本宫在帮你你就错了,本宫只是心里不爽快,想打人出口气而已,况且,本宫最想打的可不是那几个蹄子哦。”
“……”
虞扶苏是在幽兰殿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的,梁太医竟守在她的身边,见她醒来,吁了口气。
“外面落了冰栗子,你跪着跪着,受不住晕了过去。”他解释道。
虞扶苏忙问,“宝珠怎么样?”
梁太医神色不对地摇了摇头,“没了。”
虞扶苏心中一揪,将眼紧紧阖上。
“唉,别哭呀!”他揽着她给她拭泪,“都怪我,都怪我,你别哭好不好。”
虞扶苏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亲近,半晌,抬眸缓缓道:“梁君,我想让宝瓶代我去看看爹。”
虞扶苏心中其实已经悄悄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宝瓶先去牢里确认一件事情,然后,她要逃出皇宫,拼着这条性命。
现在的日子,每日身心折磨,根本生不如死,这或许是陛下乐意看到的,可她已经不堪承受,他可以直接杀了她,却不该这样戏弄羞辱的。
…
毓庆殿汤池。
热气烘出的轻云薄雾中,帝王背身而坐,两臂搭于池台之上,肩胛宽阔,肌理紧致,腋下丛生的小片毛发,湿淋淋或抿或立着,使他身上那种独特的男性之美更加展露无遗,漆亮顺直的长发沿肩背滑下,密密平铺于池台之上,隐隐遮住了玉背上交错的伤疤以及那条狭长深凹的优美脊线。
令人美色半览之余又遐思无限,不难想象,那道顺肩背而生的脊线之下,会另外深延出怎样绝妙的景致来。
一美人身着桃红薄衣,似披烟霞,勾出窈窕曼妙的身段,她步履如妖,几无声息地贴上帝王肩背。
帝王眼都没抬一下,只问:“魏东临呢?”
“要那阉人做什么,这些从来都是臣妾的事情。”贵妃掬了一捧水,细指在宽肩上游走。
帝王唇角勾了勾,不动声色,一路由她伺候到了床边。
贵妃身体醉软,又依上去细挑慢逗。
眼中终于有些不耐之色,帝王一把反扳美人柳腰,将她按倒在龙榻上。
起身拉了拉领口,漠然道:“怜儿,够了没有?”
贵妃眼神直勾勾的,说出的话也火辣大胆,“陛下两年不近女子身,不想吗?”
“想,但不是和你。”
“朕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帝王背负一只手,凝眸玉立床测。
贵妃有些赌气,“臣妾哪敢忘?”
“奴婢要当陛下的妃嫔,永远服侍在陛下身边!”那时她对他说。
他沉思几瞬,道:“你说的朕可以成全,但朕永不会给你后位和男女之欢,怜儿,你要考虑清楚。”
“奴婢的心意,陛下心知肚明,陛下对奴婢什么态度都没关系,哪怕一辈子空对着陛下,奴婢也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彼时她是信誓旦旦,也该依照当时承诺,与他守着男女界限,只坐着高位尽享荣华富贵。
毕竟,于一个卑贱婢女而言,这已是举世无双的福分,因她跟在他身边十七年而得的福分,何况,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可人终究是贪心的啊!有了富贵,就更想要他的情爱,期盼两全其美。
贵妃目光粘在帝王俊美面庞之上,心中的不甘如同潮水迭涌,一浪高过一浪。
“回你的后殿去,今后不许再有这种事情。”
他口口声声唤着怜儿,却不怜美人心,对她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
贵妃扯嗓质问,“一开始在尹桑的时候,陛下分明对臣妾有那心思的。”
帝王凝眉动唇,“年少胸无大志时候的一次偶然冲动而已,还要再提吗?”
是啊,从来都是她主动的,十四岁少年,血气正燥盛之时,她遗憾未能与他成就美事。后来,他心中藏了大志,便是一口一个拒绝,她再难有机会。
贵妃从龙榻上起身,朝帝王福了福,“臣妾告退。”
擦肩走过帝王身边,贵妃脚步又缓缓滞下。
她回头,依旧是完美的笑靥,仿佛刚才的失意不存在一般。
“陛下想对谁做什么就去做好了,憋着可不是味儿呢。”
一直到贵妃离去,帝王也未作理会。
仰面倒于宽大的龙床上,盯着明黄帐顶张腾的云海飞龙,鼻腔是美人方才沾染在衾褥间的撩人芳香。
他却于这芳香中猛忆起另一道清淡飘渺,若有似无的幽香来,不同于这些刻意熏染出来的气味,那是肌肤下自带的只属于她一人的独特气息。
身上隐隐灼燥,这是一具年轻的仅二十四岁的躯体,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两年不动情,不为别的,正是这具身体太挑剔的缘故。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脑中记忆不知不觉倒退回数年前,他重伤濒死,倒在陌生小姐怀里。
再度醒来,却是几近赤诚的展露在她眼前。
小姐有着净雪一样的肤色,眉若远山,眸似秋水,柔而清澈,不淡不媚,鼻峰秀巧,唇色樱粉。
乌丝团肩,素束裹身,花颜天成,恍似云上仙妃。
“你醒了,我不敢贸然请大夫,暴露你的藏身,只能买了药,亲自替你处理伤处,好在你意志坚强,醒了过来。”
声音也是如细柳拂风,轻柔动听。
“你这么盯着一个男人,不害臊吗?”
哪里见过这等神仙的他,不知该答些什么,莫名其妙对她冷了脸。
他想用被子遮住自己,略一动,浑身剧痛无力,长“嘶”了一声。
她一愣,随即了然轻笑,柔柔望着他,“不必羞臊,阿鹰也是男孩子,我也这么照顾它的。”
心中一跳,他怔然问,“你是卫人?”
这个世上存在各种各样的鄙视和侮辱,正如曾经的卫人自诩文明之邦,人人气度超凡,乃人上之人。
他们轻视南面毗邻的越国“野蛮人”,大越又轻视更南的尹桑人。可最终呢,文明之邦却恰灭在他们这些野蛮人之手。
可她若真是卫人,他便真有些信了那卫人的自吹之言。
她面上似乎有一掠而过的忧伤,“天下哪还有什么卫人,只有大越人而已。”
然后,小姐反问,“你呢,你是坏人吗?”
“……”
阿鹰原来只是一只幼鹰,从树上摔下来,恰好被小姐捡到。
她,居然那么纯净无邪地看着他的身子,把他和一只飞禽相提并论为“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