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捏他的耳朵,“别紧张,有些事情说开了对严胜先生来讲说不定是件好事。”
缘一点了点头,“我也许真的没有与兄长大人发自内心地交流过。”
末了之后,缘一突然想到了什么,前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募地转过头来:“歌。”
我:???
缘一好像是做了一番心理挣扎,赤红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颇为严肃,良久他才开口:“你讨厌我吗?”
我僵了一下,果断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嘟嘟囔囔地说:“瞎想什么?快走快走。”
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我觉得歌的‘讨厌’和我理解中的讨厌是不一样的。”缘一说,“歌的‘讨厌’是因为爱而生的。”
红色的衣角在视线里划过,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我抱紧了缘一的脖子,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
对于严胜的小女儿,我一直怀着一种很好奇的态度,大概是因为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的关系吧。
我从来不知道正常人家是如何养女儿的,正常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应该又是怎样的,无论我还是‘宇智波雨歌’的时候,还是鬼杀队教习的时候,我接触的女人就没有几个是正常的。总之不会是父亲用来养我的方式,也不会养成如我一般离经叛道的女儿。
严胜的小女儿名字叫继国结衣,父亲离开家前往鬼杀队的时候,结衣还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婴儿。
头一次去继国家的时候,静子夫人把还在襁褓里的结衣抱过来给我看,小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咿咿呀呀地伸着白嫩嫩的胳膊,我伸出了手指,她下意识地用那只软软的手抓住了那只手指。
我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敢动,唯恐伤害到小婴儿。
我不是没有抱过这样小的孩子,泉奈小的时候我抱过他,起码我见过的小婴儿似乎都有这样一个特点,当你把手指伸过去的时候,对方会下意识地抓住伸过来的手。
不仅喜欢抓你的手,还会把手指往自己嘴里塞。
得亏结衣亲妈在旁边,否则我的手指就真的要被她塞进嘴巴里了。
当我看到被静子夫人带出来的结衣的时候,我才深刻地意识到,我爸养女儿的方式真的不能借鉴,这才是正常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日安,婶婶大人。”穿着和服的小姑娘正儿八经地给我行了一个礼。
我:“……”
我还没结婚。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向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陈述这个事实,只好干巴巴地回应了她。
“日安,结衣。”
见过结衣之后,我看到了小豆丁,现在的小豆丁已经不能说是小豆丁了,再过几年他的个子恐怕要比我高了,男孩子长个子的速度要快得多,更何况,继国家貌似没有矮子。
抵达继国家的第二天,严胜带着缘一和我去祭拜了他们的父母,我看到了疼爱缘一的母亲朱乃的墓碑,以及前一代的继国家主的墓碑。
对于缘一的父亲,缘一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说过他的不是,大多数信息是我从缘一对父亲为数不多的话里解读出来的,缘一这个人天生就不是喜欢说人不是的人。
至于刚出生父亲就要处死他,一向温和的母亲暴怒这件事,他也是听继国家里的仆人说的。
那时候的缘一,似乎认定了自己是个‘不祥之人’,结果被我敲了脑袋。
入夜的时候,继国家的两个兄弟到了我和静子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谈话,闲来无事的静子夫人便拉着我扯起家常来。
静子夫人出身名门,但是性格温和,说话的声音不会大也不会小,严胜离家的这几年,小豆丁还没有成年,继国家上下的事情都是静子夫人一力承担。
严胜回到家的时候,静子夫人没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家门前,面带微笑地跟严胜说‘欢迎回家’。
坚强、美丽。
老实说,有这样的老婆,严胜真是赚到了。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歌。”静子夫人弯了弯眼角,“很羡慕你可以一直一直,从头到尾都陪在自己的丈夫身边。”
她是真心的。
静子夫人可以陪伴在作为继国家家主的严胜身边,但是作为猎鬼人的严胜,她无法在其身边。
一时之间我觉得有点语塞。
我不知道从哪里说才好,我很想说缘一不是我的丈夫,起码目前不是,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桌上的茶水早已冷却,侍女撤下了冷掉的茶水,重新倒上了茶。
我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夫人。”我放下茶杯,“你很坚强,你真的很坚强。”
“陪伴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摸摸自己的眼角,“不一定是要时刻陪在身边。”
“你做得很好。”我真心实意地说,“你为严胜先生守住了一整个家。”
我说的是真的。
曾经我想守住一个家,但是我没能守住,只能任由我的家人离去。
静子夫人,她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
缘一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因为今天要祭拜父母,缘一没有披上那件日常的红色羽织,而是换上了家仆准备的黑色跨服。
老实说,这样的缘一严肃了很多。
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我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淡淡的酒味钻进鼻腔里。
缘一突然伸出手,我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淡淡的酒味和暖洋洋的气息顿时萦绕了全身。
颈窝里传来痒痒的触感,温热的呼吸洒落在皮肤上,缘一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蹭个没停。
“怎么啦?”我拍拍他的脊背。
缘一不说话,只是蹭。
淡淡的酒味钻进鼻腔里,我顿了顿,好像是有点醉了。
我拉着他,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榻榻米上,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醒酒。
喝掉那一杯茶之后的缘一似乎清醒了一点,眨巴眨眼睛。
我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弹,被弹额头的缘一下意识地默默被弹疼的额头,清醒了。
我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件白色的寝衣,让他换上,而后我便出拉上了和室的门,在外头待了一会儿,等到他换完衣服之后我才拉开了纸隔门。
显然醉酒的人换好了衣服,但不见得会好好穿衣服,脖子的地方露出大片皮肤。
我不得已帮缘一拉好了衣襟。
“歌。”缘一歪了歪脑袋,像是一只迷茫的猫,“我被兄长大人讨厌了。”
我:“……”
好小子,我没想到严胜真的会这么直接。
“但是兄长大人好像更讨厌自己。”缘一又说。
我顿了顿,这会儿缘一已经慢吞吞地坐到了我旁边,脑袋又拱了过来,还伸出双手环住了我的腰。
我任由他在我的颈窝里蹭蹭,而后便没了动作,只是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里。
“我一点都不了解兄长大人。”缘一的声音闷闷的。
缘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说了大半夜的话,很多很多话。
平时的缘一只要不跟他主动搭话,一整天不说话都没用问题,实打实是个锯嘴葫芦,喝了酒之后,似乎是丢掉了锯嘴葫芦的属性,倒豆子一样不停地讲了大半夜。
我大从他的话里知道了一点,结束了祭拜之后,严胜提出想要和缘一谈一谈,兄弟两人先是喝了一点酒。
酒壮怂人胆,何况继国严胜并不是个怂人,很多时候只是碍于他过分强烈的自尊心。
喝了酒之后的继国严胜和弟弟说了很多,他的嫉妒,他的愤怒,他的恐惧,所有的所有。
他嫉妒缘一宛若神明恩赐一样的天赋,同为兄弟,他却如此平庸,再次见到缘一的时候,曾经的嫉妒更像是燎原的火焰一样烧了起来,为了追逐缘一,他选择进入鬼杀队。
无数次的磨炼之后,他仍未在剑技上企及弟弟的境界。
弟弟就像是神子一样。
缘一当场就给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听着兄长一个劲地说话。
“但是我更讨厌我自己。”严胜说,“明明我才是哥哥,却不能走在弟弟前面。”
什么都不如弟弟,所以什么都不能为弟弟做。
两个醉鬼。
“歌。”缘一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是没有这样的才能比较好?”
我揉乱了他的头发。
“说什么傻话。”我说,“主公和鬼杀队的柱会哭死给你看的。”
“不用怀疑你自己,缘一。”我告诉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缺点也罢,优点也罢,那都是一个人身上的特点。”
说白了就是我哪里不好,我骄傲,因为我就是这么个人。
缘一点了点头,又继续说话。
比如缘一的父亲在缘一离开继国家之后,一直挂念缘一,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的后悔,原本在母亲去世之后,缘一就应该被送去寺庙,缘一离开之后,父亲一度以为他去了寺庙,也曾派人去将他接回来,可是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很多年,父亲一直都在找缘一,他非常地挂念曾经被自己忽视、厌恶的次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严胜娶妻之后,父亲便去世了。
父亲挂念缘一,这对缘一来说,意义非比寻常,起码他也是可以被父亲惦念的孩子了。
喝了酒的缘一真的像一只撒娇的猫了,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不停在我的颈窝里蹭。
“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有些无奈,鉴于现在赖在我身上的人是个醉鬼,现在也没有什么撒酒疯的出格行为,于是我选择了听之任之。
“我好爱歌。”缘一又使劲地蹭了蹭我的脖子,“有歌在真好。”
说完就睡死过去了。
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继国严胜这个人不带好头啊。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头发把泛红的耳朵遮住了大半。
这个人真是……
*
次日离开继国家的时候,严胜特地来送别,兄弟两个人相处的方式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晚上的酒后吐真言受到影响,该如何是如何。
但是我明显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类似于横贯在他们之间的某种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在的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正常的兄弟。
静子夫人似乎也看出来了,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美丽的眼眸里都是对丈夫的无奈。
我回以她一个同样的微笑。
这两个笨蛋兄弟,能把一件事拖了十几年才解决,真是服了他们了。
“有了孩子之后,记得带过来。”临走之前,我听到严胜这么跟缘一讲。
缘一点了点头,“我会的,兄长大人。”
“请你和兄嫂务必保重身体。”缘一说。
结果离开继国家之后,缘一低头盯着我的肚子,盯了很久,久到我不得不伸手推开他的脸颊,把他的脸扭到另一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缘一酱有跟严胜酱讲过一点歌和父亲的事情。
缘一酱:其实歌也很讨厌她的父亲。
严胜酱:???
缘一酱:歌六岁的时候,父亲教她刀术打断了歌两根肋骨。
严胜酱:……!!!
缘一酱:还站在树上朝树下的歌扔手里剑。
严胜酱:!!!
缘一酱:但是歌还是很爱她的父亲,歌说如果不爱就不会讨厌了。
严胜酱:……你不觉得你妻子的父亲对你妻子的教育方法有哪里不对吗?【总算知道训练场那一系列猛如虎的操作是怎么来的了。】
缘一和哥哥解开心结了,完结啦,之后就是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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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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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是一个在梅雨季节的一个晴日里出生的孩子。
母亲说她自己是在下雨天出生的,母亲出生的时候,雨一直下,不停地下,外祖母生下母亲之后接连几天都是未曾断绝的雨水。
母亲说朝歌出生的季节正好赶上了雨水频繁的梅雨季节,预产期那几天,雨一直在下,空气被雨水浸泡得湿润,天空被裹挟着雨水的乌云挤得密密麻麻,一点太阳都没办法见到。
母亲生下朝歌上的时候,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水停了下来,灰蒙蒙的天空上,乌云散开,金色的关辉从云隙里倾泻下来,鸟鸣在群山之间回荡。
朝歌是名字是父亲取的,朝歌出生的时候是雨过天晴的早晨,也许是因为母亲叫‘歌’,朝歌就叫朝歌了,前头加上从父亲那边继承过来的姓氏,于是朝歌就是‘继国朝歌’了。
母亲不是很喜欢下雨天,一到下雨天母亲就喜欢坐在庭院里,听着雨水从屋檐滚落,滴滴答答落在游廊的地板上,从天而降的雨水嗒嗒嗒地落在草叶上,看着看着,母亲就整个人都会变得莫名呆滞起来,朝歌喊了好几声母亲才会堪堪回应一句‘啊’,整个人又呆又愣的。
母亲说她不太喜欢下雨天。
朝歌觉得母亲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下雨天。
因为下雨天的时候,母亲喜欢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坐在和室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表情安静得像只猫儿,父亲会让她一直靠着,累了的母亲会这样靠着父亲沉沉地睡过去,睡上一个好觉。
“爸爸。”小时候朝歌爬到父亲的膝盖上,悄咪咪地看了一眼靠在父亲肩头上睡着的母亲,“你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