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滢知道,他其实只是志不在此。苏锦一向以为,男子不该被捆在生儿育女上,女子能做的事,男子样样都能做。
他这样的人,多数女子既怕他,又厌他,归根结底,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男子罢了。
但是楚滢不怕,她打心眼里觉得,苏大人就是天底下第一好,苏大人哪里都比她强,她倾慕他,喜欢他的所有。
“哦,二十五了。”太后缓缓点头,“但是你既有才学,有志气,相貌又生得好,依哀家看,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楚滢都快给急坏了,插话道:“父后您倒是别光说呀,您替苏大人看上谁了?”
她感到身边苏锦的手微微一动,像是恨不得拽住她的模样。
太后瞧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哀家不过问问,哪里就有这么快了,你急什么。何况,哀家看上谁管用吗?这些事情,终归是要自己喜欢。”
说罢,就转向苏锦,“苏大人,你心里若有喜欢什么样的,便说来听听,哀家或可替你留心。”
旁边众位君侍也道:“是呀,咱们这么多人呢,闲在宫里也是无事,大可以四处问问,不怕挑不到好的。”
苏锦红着脸,只轻声道:“回太后的话,臣没有想过这些事。”
“瞧你这孩子,自己的事,哪能都不上心的?”太后乐呵呵的,“或者你成日在朝中呢,有没有看得上眼的大臣?”
楚滢越听越着急了,心说您这是要指到哪里去了,不行不行,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行。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怜巴巴盯着苏锦,就差在他耳边大喊,你选我吧你选我吧。
苏锦的声音更低了几分:“臣这些年心思都在公务上,着实是没有想过,是臣疏忽了。”
“罢了,苏大人要给羞煞了。”有君侍笑道,“他脸皮薄,咱们也不好太难为了他。”
太后亦道:“那倒也算了,你这孩子自己争气,眼界高些也是对的,若是将来有了意思,还是那句话,哀家替你留心。”
苏锦谢了恩,端起面前桂花酒抿了一口,衣领以上露出来的肌肤都透着薄薄的红意。
楚滢在旁边喘了一口气,没有就没有吧,总比跟哪个大臣胡乱牵上了线要好,她的苏大人只能是她的,谁都别想抢。
刚想吃两口菜,却听那边太后又道:“苏大人倒也罢了,你呢?你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这后宫是不是也不能总空着?”
楚滢给吓得,刚夹的菜都快掉了。
“父后您今天,怎么要将月老的活儿给抢了?”她僵着脸皮,勉强笑道,“儿臣还小,还小,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太后抬眼看她,“你年纪是不大,但先帝在你这么大时,都已经与哀家成了亲了。当了皇帝,便不能像从前逍遥了,后宫空虚,后继无人,你便等着朝臣来给你递折子吧。”
知道了知道了,前世又没有少收过。她默默撇嘴。
其实她极想说,儿臣心里有人,您仔细瞧瞧,您今天变着法儿地关怀婚姻大事的这两个人,原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顾及到苏锦的脸面,只能作罢。
“儿臣明白,都明白。”她呵呵赔笑,“您刚才也说了不是,这事得自己喜欢才行。儿臣一定多留心,到时候请您过目。”
太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君后的人选是要慎重些,其余的嘛,却可以随意些,左右哪个皇帝都得是三宫六院,重在为皇家开枝散叶。”
他微一沉吟,就道:“前几天兵部尚书给哀家请安,提起他有个儿子,今年十四岁,温柔安静,知书达礼。哀家思量着,要不然改天邀进宫里,见上一见。”
不要,不要啊,楚滢心里叫苦不迭,您老人家这是点的哪门子鸳鸯谱。
这人她知道,叫做倪欢,前世是倪雪鸿那个老狐狸在恭王倒台后,为了保自家荣华,千方百计要送进宫塞给她的。当时她失了苏锦,整个人失魂落魄,太后又几番力劝,要她好歹在后宫里留个人,她便稀里糊涂地收下了,心想着用来堵朝臣的嘴也不错。
但她自始至终都未碰过他,不过养在宫里,好好的一个男子,在深宫守活寡,她后来想想,也是挺对不住他。
她倒没想到这辈子,倪雪鸿那么早就想着把人塞进来了。怎么,是那天让她一顿挖苦,反而觉得她这个小皇帝值得投靠了不成?
但是这等害人害己的事,她是不干了,再也不干了。
“您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吗?”她苦着脸道,“选君侍又不是买白菜。”
“这叫什么话?”太后奇道,“他母亲想将他送进宫来,难不成他自己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主意吗?”
楚滢余光瞧着,身边的苏锦脸色淡淡,只盯着面前的酒杯看,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身子仿佛绷得有些紧,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
“这强扭的瓜它也不甜。儿臣还小,那兵部尚书的公子比我更小,怕是还没明白自己的想法呢,咱们早早把人绑了进宫,也不厚道。”她道,“儿臣刚刚登基,课业都顾不过来,这些事容后再议吧。”
太后也只得无奈道:“好,总归是哀家说不过你。”
于是一众人复又闲聊吃酒,苏锦的神情依旧未变,只是楚滢总觉得,他就是到这会儿才松弛下来了。
一顿饭毕,二人并肩往回走,到得岔路口,苏锦淡淡道:“陛下请回宫吧。”
楚滢笑着看他,“我想送苏大人回去,好不好?”
“不必了。”他道,“才几步路的事,何须相送。”
“那我想到桐花宫讨杯茶喝。”
“臣那里的茶也无甚特别。”苏锦垂着目光不看她,“若是陛下实在喜欢,臣一会儿让人送些去卿云殿就是了。”
“……”
楚滢无端吃了个瘪,挠挠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直觉不能放他这么轻易回去,不然怕是更不行。
她满脸认真道:“那可不行,是我邀苏大人一同去吃席的,如今自然该好好地将你送回去,女子邀男子同行,应当妥帖送回,这也是礼节。”
苏锦也不知道,她这样当个皇帝也没几分架子的人,是怎么左一个礼节右一个规矩的,但实在是累了,也不想同她硬拗,只能点点头,“若陛下执意如此,便请吧。”
然后就眼看着楚滢,像得了天大的便宜一样,眉开眼笑,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边,一路将他送回了桐花宫。
他今日也不讲什么君臣规矩了,坐到偏厅的椅子上,就道:“陛下若无事,就请回吧。”
其状冷淡,让端茶进来的秋桑都愣了一愣。自家大人向来待陛下尊敬,且客气,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出奇了。
楚滢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凑上前去,扒在桌子沿上小声问:“苏大人,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第10章 按摩 皇帝的副业。
苏锦的神色一僵,有片刻的不自然闪过。
“臣有什么事值得生气,”他淡淡道,“陛下多虑了。”
楚滢端详着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虽仍旧是那个轻声轻气,万事不形于色的人,但今天却无端地透出几分低落,就像一块美玉黯淡了光华,让人看着心里不忍。
她对苏锦,熟悉到了骨子里,她自认为她不会看错。
“真的吗?”她轻手轻脚蹭过去,伸手牵他衣袖,像猫在挠,“那苏大人今天散席后,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单刀直入,苏锦的脸色就更不自在了。
“没有,陛下误会了。”
一旁的秋桑倒好了茶水,瞧着这一幕直咋舌,心说自家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像是跟陛下闹起脾气来了。虽然陛下待他一向很好,但那也是陛下啊。
楚滢却暗中摆了摆手,让他别操心,只管退出去,再把门带上。
“是吗?”她悄悄地往前蹭,故意道,“让我猜猜,是不是我父后擅作主张,要给你说亲,你心里不高兴了?”
苏锦靠在椅背上,合着眼,眉心微蹙,透出几分疲惫。
他闻言立刻道:“怎么会,太后愿意替臣留意,原是好心,臣理应感恩。”
楚滢的声音轻轻软软,就响起在耳边,“哦,那就只能是因为,父后提起要给我选君侍,这才惹着了苏大人。”
“……”
苏锦陡然一睁眼,就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没声儿地摸到了他近旁,此刻扒着椅子扶手,头几乎就要挨到他肩上了,一双眼睛干净又带笑,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背紧贴在椅子上,飞快地转开脸去。
“陛下。”
“苏大人,”楚滢拖长音调,像在哄人,又像在撒娇,“你不喜欢,和我说就是了,做什么要憋在心里气自己?”
“臣没有。”
“好,没有就没有。”她笑得甚至有些宠溺的意思,忽地竖起三根手指,往脑门边上一放,“那我也得给自己正名了,我对父后说的这个那个公子,都没有半分意思,我此生都没有娶别人进门的念头。”
对,是“别人”,谁都不可以,只有你。
“……”
苏锦看着她的模样,心绪复杂中却又有几分好笑,伸手将她的手拽下来,忍不住道:“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学什么对天发誓,成何体统?”
楚滢很不服气,“我是认真的。”
眼前人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轻叹了一口气。
“身为帝王,后继无人称为失德,古往今来,多则三宫六院君侍无数,少的也总有十数人。君侍相较于让皇帝喜欢,更重要的意义是为皇家绵延后嗣,以及巩固与朝臣贵族的关系。”他道,“陛下,臣任帝师之职,辅佐您千秋功业,没有因此事而介怀的道理,陛下不必多心。”
“……”
骗人,苏大人最擅长自欺欺人。
楚滢在心里愤愤不平,道理你都懂,但你此刻脸色差成这样,又是在干嘛?
话虽如此,嘴上却不敢埋怨他,只委委屈屈的:“你怎么和我父后说话一模一样啊。”
苏锦望着她,无奈笑笑:“道理本就是如此,莫非现在臣说话,陛下已经不喜欢听了?”
“别别,你说什么我都听。”楚滢赶紧哄着,但转眼又垮下嘴角来,“可是只有这一句,我不想照办。”
她蹭在他跟前,两手各撑一边扶手,不知不觉间,几乎都要爬到他身上了,眼睛水汪汪的,一脸小心地看着他。
苏锦忽然觉得,如果给这位陛下一条尾巴的话,此刻想必是耷拉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想摇又不敢摇。
“别人都说,君王富有四海,是天下之主,但是如果连自己的心愿都无法达成的话,那这个皇帝做得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仰着头,满脸执拗,“我只想和心爱之人,一生一世,白头到老。这样平民百姓都能实现的愿望,为什么当了皇帝反而不行?”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前世要丢下她不管,为什么要留给她一个山河安定,四海升平,却唯独没有他的帝国。
苏锦被她的眼神烫了一下,忽地无话可答,眼看着她就快要将他扑在身下了,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他抬手轻揉眉心,声音低低的:“陛下,不争了吧,臣今日有些不舒服。”
简单一句话,楚滢的固执忽然就散了,眼里顿时化为担忧。
“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陛下怎么什么都知道。”
楚滢心里道,还不是伺候你太久了。苏锦是废寝忘食替她操劳朝政,但却不是钢筋铁骨,他的身子也就那样,劳累过了就头疼,前世里,她硬生生什么按摩熏香,药膳食补,都给学会了,单就这一项上来说,和御医比都不带输的。
还是她太没用的缘故,当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依靠着他,如果不是他,她早就被谋逆的恭王剁成泥了。
还好,今生,她是带着十余年磨炼出的本事回来的,虽然眼下还不敢显露太多,但总归是能让他少操劳一点了。
“因为我聪明。”她随口嬉笑道,“苏大人,我帮你按摩好不好?我可厉害了。”
苏锦抬头看她一眼,笑了一笑:“陛下千金之躯,来做这些事像什么话。您先回宫吧,臣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楚滢却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誓要将不像话进行到底,径自挽了两分袖子,双手就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陛下。”苏锦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阻拦她。
她却只轻声笑:“苏大人为国操劳,我又什么都帮不上,只有这点小本事,是从前替母皇按摩解乏学来的。你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太没用,好不好?”
反正她母皇都下葬了,他也无处找人对证去。
苏锦倒也当真没有再躲,只是轻声道:“臣如此僭越无礼,要是让人知道了,怕是得重重参一本。”
“怕什么?”楚滢理直气壮,“反正折子也是你自己批,你就说,我与你之间的事,轮不到其他人来管,本皇帝我很乐意。”
“……”苏锦哭笑不得,“您自己听着这像话吗?”
“怎么了?我以前听说,前朝有辅政大臣,仗着自己根基深厚,皇帝年幼,大包大揽全权做主,对皇帝掌控欲强得很。”她从他身后凑近过来,声音愉悦,“苏大人,你能不能学学人家,霸道一点,把我当成你一个人的,很难吗?”
难吗?教导她这样一个成天语出惊人的皇帝,是挺难的。
苏锦闭了闭眼,摇头叹息:“陛下往后,还是不要自认是臣的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