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滢却明显地一怔,像是有些吃惊一样,随即才笑开来:“这些菜都合你的口味吗?哎呀,真是太巧了,这些也正是我平日爱吃的。太好了,能吃到一块儿去,真是有缘啊。”
其实,不是的。
在她前世还没遇见苏锦的时候,她喜欢吃肉,不怕油腻,辛辣之物也毫不胆怯,那时父后和母皇没少调侃她,口味如此泼辣,怎么性子倒还好,没见如何火爆。
是后来认识了苏锦,总忍不住迁就他的口味,到后来,反倒将自己的喜好硬生生给扭了过来,从前喜欢的菜色,如今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了。
苏锦看她的目光,却有些微妙。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上回在茶楼里,吃桂花糕时也是。他若真信她,怕是就白认识她一遭了。
饭菜不多时就被送上来,楚滢笑眯眯地往他面前夹菜,自己吃的倒不多,好像全心全意着重于喂他。
他心说,这是哪里添的毛病。
“你有没有想过,养只小狗小猫什么的?”他忽然问。
楚滢没料到他和她谈这个,顿时一愣,“啊?为什么呀?”
苏锦把唇边的一丝笑意往下按了按,“省得你总是一门心思喂我。”
“噗……”楚滢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盯着眼前的人,笑得真心欢畅。
天底下再可爱的东西,也没有你可爱,养什么都比不上养你开心呀。
她在心里默默地撒完了欢儿,嘴上还是客气的:“这不是难得请苏大人吃饭,想尽主人之谊,唯恐你吃不饱吃不好吗?”
“你又忘了,其实你每天都在请我吃饭。”苏锦答得自然至极,“而且,我以为,你说这次出宫是我欠的人情,那应当是我请客才对?”
楚滢望着满桌子菜,倒还认真思考了一下。
虽然她知道,苏大人的俸禄挺多的,付这一顿饭还是毫无问题,但是毕竟她是一国之君,严格地说,整个大楚朝都是她的,那好像以她的身家,还是不能占他这个便宜。
何况,哎呀说白了,往后他们在一处了,还分什么你我呀。
她乐滋滋就道:“吃饭是我要来的,地方也是我挑的,要是推给你请客,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然这样,你欠的人情,用别的方式来还?”
苏锦投来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又有什么新花样了?”他随意道。
眼角眉梢,意态风流,勾得楚滢突然间腿软了一下。
没出息,真没出息。她在心里狠狠教训自己。
她憋着坏,想着要是让苏大人给她亲一下,他肯定不依,多半还要生她气,那要不然就讨一个长期免死金牌,和他约定,每旬都跟她出宫约会一次?只要哄得耐心,她就不信他一点都没有触动。
正兀自琢磨,却听外面轻轻两下叩门,有一个悦耳的男子声音道:“搅扰客官了,奴家可以进来吗?”
她和苏锦对视了一眼,就听苏锦轻声问:“菜色不是已经上齐了吗,还有什么?”
她扬声向外面道:“进来吧。”
推门的却是一个美貌男子,身量纤细,神态柔媚,一看就不是跑堂做事的人,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一把琴。
“奴家名唤玉郎。”他福身道,“是这楼中献唱的歌伶,承蒙客官不弃,便献丑了。”
楚滢扭头看了看苏锦,沉稳如他,也不由目露讶异,想来是没料到这歌伶做派如此直接,也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来人自顾自坐于空地,理整齐了衣摆,将琴横放膝上,便开始自弹自唱。
别说,技艺倒还不错,大约是能在这酒楼里卖唱的,多少也要有些真本事。
他唱的像是一首南方小调,楚滢在宫里没有听过,乍听倒也觉得新奇,更兼他很是沉浸,歌里唱的是采莲少年,他便也目光楚楚,欲说还休,端的是人曲合一,有些功夫在身上。
楚滢听着,缓缓点头,只是总觉得身旁有一束目光,落在身上烫得很,哎呀这秋天里的衣裳算不得薄,但都快给烫出一个洞来了。
一曲唱罢,这歌伶将琴放在了一旁,缓缓起身,施以一礼,声音婉转:“玉郎资质粗陋,不知可还能入得客官的眼吗?”
她笑了笑,道:“阁下过谦了,唱得很好,闻之动人。”
“真的吗?”对方一下笑开来,连笑也是含羞婉约的,像是荷塘里初露的新荷,娇艳欲滴,“能听客官这一句夸赞,玉郎比什么都高兴。”
说着,竟提步向她走来,“客官还有什么喜欢的曲儿吗?奴家会的可多了。”
嗯,楚滢心道,你会的是可多了,但我可是要被别人的眼神给扎穿了。
她便道:“方才这曲已经足够好了,一时倒也没有旁的想听。”
那玉郎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闻言也不觉失落,只是轻轻一笑,眼波含情,往她脸上一扫,“那不知玉郎有没有荣幸,让客官赏奴家一杯酒喝呢?”
楚滢还没有说话,却听身后有人干咳了一声,硬生生把话头截了过去。
她转过头,就见苏锦面色微冷,道:“这位公子,怕是不方便吧。”
第15章 吃醋 多香啊。
这玉郎不愧是在酒色场上见多了的,闻言竟不惊讶,更不慌张,只以袖掩唇,含羞似的低了低头,“是奴家失礼了。”
他既如此,苏锦却更无法说什么,只偏开目光,一言不发。
“这位公子,是小姐的夫郎吧?”对面眼波盈盈,笑得还有些讨巧意味,“真是俊美无双,气度不凡,更难得的是心还这样善,对奴家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也好声好气的。”
他转头看向楚滢,声如莺啭:“小姐,您真是好福气呀。”
楚滢心里忍不住笑,这地方的人,一张嘴可真是厉害,宫里伺候人惯了的宫女侍人,也未必有几个这样机灵的。
但脸上却偏要假装正经,“啊,你误会了,他不是……”
话到一半,突然被苏锦打断。
“我们这里不须唱曲了。”他淡淡道,“阁下不若去旁的雅间里看看吧。”
那玉郎福一福身,眼睛却期期艾艾望着楚滢,“小姐……”
楚滢清晰地看见,苏锦的身子一僵,唇角抿成一线,目光只盯着桌上,衣袖下的手却微微一动,像是攥紧了似的。
她暗地里乐得快开花了,出手也格外潇洒,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瓜子递过去,道:“唱得不错。”
玉郎也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接好了,道了一句“小姐出手真大方,多谢贵客”,才抱起他的琴,转身退了出去。
楚滢看看身边的人,忍着笑,轻声唤:“苏大人,苏大人?”
苏锦眉目沉沉,低着头不理她。
她假作无知无觉,轻松地拍拍手道:“哎呀,曲儿也听完了,胃口好像又开了些,来来,再吃点菜。”
眼前人蹙紧的眉头,好像又加深了几分。
“咦,你怎么不动筷子?”她道,毫无避忌地拈起一块玫瑰山药糕,送到他的嘴边,“那吃块点心吧。”
“陛下!”苏锦陡然出声。
他身子向后一避,动作过大,连带着椅子也滑出两寸,“吱呀”一声,无比锐利,衬着他此刻神情,简直像要用眼神将她指尖的山药糕烧穿一样。
“嘘,在外面呢。”楚滢压低声音,贼眉鼠眼。
他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自知失言一样,只垂落了目光,那无端生出的两分怒气也褪下去了,只余下落寞。
楚滢看在眼里,心忽然疼了一下,原想好要激他的手段,也不忍心再使了。
“你怎么了?”她丢了那糕,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生气了?”
“没有。”苏锦答得不假思索。
他只是一介臣子,有什么气好生呢?在陛下面前,莫说生气,其实他连说“不”的资格也没有。她待他好,不摆皇帝的架子,他却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楚滢却不依不饶,鼻尖几乎都快蹭到他脸上了,“不许骗人啊,我看得出来,你就是不高兴了。”
他静了片刻,极力使自己显得磊落无私,“你要我陪你出来,是来吃饭的,听歌唱曲这样的事,恕我不能奉陪。”
眼前的小丫头声音软乎乎的,几乎像在哄他:“好好,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他听在耳朵里,却更别扭了。
其实此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是那歌伶推门进来,主动卖唱,她这样全盘认下来,反倒显得他的脾气来得更不合时宜,更无理可说。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他卖唱倒也与你无关。但你出手打赏,这样阔绰,极不合适,和那些纨绔小姐还有什么分别。”
楚滢眼看着他越描越黑,越说越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既好笑,又泛起一点点心酸。
真是的,明明就是嫌那玉郎唱曲的时候,给她目送秋波了,又嫌她听得高兴,赏得多,怎么就不能直说,偏要在这儿强撑帝师的模样。
也真难为他,心里都快酸得不是味儿了,还要想方设法地编词儿来教训她。
她心头忽然软了一下,也不逗他了,牵过他的衣袖低声下气:“都是我不好,你多训训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吗?”
苏锦面对她这副模样,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僵持了片刻,红着耳尖轻声道:“差不多。”
楚滢望着他,既无奈好笑,心里又酸酸软软的,不是滋味。
其实那卖唱的玉郎,也并不打算干什么,从前她和宫女聊起宫外之事时,便听说过,这些男子也不过是献媚讨生活的,所谓讨杯酒喝,只是要钱的意思,无非是他见面前客人像是夫妻,着意多露几分媚态,意在让男客生妒,女客为保家门平安,赶紧多给些钱打发他走人罢了。
苏大人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深谙人心,反倒是到了这市井方寸之地,面对这点浅显把戏,突然就看不透了。
也不知是真一时失察呢,还是乱了心神。
她见苏锦神色稍霁,拉了拉他,靠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吃醋了?”
苏锦停留在耳根的红意,立刻就涌上了脸。
他像陡然让人摸了的猫一样,身子飞快后仰躲她,眼神也像是炸了毛的模样,“不要胡说。”
“真的吗?”楚滢毫不退让,双眼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去,“那如果方才卖唱的是个女子,你会这样生气吗?”
“……”苏锦目光闪烁了几下,“没有如果。”
楚滢定定地望着他,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前番在太后宫里,太后不过提了一句有意让倪雪鸿的儿子入宫见见,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回来就横竖不是味道,冷落了她许久,今天又是这般模样,要说心里没鬼,他自己信吗?
虽然她的苏大人喝起飞醋来,倒也挺可爱的,但是他到底在躲什么,喜欢她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出声:“苏锦。”
她此生还未曾这样连名带姓唤过他,闹得苏锦都一怔,不由抬头道:“做什么?”
就见她凑在他跟前,眉眼弯弯,笑得极真心,“吃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最乖了,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喜欢我做什么事,不喜欢我见什么人,全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放在心里的。”
“……”
少女眼神炙热,忽地就将他烫了一下。
苏锦移开目光,好像这样就能从那种温度里逃离一样,低声道:“别这样。”
她却执拗得很,“我是认真的。”
他在她的注视底下,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真这样听话,前天布置的诗文,回去抄一百遍。”
“……”
他眼看着楚滢脸一苦,颓唐了一瞬,下一刻却又笑着靠近过来,少女的双唇如花瓣,一点一点地接近,“知道了,都听你的。那你看,我这么听话,是不是该……”
话的尾音,却被窗外一阵喧嚣吵嚷打断。
楚滢恨恨地闭了闭眼,心说早不来晚不来,这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苏锦却像如蒙大赦,立刻转头去看窗外,好像这就是天底下头等大事一般。
她摸摸鼻子,正懊恼让苏大人逃了,却见他的神色一凛,当真郑重起来。
“怎么了?”她边问边凑过去。
苏锦遥遥一指,“你看。”
大街上挤挤挨挨的,人头涌动,有欢呼奔跑的,有伸着脖子张望的,还有孩童穿梭其间,拍着手蹦跳,全不似寻常赶集行路的景象。
人群的远处,是一队甲胄将士,因为骑着高头大马,哪怕在如此拥挤之下,都格外显眼。他们走得很慢,像是在避让穿梭的人流,又像是在接受百姓的欢呼和尊敬。
渐渐地走近了,为首的竟是一个男子,眉目英挺,身姿矫健,穿着这身甲胄,竟格外相称,比之身后的女将还要飒爽几分,阳光落在他脸上,端的是意气风发。
雅间不过在二楼,下面人群的欢呼议论声清晰地传来。
“这是咱们的将士呀,在西疆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苦战了这么些年,如今好了,可算是班师回朝了。这仗该是打完了吧?”
“都回来了,那一定是打完嘞,可太好了,打仗最要不得。”
也有孩童稚声稚气:“爹爹,那个骑在马上的怎么是个大哥哥呀?男子也可以当将军的吗?”
楚滢和苏锦对视一眼,俱是极兴奋,又有几分严峻。
威宁大将军,叶连昭。
他们通过密信,从前线调回来的人。
他如今身后的,不过是少数将领,一同入朝觐见,陈述战功罢了,而更多的,那数万天机军将士,已经前往洛州,他们原本该驻防的地方。
有他们在,即便恭王如前世一般叛乱,京畿亦大致无恙,只是眼下,他们瞒天过海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恭王在府里突然得知天机军回了朝,会是什么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