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儿送初雪学书法回来,见四周无人之际,递给敖岚一个字条,说是街上有人透过帘子扔进马车内的。
敖岚打开,里面只有简单几个字:夜澜洞天寻鹿。
敖岚蹙眉:到底是谁在暗处盯着她?
知道她的过往,知道她心之所系。
定是故人。
她自问没有仇家。
若是故人,又为何要让她经历这些磋磨,相认不是更好么?
以前只在轿中远远眺过“夜澜洞天”,此次进来,才知京城第一名副其实。
为吸引多金客户,这里处处奢靡,一派金碧辉煌的作风,恍惚间,便让人失去对金钱的自控意识,只想大把撒钱,豪气享受。
游廊内摩肩接踵,争相观看两旁幽澜河中的人鱼表演。
扮演人鱼者,都是身材玲珑的妙龄少女,身姿轻盈,极熟水性,不知疲倦的在水中展示着曼妙身姿。
不时有人鱼游到栏杆旁暗送秋波,自身上摘下一小壶烈酒递给客人。
这便是向客人要赏,许多豪气客人一饮而尽之后,便往她们胸前撒金瓜子,更引逗的人鱼娇啼婉转,客人呼哨声连连。
人潮不断向前拥挤,敖岚张望着四周陌生的脸,不知到底该去哪里。
好容易自长廊里出来,却隐约听到哪里有箫声,吹的竟然是鹿大哥那首《竹海临风》,京都之中,除了她,应是无人会吹。
她身子震了震,循声而去,渐渐离开喧闹人群,来到一个僻静房间门口。
颤抖着推开房门,珠帘之后坐着一名男子,背影英挺,正凝神望着勾栏之外的湖水,一手执酒而饮,旁边桌上摆了一支萧。
敖岚眼神渐渐湿润,心跳骤然加快,要跳出来一般,纤纤素手按在心窝处,不敢再迈步子。
房内侍宾过来低声问:“公子,您找谁?”
“我……我找方才吹箫之人。”
里面男子听到动静,回首一望,敖岚这才看清楚,那人居然是云昭王。
她浑身一凉,眼神暗了下去,不明白为什么见到的人会是他。
借着乔装的便利,她当做不认识,落寞转身。
云昭王已疾步追出来,挡在她身前,她虽低着头,可也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打量的目光。
片刻,他开口道:“公子也对箫音感兴趣?”
敖岚没有应答,只是问:“方才曲子是你吹的?”。
顿了顿,云昭王才道:“并非。是我友人所吹,你来之前,他已离开。”
“何方友人,可否告知?”
“我们也是今晚因箫结识,只知是江湖中人,并未留名。”
敖岚都不知云昭王何时成了爱箫之人。
她很快抛去这层疑问,暗道:难道鹿大哥身体已康复,重出江湖?可他又怎么会与云昭王结交?
不,断然不可能是鹿大哥。
只是暗处那人用这首曲子引她来罢了。
这么想着,她便黯然道:“我应是认错人,打扰了。”
“他应当走的不远,去见一面又有何妨?我带你去。”
云昭王的话又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便跟在云昭王身后,走了贵宾通道,很快从“夜澜洞天”中出来。
街上各式灯笼照的如同白昼,到处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热闹。
寻寻觅觅好一阵,也没有见到想见之人。
此时二人都已走出金月桥好一段距离,离那群狂欢的年轻人愈来愈远。
“算了,他不是我要找之人。我要回夜澜洞天。”敖岚心中狂热褪去,冷静下来,停住了脚步。
那人既然只说了夜澜洞天这一处,在那里必定还有什么玄机,她不应当出来的。
“我送你回去。”陪着找了这么长时间,云昭王丝毫没有怨言。
“多谢。”
“无需致谢,千金难买我愿意。”
有一瞬间,敖岚觉得他是认出自己来了。
往回走的路上,或许是心情变了,或许是今晚走的太多实在太累,她感觉步子都抬不起来,双脚灌铅一样沉。
云昭王察觉到她的异样,便道:“坐在街旁休息一下如何?”
敖岚点了点头,便在一家凉茶铺坐下。
没多时,云昭王端着荔枝冰果丸子和桂花凉糕过来,摆在她面前,他自己却只要了一杯凉茶,道:“我方才饮了许多酒,需用这个解酒。”
敖岚确实有些渴,也不客气,就着明灿灿的灯光,小口啜饮起来。
一抬首,正撞进云昭王鸦色双眸中,里面皆是她的倒影:一张黝黑而滑稽的脸。
被他这样盯着,她有些尴尬,恰好吃完了,她道:“我们走罢。”
渐渐走到人潮拥挤的金月桥,许多年轻男女在那里“捞金月”,尽是欢声笑语。
云昭王明显离她近了许多,在她背后伸开了手臂,似是护着她,不让别人冲撞到。
她虽也不矮,可在云昭王面前实在是娇小纤瘦,在这狂欢的人群中,她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港湾。
忽然有人拍了拍云昭王的肩膀,轻声道:“王爷,原来您在这里,让我在雅间中好一阵等。”
回首一看,是西柏国王子禄金詹,他身旁带了四个随从,一身西柏族的彩色服饰,在人群中甚是扎眼。
“这位是?”禄金詹方才已看到云昭王在人群中对身旁男子十二分的爱护,以为是云昭王的皇族堂弟。
近看之下,是一个黝黑丑陋的年轻男子,体型弱小,在威风凛凛的云昭王身旁,像只白斩鸡一样。
“是我朋友。”云昭王上前一步,挡住了禄金詹想探寻更多的眼神。
“方才失约,实在抱歉,我先将朋友送回,一会雅间内再见。”云昭王侧首望着敖岚,语调不自觉温柔了许多,“你去哪里,我送你回去。”
几人便一同往回走。
禄金詹摇着五彩扇,悠悠道:“听说太子与笠王子等在金麟屋中玩的很是尽兴,夜澜洞天中最倾城的五名歌姬都进了金麟屋,里面动静大得很,酒气都顺着运河往外飘,醉倒一拨外人!太子着人找你我好几趟,我们去金麟屋瞧瞧罢!”
他脸上带了不怀好意的笑,盯着云昭王,想得到男人之间的热烈回应。
怎奈云昭王脸色猛然沉下来,冷漠的拒绝:“我向来不喜那些地方。”
不经意的扫视一眼身旁娇柔的身影,她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厌恶。
云昭王脊背发紧,不知她是否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连他一起厌恶了?
禄金詹有些纳罕:定力高手太子今晚都沉醉于温柔乡,这位云昭王却佛一般的只想吹箫弄曲消磨时间,真是令人费解。
禄金詹心中一动,又暗暗打量了一眼被云昭王护在身旁的“白斩鸡”,暗道:难道云昭王是断袖之人?可惜如此英武之人,竟选了个如此丑陋的男子。
一回“夜澜洞天”,往幽静处的贵宾区走,便听得金麟屋那里传来的动静。
不绝于耳的乐声中偶尔有酒坛桌椅碰撞之声,禄金詹感叹道:“太子殿下不愧是生龙活虎,还没结束么?”
云昭王倾耳聆听片刻,忽而道:“皇兄!”
以他对皇兄的了解,必定是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不想大张旗鼓让侍从知道,只是想公平切磋。
他对禄金詹道:“且去雅间内一等,我去去就来。”
便毫不迟疑闯进了金麟屋。
听得云昭王那严肃声调,敖岚不由得也有些心慌,正不知该如何自处,有人往她手中弹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太子在金麟屋内大行奸/淫之事,祸害卫国歌姬。
联想方才禄金詹所言,敖岚不由多想,也跟着过去,隐在竹帘之后。
琴声靡靡,衣着艳丽的五名歌姬仍轻拢慢捻,美妙音律自她们手中流淌出来。
只是她们脸上皆带了恐慌,因太子下令不能停,她们只能硬着头皮演奏。
南越王子赵笠和几名夏国宗室子弟靠在墙角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点了昏穴。
还有几个坦胸露背、妆扮妖娆的舞女昏迷在一旁。
一名白衣女子立于水汀中的假山上,宽阔大堂内,太子稳稳立在雕花桌之上。
二人刚交手过,此时遥遥相对,暗自调息。
云昭王看到这一里一外的局势,便知太子已占了绝对优势,心暂时放下来。
他一个旋身,轻盈立于水汀的栏杆之上,与太子成掎角之势,将白衣女子堵在中间。
太子神态倨傲,道:“冷锋岛掌门人武功不过如此。龚啸天败于我师父手下,你又败在我手中,你们在江湖上的名号,可自行销掉了罢。”
白衣女子将怀中的白缎铜铃一收,冷冷道:“想不到《莫氏剑法》和《驭兽大法》相哺相成,让你功力又见长进,是我低估了你。可惜你以各种下流奸诈之法获取武功,即使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也为我所不齿!”
这寒冰般的声音,让敖岚一下子认出来:是冷岛主!
太子嗤笑一声道:“妇人之见!”
他凤目扫向冷湖月,道:“你已体力不支,我和云昭王若联手,十招之内必能将你制服。我惜你是个武功奇才,只要你愿为夏国所用,我便既往不咎,留你一命。”
冷湖月断然拒绝:“你能伤到我再说这些废话也不迟!”
太子也不恼,反而带了调笑:“我看你也不过三十几许,尚有几分姿色,何必总是跟男人一样在江湖中奔波,连带性情都不似女人,女人伺候男人、繁衍后代才是正事,不如嫁于我夏国男儿,定能让你身心满足,后悔没有早些入世。”
此言一出,冷湖月原本苍白于常人的脸庞瞬时涨得通红,怒目圆睁,骂道:“我宁可战死,也不遂了你这无耻下流之徒!”
太子仰首一笑,喉结翻滚间尽显男子魅力,他邪笑道:“你多虑了,我早已娶妻生子,不需女人。你与我的禁军统领乌桑革年龄相仿,不若嫁给他,忠心于我大夏国,也不委屈你。”
冷湖月自小冷清冷性,除了师兄龚啸天和师侄鹿纯聪,从未接触过其他男人,更遑论受过此等侮辱。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白缎闪电一般掷出,伴着“铃铃”之声,那铜铃只取太子咽喉。
太子一个翻身早已避开,身后的云昭王也向冷湖月攻去。
果然,到了第六个回合,冷湖月的白缎被太子的真气震断。
云昭王以萧击起铜铃,那铜铃向冷湖月袭去,冷湖月腹背受敌,反应不及,被铜铃击中小腹,顿时喷出鲜血来,沾湿了雪白的衣衫。
“砰”的乍裂之声,琴声戛然而止,原来是一名歌姬被这鲜血四喷的场面吓住,将琴弦拉断。
敖岚不由得替冷湖月担忧,正欲进去劝太子住手,忽然一个戴面具之人将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脖子上,那人控制住了敖岚,便接着叫道:“冷岛主!”
冷湖月强忍疼痛,转到竹帘这侧,自腰间掏出一把短而尖的竹剑,对准了敖岚颈间的动脉,另一手一把扯掉了竹帘。
虽然敖岚乔装甚严,可太子本就眼力锐于常人,何况敖岚是他深爱之人,一颦一蹙、每一处凹凸起伏都已印在脑中,只一眼便认出来敖岚。
他目光触到抵在敖岚雪白脖颈间的竹剑,这是冷锋岛铁竹所制,锋利不输钢铁。
他狂傲之态已尽数消失,凤眸中涌上焦灼,厉声喝道:“你放了她,一切皆可再议!若伤她一毫,我一定让你痛不欲生!”
云昭王也狠戾道:“你无非想走,我们放你便是,别伤了她!”
“你们若是动一下,我便刺进去!让你心爱之人血溅当场!”
太子和云昭王虽英雄盖世,此时只能牢牢定在原地,不敢再动。
见他们如此听话,冷湖月便知敖岚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她喘口气,嘲笑道:“一个狠毒下流,一个水性杨花,真是绝配!”
听得她如此贬低自己心爱的女人,太子狭长的凤眸中起了杀机,狠戾之光乍现,声调极为阴冷,像是地狱发出:“我的容忍有限,你立刻放开岚儿!”
冷湖月见他难以容忍,心绪受扰,暗道:情果然是伤人于无形的第一利器。
第71章 一听到鹿纯聪的名字,太……
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该如何制造契机逃生,冷视敖岚一眼,接着道:“我师侄一心对她,二人在怒山同吃同睡、如胶似漆,每日弹琴吹箫,神仙眷侣一般,还给我师侄亲手缝制衣裳、香囊,让我那师侄情迷其中无法自发,不惜舍命救她,可惜我师侄受伤后,一转身又与你这个仇人夫妻和乐,为你生儿育女,让你情愿受她钳制。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生疑惑!”
冷湖月所说的每个场景,都在太子眼前活灵活现,听得她在怒山果然与鹿纯聪已有过肌肤之亲,只是未越雷池。
换句话说,鹿纯聪是第一个亲过敖岚,也是第一个欣赏抚摸敖岚绝美胴体的男人。
想到此,太子双目发暗,渐渐染上猩红,无法掩盖的真气在身侧纵横,引得他玄色衣袍簌簌作响。
他高居太子之位,掌夏国实权,养成的气势本就慑人,此时为情所累,失态起来更是骇人,方才拨断琴弦那名歌姬已吓得晕死过去。
扫一眼太子,冷湖月轻佻道:“太子妃,与我此去便可见到我师侄,你是去是留?”
敖岚美眸微微瞪大,不可置信的侧首望向冷湖月,脖中的锋利匕首挤入皮下也浑不在意,能见到鹿纯聪的惊喜让她忘掉了一切。
见敖岚情不自禁的模样,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太子目中终于也带了伤色,周身的威势减退了许多,带了几分寂寞,让人又畏又怜。
冷湖月所言虽也让云昭王胸口堵闷、烦躁暴戾,可他未经那三人的情感纠葛,很快便平复下来,低声提醒道:“皇兄,不要受她干扰!”
话说间,冷湖月和面具人早已携起敖岚,自门口飞跃出去。
太子和云昭王急忙追出去,只见得她们在水榭之上纵横几下,飞至外湖一艘船上,接应之人在船尾放了几响爆竹,呲出的火力让船瞬时疾驰出去老远,夜色掩护下顷刻间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