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有多少时间?”
王太医没有应声,而是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颗黑褐色的药丸。
他双手托起呈到秦霆泽面前,道:“皇上,晋王殿下曾经找过下官,交代下官,如果皇上体内的毒素压制不住,便让下官把这颗保命的药丸给皇上服下。”
听他提起秦煜灼,秦霆泽的脸色冷了几分,伸手拿过药丸,放到眼前,眯眼看着。
“晋王殿下还给了下官一张药方,让下官照着药方配药,可取代之前的解药。只是这药性烈,长期服用对龙体伤害颇大。所以晋王殿下交代下官,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使用。”
秦霆泽没说什么,也没多问,服下了药丸。
王太医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下官已经按照药方炼制了一瓶,皇上每日服用一颗即可。但皇上切记,万万控制情绪,切莫大喜大悲。”
秦霆泽接过,轻笑一声,极尽讽刺。
阿灼,你以为这样,朕就会放过你了吗?你夺走了朕最珍视、最重要的人,夺走了朕的孩子,夺走了西秦的储君。
你罪大恶极,永远也不配得到宽恕!
*
秦煜灼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茫然地看着床顶,心跳得飞快。
连着好几天,每天晚上入睡后,他都会做噩梦,梦到秦霆泽,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听到他说的话,感应到他内心的恨。
他不知道他感应到的这些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他做的一场梦,可这样的梦每天都在折磨他,让他寝食难安。
秦霆泽的痛苦,源自他,他带走了攸攸,也带走了他全部的喜乐。他曾经放下帝王的骄傲和尊严求他,要他放过攸攸。可是,他如何能放?他也爱她,他也放不下她,他也不能没有她。
“啊!啊!别打了!”
屋外突然想起了凄惨的喊叫声,他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身侧的小妻子,果然看到她被吵醒了。
“是娇儿,娇儿在喊,快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季攸攸揉了下眼睛,披上外衣就要下床。
秦煜灼拦住了她:“是我师父在打她,不要紧,他不会把她打死的。我出去看下,你继续睡。”
“嗯,那你赶紧劝劝,让你师父别打了。天还没亮呢,他怎么就打起人啦……”人家师徒的事,她不大好掺和,只能催着秦煜灼出门。
秦煜灼穿上衣服便出去了。
门外,聂甲拿着竹杖追着娇儿打,娇儿边跑边哭喊,可怜极了。
她晚上偷偷去了韩山的房间,软磨硬缠的和他尝了云雨滋味,可把她疼死了。
韩山壮得像头牛,不,在那件事上,他比牛还要蛮横!虽然是她起的头,可他尝到了甜头,半点没跟她客气,把她弄得都像块揉烂的破布了!
可怜她浑身疼得要命,却还要趁着天没亮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谁能想到,她会被师父逮住!谁能想到,师父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居然在院子里乘凉!
师父一看到她从韩山房里出来,二话不说,抡起竹杖就打她,疼死她了!
“你这不知羞的蠢丫头,居然三更半夜跑到那个该死的哑巴的房间,你丢不丢人,要不要脸!”聂甲气得火冒三丈,一下下打到她身上,毫不留情。
“师父,我喜欢他……”娇儿抹着眼泪弱弱地说着。
“愚蠢!你是要做皇妃的人,那样的货色怎么配得上你!”
“我才不要做皇妃,做皇妃连命都会没了!”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师兄,可她的下场是什么?差一点点她这条小命就交代在那个可怕的暗室了,要不是韩山跪下救她,她哪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可聂甲哪里管那许多:“命没了,也比摊上那样一个东西强!”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仅着长裤的韩山冷着脸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娇儿的身边,一把拉过她,把她拉到身后护起来,迎面对上了聂甲,浑身气势冷冽骇人。
聂甲破口大骂,竹杖往他身上招呼,一下一下,狠辣无情:“你这混小子,竟敢占我徒儿的便宜,我打死你!”
韩山不躲不避,稳稳站立,任由他打。
娇儿心疼坏了,哭着喊着求饶:“师父你别打了,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喜欢他……”
就在这时,秦煜灼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皎洁的月光下,他一身白衣,俊美出尘。
他扫了在场的三人一眼,哼笑一声。
看到他,韩山低下了头,娇儿从身后抱住他,眼泪全抹到了他健壮的后背。
聂甲的竹杖停在了半空,像是心虚一般一点一点放下,成为了他手中的拐棍。
“很热闹啊。”秦煜灼的目光移向聂甲,语声幽冷,摆明了不悦,“师父,你且先跟我说一说,谁是要做皇妃的人?”
第207章
◎为了谁哭?◎
看到秦煜灼, 聂甲心里发虚,可被他一质问,他又顿时来了气, 竹杖敲地, 砰砰响:“怎么, 我有说错?你若是当了皇帝,三宫六院难道还安置不下一个娇儿?你看看她现在, 跟个哑巴不清不楚,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秦煜灼眸光冰冷:“愚蠢,我若当了皇帝,第一个要杀的, 便是你们师徒, 妄图控制帝王的人, 都得死。”
“师父怎么会想控制你?师父只是觉得你才更适合那个位置。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论武功, 论才智, 你哪点输给他?他残暴不仁, 早就不得人心,除了他, 你当皇帝,有什么不好?”
“贼心不死。”秦煜灼冷冷一笑,缓步走到他面前, “听着,只有在这里, 我才会留着你这条命, 再敢踏进西秦境地, 我对你的仁慈, 便是留你一具全尸。”
“灼儿,你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样一个地方!你才是真龙天子,你该接受万民景仰!”
他不甘心呐,他的徒儿这么出色,怎么可以屈居在这样的一个山坳坳里!他要他成为一代明君,而身为他的师父,他也能光耀史册!
他怎么就没有丝毫雄心抱负,他怎么就这么自甘堕落!聂甲恨铁不成钢。
为了除掉秦霆泽,他和英国公联手,甘愿受他驱使,却没想到那英国公也这般无能,没能杀了秦霆泽不说,还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也就在那时,他得知秦霆泽的婕妤有了身孕。
秦霆泽怎么可能让女人怀孕!
他亲自研制的毒药,无药可解!他本想着,太子无法繁衍子嗣,那皇位必定是灼儿的,却没想到他们的母妃好本事,居然保住了秦霆泽的太子之位,还一手把他推上了皇位。
呵呵,呵呵,那个女人,偏心得人神共愤!她是如何待灼儿的?她从未管过他一天,任由他自生自灭 ,时而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却把她的长子视若珍宝,事事为他计较。
灼儿怎就不恨她!
从小到大,真心待他的人有几个?只有他这个当师父的疼他宠他,教他一身绝学。
只有他!
当他得知秦霆泽的婕妤有孕,他一下便猜到,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灼儿的。
秦霆泽重视皇嗣血脉,皇室之中,只有灼儿与他血脉相连,他将灼儿留在皇宫,别人不知道缘由,他却一清二楚。
于是,他开始暗中调查,终于让他查出,事实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般,而让他更加惊喜的是,灼儿爱上了秦霆泽的女人!
这是好事啊!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眼巴巴等着,等着灼儿为了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除了秦霆泽,顺利登上大位。
可为什么情况完全走偏了?为什么他们要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
他不甘心!不甘心!
“灼儿,你还有机会的,我们师徒联手除了秦霆泽,皇位依然是你的,到时候,攸攸便是你的皇后,你们的孩子便是太子,江山美人尽收囊中,何乐不为!”他不死心地劝他。
“那是你的乐,不是我的。”秦煜灼迫近他,眸中已有杀意,“师父,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我的忍耐有限,望你好自为之。”
他退后一步,转向韩山:“没有人可以羞辱你,即便是我的师父也不行,再有下次,无需客气。”
说完,他转身回房,将门关上。
屋内,季攸攸披上衣服走到外间,见他进来,迎上前去。
“怎么起来了?”秦煜灼将她抱起,抱着她回了寝室,和她一同坐到床上。
“睡不着了。”他们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靠在他怀中,双手紧紧将他环抱。
她知道,他为了她,放弃了很多,他没有想篡位,她很庆幸。她不希望看到他们兄弟反目,她希望他们都平安。
“不要多想,我们会在这里好好生活,没有人可以影响我们。”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
“嗯,我们会好好的,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
他抱着她,让她倚靠在他的胸口,离他的心脏最近的位置。这样,他的心才会好受些,他才会不去想那些噩梦,不会再痛苦。
他没有告诉她他做的那些噩梦,他不想她为秦霆泽担心,他怕她还想着要回去,回到秦霆泽的身边。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做些什么,所以,良久之后,他在她的耳畔问了一句:“攸攸,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他的语声满是犹疑。
“嗯,什么事?”季攸攸抬头看他,“你说。”
“孩子……”他略有些艰涩地开口,声音极低,“倘若是女孩,我们便留在身边;倘若是男孩,我们……我们把他送回皇宫……”
季攸攸一下把他推开,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她的呼吸急促,心中不禁有了怒气。
他怎么可以有那样的想法?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回到皇宫?这真的是当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话吗?
“攸攸,西秦……西秦需要储君……”
“秦煜灼!”季攸攸气愤地打断了他的话,离他远了些,“你把孩子当什么了?一个工具吗?你这样跟秦霆泽又有什么差别?我和孩子都是你们的工具、棋子,为了你们秦氏的江山,就要无条件地牺牲,是不是?”
“不是……”他怎么会忍心?他怎么能狠心?可是,他能感应到秦霆泽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每天晚上都折磨着他,让他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他也姓秦,生于皇室,长于皇室,他可以彻底割舍曾经的身份,但他无法忘却体内秦氏血脉的责任。
他要怎么同她解释?
“攸攸,我有你,可秦霆泽他……”他顿了下,闭了闭眼,才道,“若是没有皇储,他的皇位便会不稳,皇室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会盯着那个位置,明争暗抢。”
季攸攸捂住了耳朵,情绪激动:“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这是她内心的一根刺,她一点都不想提及,每次提及就让她想起秦霆泽对她的算计,她的深情被践踏,她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害怕秦煜灼也会像秦霆泽那样,为了西秦的利益牺牲她,如果他也是那样,她会崩溃的。
“我不说了,不说了。”察觉她的伤心不安,秦煜灼知道她想起了不堪的事情,心疼地将她抱住,“天快亮了,再睡会,我陪着你。”
季攸攸任由他扶着躺下,躺下后,转过了身子,背对他,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她明明不想哭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脆弱,那么多愁善感。
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为谁在哭。
第208章
◎他总也要给他一个希望。◎
第二天, 季攸攸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有下床,秦煜灼端了早膳进屋,把早膳放到桌上, 走到床边, 掀开床幔看她。
“攸攸, 用早膳了。”他轻声对她说。
一晚上,她都背对着他没理他, 他的心里难受得紧。既然她不愿,那便算了,终是她更要紧。
听到他的声音,季攸攸坐起了身, 抬头看他, 眼睛红肿。她似乎想说什么, 动了动唇,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暗了眼眸, 低下了头。
秦煜灼在床上坐下, 将她搂到怀中:“我再也不会提了,别再多想, 嗯?”
季攸攸看向他,两只眼睛红肿得似小兔。
秦煜灼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心疼又觉好笑, 抬手揉了揉她的眼睛:“是我不好,别气了, 我喂你吃早膳。”
他要站起去拿早膳, 季攸攸却拉住了他, 与他相对。
酝酿许久, 她才开口:“他……很不好吗?”
离开皇宫这么久,她头一回开口问秦霆泽的情况,她一直不敢问,怕听到令她揪心的消息。
昨晚秦煜灼的提议,初时令她生气恼怒,可静下心来,她却意识到了另外一点:秦霆泽的状况很不好。
想也是,他怎么可能好?他们的离开,对他而言,是沉重的打击。她刻意不去想,但每每闲下之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设身处地,她能够体会他的痛苦。
她的问话令秦煜灼皱眉,他微微垂眸,沉思片刻,回答她:“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倘若你是他,你会如何?”她并不信他,她知道,他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倘若你是他,你会如何?秦煜灼轻扯嘴角,苦笑,不必去想,每天晚上他都在切身体会。
他会疯,他会恨,心痛难当,浸染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是苦痛,生不如死,却又无法结束自己的性命。
帝王的身份和责任绑缚着他,他看似坐拥天下,实则一无所有。
事实上,他比秦霆泽自由得多,也幸运得多。
而这些,他不能跟她说,说了,不过是将她拖进痛苦的泥潭,并无益处。
“攸攸,对他而言,西秦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过分耽于儿女情长。他或许会难受一时,但那也只是源于我们对皇权的挑衅,他一直都在找我们,如果我们落到他手中,不会善终。”
季攸攸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在秦霆泽的心中,皇权和天下重于一切,而她是微不足道的,她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会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