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有些僵硬地昂着头,望向邈远天际。很快,他意识到不必再孤高冷艳了,于是默默往后靠了靠。
明鸢眼疾手快地塞了个软枕过去:“殿下当心些腰。”
“方才…”赵浔深吸口气,“方才我是想说,昨晚月色不错。”
楚三小声道:“殿下,昨晚月亮被云翳遮住了,瞧不见的。”
赵浔喜怒莫辨地瞧了他一眼。
好在马车终于到了目的地,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下车之时,明鸢率先走了下去,伸手去扶赵浔。
楚三有些看不下去了:“小明姑娘,其实…”其实殿下根本就没闪腰!
孰料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便瞧见自家殿下从善如流地将一只手递了过去,另一只手虚扶在腰间,倒是有了那么几分闪腰的模样。
楚三不由狐疑,又有些担心自家殿下,找了个时机小声问:“殿下,您的腰是什么时候闪的?”
赵浔淡淡道:“刚刚。”
楚三震惊了,殿下他竟能如此无耻地博取小明姑娘的一片同情之心,当真无耻之极!
无耻的赵浔朝他笑了笑,转头走向小明姑娘,行步间有几分蹒跚。
楚三觉得小明姑娘慧眼如炬,一定很快便会识破,孰料等了片刻,没等到小明姑娘揭露自家殿下,只听她含着些担忧开口:“还疼吗?”
赵浔从善如流道:“疼。”
顿了顿,又坚强地补充了一句:“勉强也能忍受,姑娘不必担心。”
果然,听完这句话,小明姑娘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要不吃颗蜜饯缓缓?”
楚三大受震撼,吃蜜饯能治腰疼,这他还是头回听说。
而后他瞧见自家殿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得了他的答复,小明姑娘抬手解下腰间的荷包,自里面取出枚蜜金桃来。
楚三挠挠头,忽然想起自家殿下不喜食甜,这蜜金桃甜得发腻,殿下一向是不吃的。
他忙上前阻拦:“小明姑娘,殿下他…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不喜食甜的赵浔已经结果蜜金桃送进口中,噙笑道:“很好吃。”
楚三:“???”
放纸龙是龙舟赛前的祈福仪式,他们来得有些早了,便先在周围的街市转上一转。
因着赵浔“闪了腰”,明鸢便走在他身旁,时不时替他挡一挡拥挤的人流。
楚三跟在后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落寞。
周围熙攘,而他似乎与之格格不入。
他颇有些惆怅,算起来,自打静林寺后,他便再没见过画采姑娘了。
楚三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很快,走在前面的赵浔便想起了他,扭头道:“楚三。”
楚三忙走了上来,没想到有小明姑娘在身边,殿下还能想起自己这个属下。
他很欣慰,果然,自己对于殿下而言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殿下有何吩咐?”
赵浔扔了只钱袋过去,随手指了指路边的一处小摊:“去买些胶枣和乌李来,对了,我方才瞧着那边有卖荔枝膏的,也买一份过来。”
说罢,他转身走向小明姑娘,留给楚三一个冷漠的背影。
楚三拿着钱袋站了片刻,落寞地去买赵浔交代的吃食了。
又走了片刻,赵浔忽然瞧见街边有个卖长命缕的摊贩。
民间习俗,将五色丝编成的长命缕系于腕上,可以祈福免灾。
赵浔素来不信这些,可等回过神时,却已站在摊铺前。
摊主是个年迈的婆婆,瞧着他的形容,噙笑道:“公子是买给心上人?”
赵浔的余光瞥向明鸢所在方向,半晌,抬手拾了根长命缕:“不错。”
摊主笑了笑,一副了然神色:“公子可以亲手将这长命缕给心上人系上,也算是讨个好兆头。”
赵浔点了点头。
他逆着人流折返回去,踟蹰片刻,开口唤:“小明姑娘。”
明鸢抬头瞧着他。
赵浔取出那根五色的长命缕:“端午节有佩戴此物的习俗,我方才瞧见,便买了一根。”
明鸢愕然张了张口,这一幕似曾相识。不,简直可以说同她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这怕不是要出事!
第36章 他很嚣张 告诉赵浔,让他拿着银子离开……
看着明鸢这一愣, 赵浔心下未免生出些紧张,莫非小明姑娘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冒犯了。
他握了握手中的长命缕:“小明姑娘,其实方才那诗是我真心实意想同你说的, 还有先前的赤豆马蹄糕,我有意放了许多赤豆,因着那是相思之物。”
他顿了顿, 继续道:“说了这许多,我是想说…”
说到此处,赵浔蓦然顿住。面前的女子目中透着些震惊,似是对他的这番剖白感到难以置信。
赵浔抿了抿唇:“是我唐突了。”
明鸢并没听清赵浔前头说了些什么, 她瞧着不远处打马而来的谢少傅,心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她想让赵浔赶紧避上一避,便听到他说什么唐突。唐突什么唐突, 再唐突下去命都没了。
她心中大急, 推他道:“你赶紧去那处茶楼避一避, 记得把门插得牢固些。”
眼下楚三不在,赵浔在她阿兄面前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厮对逼近的危险浑然未觉, 还淡然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你的性命有些堪忧了!
瞧着谢少傅翻身下马, 大步走了过来,明鸢不由捂了捂脸。
她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谢少傅此刻满面怒容, 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昨晚压了许久的火气, 就等着今日和赵浔算账。没想到,今日他跟在明鸢的马车后头,跟着跟着,竟跟丢了。
略一想便知, 这定然是他的好妹妹有意为之,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除了愤怒,谢少傅还觉得隐隐有些心酸。昔日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胳膊肘都朝赵浔那混账拐了。
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浔。”他咬牙挤出这两个字,调转马头,直奔昭王府而去。
等到了昭王府,他才知自己来迟了一步,想起明鸢说要去放纸龙,谢少傅又调转马头,来到青池河边。在附近街肆转了一圈,果然瞧见了赵浔。
定睛细看,立在他身畔的正是先前在昭王府遇到的那名带白兔面具的姑娘,自那日他杀去昭王府之后,便再没见过这姑娘的行踪,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了。
赵浔这厮约他妹妹出来,结果在同别人幽会!
谢少傅愤然走了过去,都说秋后算账,现下天凉了,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此时此刻,谢少傅再也没有什么谦谦君子的风度,他一把扯住赵浔的衣领:“你欺人太甚!”
明鸢瞧着她阿兄的模样,心道不妙,下意识在赵浔前头挡了一挡,“阿兄”两字几乎脱口而出,她险险把兄字憋了回去,便只剩了个“啊”。
赵浔的面色立时沉了下来。
谢少傅瞥了她一眼,寒声道:“让开。”
明鸢在心中暗暗叫苦,若她让开了,她阿兄岂非要将赵浔生吞活剥!
进退两难间,谢少傅冷哼了一声:“也好,既如此,就当谢某看看你这面具下头藏的是人还是鬼。”
明鸢:“??!!”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谢少傅的动作蓦然一僵,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姑娘。
她的手腕上有颗朱砂小痣,位置同明鸢的一般无二。
所以,楚青楼中同赵浔在一处的是他妹妹,那日在昭王府遇见的也是他妹妹?
谢少傅只觉脑中乱做一团,恍神之际,他的手腕被赵浔一把攥住,赵浔淡淡开口,语调冰冷,一字一顿道:“你与本王的恩怨,不该牵涉无辜之人。”
话毕,赵浔微微抬手,四周立时涌出四名暗卫,将谢少傅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谢少傅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到赵浔身上。
局面一时混乱至极。
赵浔冷哼了一声:“谢明辰,好生珍惜着些你谢家此时的风光,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谢少傅瞧了一眼自家妹妹,怒极反笑:“赵浔,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我谢府的正门!”
赵浔松开手,自怀中掏出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一番:“本王进你谢府的门做什么,晦气。”
说罢,他朝暗卫打了个手势:“好生把谢少傅请回去。”
谢少傅一甩手中的马鞭:“以人多取胜,昭王真是好手段。”
赵浔似笑非笑:“若有朝一日,谢少傅有这么个机会,也大可如赵某一般,这公平得很。”
谢少傅气得头都有些发昏,但此事涉及到自家妹妹,眼下情况不明,他也不好贸然行事。翻身上马时,他咬牙留下四个字:“你且等着。”
赵浔点头:“本王等着呢。”
这日,河边的风很大,赵浔很嚣张。
赵浔长叹口气,垂头望着明鸢:“你没什么大碍吧?”
明鸢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浔瞧她这般模样,只道她是方才被惊到了,沉声安慰:“你不必惧怕谢家,我与谢明辰早已势同水火,若他胆敢为难于你,本王定会叫他好看。”
明鸢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赵浔叹了口气,摊开手,将长命缕递到她面前:“方才还没说完,若你愿意,我想同你白首此生。”
赵浔神色认真,薄唇紧抿,是有些紧张的模样。他将手往前递了递,五色的长命缕在日光照耀下莹莹生光。
明鸢觉得心头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想要把身份坦白的冲动,若两人坦白相对,赵浔依旧是这般态度,那她…
咳,那她其实可以跟阿兄说说,让他进一进谢府的正门。
冷静下来后,明鸢自己先惊了一惊,难不成自己当真对赵浔有了什么想法。
她深吸口气,决定先探一探赵浔对谢家的态度:“殿下,倘若日后你位极人臣,而谢府同你意见相左,违逆于你,你当如何?”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说这话时,赵浔的目中生出些冷然神色,“若谢府不知死活,自然是一壶鸩酒赐下去。”
顿了顿,想到方才谢少傅对小明姑娘的步步紧逼,他又补充道:“一壶鸩酒太便宜了他们,本王会另赐谢府一道无限尊荣。”
明鸢觉得自己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先前定然是被什么蒙了心,这才被赵浔这温和的皮囊给骗了。
这厮自始至终,心心念念的都是赐她谢家的无限尊荣!
她兴致缺缺地看完了放纸龙便回了府。
可以预料,回府之后还有一场腥风血雨。
走进谢府的大门,只见里头所有丫鬟小厮都敛声屏气,她寻了名小厮:“我阿兄呢?”
小厮指了指堂屋,有些心有余悸道:“少傅发了好大的火气。”
明鸢点头,这搁谁都不能忍。
她没急着进堂屋,先站在窗下听了会儿墙角。
谢少傅的声音自里头传来:“你是没听见,那厮还说什么白首此生,呵,他想同谁白首此生。你是没瞧见他那副大放厥词的模样,还嫌我谢府晦气,他这辈子都进不了谢府的正门了。”
杜芷皱眉:“听你所言,这位昭王倒像是对阿鸢有意。你且别冲动,等阿鸢回来再细细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算不论他对谢府如何,赵浔也绝非什么良配。”
说到此处,谢少傅顿了顿:“近来城北出现了可疑之人,这风声已经传到不少人耳中了,偏偏陛下一无所知。听闻赵浔已经暗中着手查探了,你且说说,他安的是个什么心。”
他越说越激动,霍然站起身来,打开手边一只乌木匣子,从里头抽出一叠银票,扬声唤了名小厮进来:“把这银票给我送去昭王府,告诉赵浔,让他拿着银子离开我妹妹!”
明鸢:“...”
她忙拦了那名小厮,拾步走了进去:“阿兄,我回来了。”
谢少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日我在昭王府墙头看到的便是你?”
明鸢愣了愣:“那日在墙头上的竟是阿兄?”
兄妹两人都有些尴尬。
谢少傅掩唇咳了咳:“我那时不是想要替你讨个公道,对了,你同赵浔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为了一些事混进昭王府,赵浔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谢少傅哼了一声:“难怪如此嚣张。”
他喝了口茶,忽然反应过来:“所以那日他要退婚,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未待明鸢答话,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此事他办得很好,说上来,这是那混账唯一一件办得令我满意之事。”
明鸢摸了摸鼻子。
谢少傅哼了一声:“等过段日子,你便称病去京郊别院修养一阵,到时我便以此为由,奏请陛下解了这段婚约。”
他看了明鸢一眼,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以为如何?”
“听阿兄的便是。”
谢少傅这才长松了口气,方才的话带了些试探的意味,他还以为明鸢会断然拒绝,没想到她倒痛痛快快地应了下来。
看来自家妹妹对赵浔还没有那般深的情谊。
明鸢想了想,斟酌道:“阿兄,我同赵浔之间的纠葛有些复杂,我的身份还得劳阿兄帮忙隐瞒一二。”
据她所知,赵浔早有反心,谋反这事并非一两日便能准备好的,赵浔必然自很早便做了周密的布置。若是他知道了真相,一怒之下做了什么,她谢家只怕连两年都熬不下去。
这是她拿来说服谢少傅的理由,而她心中清楚,这不是唯一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