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祝云如今身在何处, 尚且安好否,明鸢惆怅地叹了口气。
赵浔的手伸在半空,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扶上一把。
有风自丹桂丛中拂过,细小的花瓣簌簌落下, 其中一瓣落在了明鸢颊边。单薄的花瓣被风吹得颤动, 她的面上生出几分痒意。
这痒意颇有几分难忍,她想要抬手把花瓣拂下去,想起自己眼下还晕着,又勉强忍住。
赵浔瞧得好笑, 伸手帮她把花瓣拿了下来。
他看得分明,她的眼皮颤了颤,一副要躲又不勉强忍耐的模样。
赵浔知道今日是他有些唐突了,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他想了想:“罢了,既如此,三日后我再登门拜访。”
待他离开后,画采走了过来:“姑娘,方才怎么了?”
明鸢撑着石桌站起来:“完了。”
画采茫然地瞧着她。
“赵浔追过来了。”明鸢沉痛地叹了口气,“问你个事,喝鸩酒这种死法是不是挺疼的?”
画采斟酌:“这...我没喝过,有些不好评判。”
明鸢唏嘘地瞧了她一眼:“我也没喝过,不过快了。”
画采张了张口:“快了?”
“快了。”明鸢笃定道,“算了,咱先回府吧。”
她认真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先别告诉阿兄。”
回府之时,果然瞧见府门外多了几副生面孔,多半是赵浔派来看守谢府之人。
其后一日,她发现了桩事,谢少傅等人出门时,赵浔的人并不会可以跟着,而她若是出门,后头总是要跟上个尾巴。
她后知后觉发现件事,现在赵浔似乎对搞垮谢家没什么兴致了,他似乎打算专心致志地搞垮她。
想通此节,明鸢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此前一直想救下谢家,结果谢家是救下了,她自己给搭进去了。
明鸢没想明白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赵浔,赵浔先前似乎也没多针对她,直到祝云出现。说起来,她除了嘱咐祝云小心些赵浔赶尽杀绝,也没再做什么别的,莫非...
明鸢觉得自己悟了,莫非祝云的心上人,其实同赵浔有些瓜葛。
她转身去了书房,提笔给祝云写了封信。放出信鸽时,她没刻意避开赵浔的人。反正这封信落在谁手中都无所谓,她要的这个答案,无论谁给都是一般。
收到信鸽时,赵浔正在别院中做赤豆马蹄糕,漳州太守李迟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搭手,神色间颇有些紧张。
今日他是第一次来拜谒这位昭王...不,现在应该是摄政王殿下了,结果来得不巧,仆从说昭王殿下正在小厨房,让他改日再来。
李迟哪儿敢改日再来,他又不蠢,摄政王殿下在小厨房忙活,因此无暇见他,这分明就是个托词。
他与沈湛是同科进士,沈湛在雍州任太守时,两人之间多有往来,如今沈湛成了反贼,被赵浔诛灭,赵浔甫一继任摄政王便赶来了漳州,李迟想了想,觉得八成是为了沈湛的事。
不然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位摄政王殿下如此心急!
李迟觉得得尽快把事情解释清楚,以免让这位摄政王生出什么误会,丢了前程也便罢了,一个不慎,搞不好脑袋就得和身子分家了。
见他执意要进,侍卫通传了一声,将人领到了小厨房。
进门时,李迟愕然张了张口。他瞧见这位盛名在外的摄政王殿下,正握着一把红豆,神色温和,眼底还噙着几分笑意。
这莫不是真在下厨!
李迟忙拜倒在地,将此事解释了一番。
赵浔容色淡淡:“知道了。”
李迟摸不准他的意思,抹了把冷汗:“不知殿下前来,未能远迎,失了礼数,下官这就准备...”
赵浔抬手止住他余下的话:“本王此番是微服前来,不想声张。”
李迟慌忙应是,一抬头,便瞧见赵浔正化着瓷碗中的马蹄粉,动作极为熟稔。
他愣了愣,忙上前道:“殿下,这些小事交下官便是。”
“你会?”赵浔挑眉。
李迟不明所以:“下官给夫人做过。”
赵浔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倒是浮出几分笑意:“看来李大人与夫人的感情不错。”
李迟搓了搓手:“下官求娶夫人时十分不易,最后能心愿得偿,多亏了苍天庇佑,属下自然得好生珍惜。”
赵浔“嗯”了一声:“是挺不易。”
李迟茫然地瞧了赵浔一眼,心中陡然生出个念头,莫非这位摄政王殿下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追妻的!
他正想着,便听到年轻的殿下接着问了一句:“李大人有什么经验吗,不妨讲讲。”
有,可太有了。
李迟告辞离开时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一名府中的侍卫跟他擦肩而过,手中抱着只信鸽。
他的脚步顿了顿,听到里头想起对话声。
“殿下,明鸢姑娘给您送了封信。”
“知道了。”
李迟摇头“啧”了一声,经过方才一番交谈,他觉得这位摄政王殿下此前简直就是误入歧途,而且误得还不浅。不过年轻人底子不错,态度摆得还是很端正的,也不晓得他的一番点拨能不能有些用处。
他负手哼起小曲儿,准备回府后也给夫人做上道赤豆马蹄糕尝尝。
这厢,赵浔接过信,只见上头言简意赅地问祝云与赵浔的心上人是不是同一个。
赵浔起初不太明白明鸢为何有此一问,蹙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明白了。
她这是在隐晦地问他认没认出小明姑娘。
方才李迟说夫妻之间应当坦诚相待,赵浔想了想,觉得到了要坦白的时候了。他转身去了书房,提笔研墨,回了两个字——正是。
回完之后,他想了想,又写了句诗上去。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后两句过于直白,他尚有些不习惯,想必明鸢能明白他的一番心意。
赵浔将信鸽送出后,重新折回了小厨房,却发现火候有些大,赤豆马蹄糕的外面有些发干了。
于是这屉马蹄糕做了晚膳,赵浔又另做了一屉,小心地装进雕花精致的食盒中。
从小厨房出来时已至深夜,他的心中兴奋而忐忑,索性没回卧房,在书房中抄了半宿的经文,一颗心这才平静下来。
翌日一早,楚三打着哈欠推开屋门,一眼就瞧见自家殿下立在院中。
他愕然张了张口,瞧着尚没亮透的天色,半晌,才小声唤了句殿下。
赵浔转过身来,十分自然道:“走吧。”
走?这天还没大亮的要去哪儿?
楚三挠了挠头:“殿下,眼下连辰时都不到,咱总得等人家明鸢姑娘用完早膳吧。”
赵浔淡淡瞥了他一眼:“谢府一般何时用早膳?”
“这个属下听画采姑娘提起过,”楚三想了想,“明鸢姑娘起得一贯有些迟,等梳洗完得接近巳时了,离现在...”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色,斟酌道:“离现在还得一个多时辰。”
赵浔深吸口气:“知道了。”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时辰如此漫长。
楚三也觉得这一个时辰漫长极了,在这一个时辰中,殿下检视了三遍食盒中的赤豆马蹄糕,问了他两遍自己的仪容如何,又抄了两篇经文。
外头天光总算大亮,赵浔站起身:“巳时到了,走吧。”
楚三指挥着人搬着箱奁跟上。
走到谢府外,赵浔确认:“地契银票账簿都带上了吗?”
“殿下放心。”楚三举了举手中的木匣。
昨日李大人走后,殿下立刻着人回京取这些,途中换了八匹马,总算在黎明时分将东西送了过来。
楚三觉得殿下这是打算把自己卖了,帮着数钱那种。
今日的谢家有几分不寻常,门口几乎没什么守卫,府中之人也少了不少。
一名小丫鬟等在外头,瞧见他们,客客气气地上前:“诸位随我来吧,我家姑娘等了很久了。”
赵浔心下生出几分诧异,就算明鸢跟谢明辰说了什么,谢家的态度未免也变得有些太快了。
他问小丫鬟:“谢少傅也在吗?”
“谢大人昨日便和夫人出去了,府中只剩了我家姑娘。”
赵浔暗叹口气,原来如此,看来谢少傅那边还是没有松口。
小丫鬟一路将他们引至正堂,赵浔一抬头,便瞧见端坐在屋中的明鸢。她今日打扮得分外庄重,步摇上的流苏垂下来,尾端的东珠在日光下泛着层温润的光,衬得她明眸皓齿,灿若春华。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早前她对着铜镜练了许久的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只是这个描述比较缥缈,对于精确度的要求也高了些,不过练成个输人不输阵的笑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明鸢的面上浮出了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淡淡瞥了赵浔一眼。
这厮的手上果然提了个食盒。
看来今日真是天要亡她。
第62章 乌龙 这厮竟然如此急不可待!……
昨日收到赵浔的回信, 明鸢心中便有了数。
那“正是”二字写得铁画银钩,隐隐含着三分杀气,而后头那两句诗就更意蕴丰富了, 着遗憾何时能了,这说得大概便是自己同祝云一同把他的心上人给截胡了这事。
眼下人家姑娘喜欢上了祝云,这厮不反思一下自己, 倒是马不停蹄找她算账来了。
也不晓得那食盒里头装的东西如何,这次可能下咽了。
怎么说呢,虽然只是在书中死上一次,之后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这体验能够好一些。
明鸢委实不想知道死不瞑目是何滋味。
她想了想,道:“此事与我阿兄无关。”
赵浔愣了愣,而后面上浮出几分笑意。不过就算明鸢愿意为了他同她阿兄生出嫌隙, 他也不会让她为难的。
日后, 他会和谢明辰好好相处, 必要的话,也可以勉为其难地让一让步。
这些都不是问题。
想到此处, 他开口:“放心,此事是有些突然, 等日后我会与你阿兄好生谈上一谈。”
明鸢:“?”这厮莫非准备日后算账?
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已经将谢少傅支开, 等他们出了城, 自会有人送信过去,说明情况,只要她拖上一拖,谢少傅还是有脱身的机会的。
眼下虽然大势稳定, 但终究是百废待兴,赵诚留下的烂摊子没那么好收拾,南诏等国尚且虎视眈眈,届时赵浔应该没有什么心力同谢家过不去。
她沉吟着抬头,便瞧见赵浔吧食盒撂在她面前,正要抬手打开。
这厮竟然如此急不可待!
明鸢一把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赵浔疑惑地看了明鸢一眼:“怎么了?”
“我方才想起,今日选的发钗与衣服有些不搭,”明鸢清了清嗓子,“殿下能否等上一会儿,容我去换支珠钗。”
赵浔顿了顿:“其实也不是件很大的事,不必如此隆重。”
今日他来只是为了听听明鸢的心意,若她愿意,他再备下三书六礼也不迟。
只是没想到,明鸢竟然将此事看得如此之重,他不禁有些慌乱,幸得早前得了李迟的提点,着人去取了地契银票和账簿来,否则着实有些唐突了。
不过她如此看重,他心中还是欢喜的。
相对而言,明鸢就没有半分欢喜了。也不是件大事,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她好歹也是条活生生的性命。
她深吸口气:“其实我觉得此事得隆重点,殿下总得让我体面些。”
赵浔想起昨日李迟说的等夫人梳妆打扮时得耐心,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明鸢起身时,他又嘱咐了一句:“酒菜冷了便失去原本的味道了。”
明鸢的眼皮一跳,应了一声,带着画采离开了。
不知怎的,赵浔觉得她的面色不太好。想了想,他问楚三:“你有没有觉得明鸢姑娘有些不对劲?”
楚三点了点头。
赵浔叹了口气:“果然,本王方才不该催促。”
楚三恍然大悟,他觉得殿下昨日同李迟大人交谈一番后,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
“殿下,昨日李大人所言,您日后得闲能不能也教教属下?”
方才进门时,画采姑娘瞧见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一个。楚三心中有些茫然。
“可以。”赵浔端着桌上的茶盏,面上浮起些难掩的笑意。
明鸢回到屋中,算了算时间,拖了小半个时辰,才捡了支珠钗换上。
此时谢少傅和杜芷应当已经出了漳州城,等赵浔反应过来时,只怕时找不到人了。
她对着菱花镜看了一会儿,又补了些口脂。无论如何,还是得去得体体面面的。
画采握着她的手,眼中噙着泪花:“姑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咱跑试试,实在不行就跟赵浔拼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明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也不算不明不白,其实还挺明白的。”
她原本是逗个趣,宽慰一下画采,孰料小姑娘眼睛红得的像只兔子,她这宽慰完全没什么效果。
明鸢只得认真同她解释:“赵浔既然千里迢迢来讨债,定然不肯空手而归。若是我此时逃了,他恼羞成怒,撕破面皮大张旗鼓地捉拿谢家众人,到时候大家得一起遭殃。至于你说的同他拼了...”
她怅然地叹了口气:“外头有赵浔的人,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杀了他,就算真的成了,也不过是拉个垫背的,届时阿兄的处境恐怕也得更加艰难。更何况,眼下风雨飘摇,没有人比赵浔更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朝中只怕要大乱,恐会殃及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