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采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开口时带着哭腔:“姑娘...”
“没事,”明鸢努力把语气放得轻松,“也就是眼一闭再一睁的事,之后我就能回家了。”
画采不太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不过听姑娘的意思,兴许结果也没有那么坏。可就算如此...
“可是会很疼的,我昨日问了小齐哥,他说曾听说有人被赐了鸩酒,死状惨烈极了,七窍流血,连眼珠都凸了出来。”
明鸢:“...”
她扶着妆台缓了一会儿,才问:“这位小齐哥是从哪里听说的?”怎么和她听得不太一样!
画采想了想:“好像是话本。”
明鸢:“...”怎么说呢,话本跟话本之间还挺不一样的。
她叹了口气:“算了,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才知道,咱走吧,再拖下去赵浔该生疑了。”
画采抽噎着应了,推开了门,却瞧见明鸢立在妆台前头,一动未动。
她忙道:“姑娘可是有办法了?”
明鸢干干笑了笑:“办法暂时没有,腿软倒是有一点,好画采,来扶我一把。”
明鸢回到正堂时,赵浔正垂头喝茶。她攒出个笑意:“我们开始吧。”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鸢觉得要是再拖一会儿,自己可能就得当场跑路了。
她想了想,又问:“殿下准备按照什么流程来?”
“流程?”赵浔愣了愣,难道要如此郑重吗?
他斟酌道:“要不先尝尝我的手艺?”
“不能直接饮酒吗?”明鸢企图做最后一番挣扎。
“空腹饮酒不好,还是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吧。”
说着,赵浔打开食盒,明鸢垂头去看,果然是那三道菜。
雪霞羹,葵花斩肉和赤豆马蹄糕。
赵浔将赤豆马蹄糕放到她面前:“做这道点心时,本王想起句诗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很久之前便想念给她了。
他刚酝酿好感情,一抬头,便瞧见明鸢已经塞了小半碟进去。
“可以了吗?”她艰难咽下口中的糕饼,有些噎得慌。
赵浔张了张口,下意识便把手中的雪霞羹也递了过去。明鸢从善如流地吃下大半,腹中有些发胀。
赵浔不由皱了皱眉,莫非是他们来得太早,扰了她用早膳。
想到此处,他把葵花斩肉也递了上去。明鸢瞧着卖相不甚太好的葵花斩肉,拎起筷子吃了一个,余下的实在吃不下了。
见她噎得有些难受,赵浔斟了杯酒递过去,明鸢瞧了一眼,仰头饮下。
除了方才握酒杯时手有些不收控制地抖了抖,她觉得自己这死赴得从容极了。
做完这一切,她冷笑一声,做了最后的陈词总结:“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一件事...”
她轻哼了一声:“就是没能再吃上一次小笼灌汤包子。”
赵浔怔了怔,回头吩咐楚三:“去买。”
明鸢瞠目结舌:“还来得及?”
“来得及。”赵浔笃定道。
她还没反应过来,赵浔已坐在她对面,神色温和,瞧得她有些汗毛倒竖。
片刻后,他深情款款道:“方才那首诗还没念给你。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那日你教我做马蹄糕时,我便想说给你了。”
“哦,”明鸢应了一声,不过她关切的不是那首诗,“小笼灌汤包子得要多久买回来,我还撑得住吗?”
赵浔:“...”
他深吸口气:“往后你若想吃,我日日着人去买便是,现下...咳,你能不能专注一些。”
想想谢少傅,明鸢不欲同赵浔撕破脸,敷衍道:“我听着呢,你说红豆生南国,等等...红豆生南国?”
她茫然地瞧了赵浔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教他做马蹄糕,他知道自己就是小明姑娘?
赵浔咳了咳:“我想同你白头偕□□度此生,你能应下,我很欢喜,定不会...”
“等等。”明鸢终于回过神来,瞠目结舌地瞧了赵浔一眼。
她应下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的连她本人都一无所知?
赵浔已经从善如流地接过楚三手中的木匣:“昭王府的所有银票地契和账簿我都带来了,你且看一看。”
明鸢:“?”
她还没从方才从容赴死的大义凛然中缓过来,瞧着厚厚的一摞地契,只觉额角有些发胀。
“殿下且把这些收起来,”她深吸口气,“事情可能有些复杂。”
岂止是有些复杂,简直是复杂极了,明鸢觉得自己快要思考不过来了。
正当此时,外头匆匆忙忙跑来名小厮:“姑娘,大事不好了,谢大人回来了,瞧着满面怒容,后头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还跟了几名打手!”
明鸢:“??!!”
她转头同赵浔道:“要不...殿下先躲一躲?”
第63章 金屋藏娇 这是上了心的模样。
屋中一片混乱, 明鸢朝外望去,谢少傅已然穿过月亮门,正大步朝正堂方向走来。
正如方才的小厮所言, 他身后跟了十数名打手,俱穿着黑衣,瞧上去很是能打的模样。
明鸢忙指了指屋中那方立柜, 同赵浔道:“可能得委屈一下殿下和楚侍卫了。”
赵浔:“...”
其实谢府离京时他便派了影卫相护,后来这些影卫也一直在谢府周围,谢少傅带来的这些人决不是王府影卫的对手。
然而他时抱着想进谢府正门的心来的。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立柜后面的角落, 楚三讷讷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画采,也跟着自家殿下躲了进去。
方才站定,谢少傅便杀了进来,瞧着立在屋中的明鸢, 他疾步上前:“你无碍吧?赵浔这混账将你如何了?”
说着, 他上上下下将自家妹妹打量了一番, 瞧着她完好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明鸢干干笑了笑:“阿兄, 你听我解释,其实...”
其实这是场误会!
谢少傅并不想听什么解释, 信中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他此番来就是同赵浔拼命的。
收到那封信后, 他安排好杜芷便赶了回来, 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明鸢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他和杜芷的未来,至于明鸢后头解释的什么穿书,他无法理解, 直接略过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赵浔这厮有了新欢,新欢被人抢走了,这厮不反思一下自己,反倒来找他妹妹算账。
当真是半点王法都没有了!
谢少傅沉着脸:“赵浔人呢?我听小厮说他再府中,在何处?”
说着,他瞧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食盒,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明鸢有些心虚地往立柜的方向瞧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谢少傅的视线。
“阿兄,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谢少傅挑眉,“什么误会?”
赵浔叹口气,无论谢少傅持的时什么态度,这件事总归得解释清楚。
他刚要往外走,明鸢余光瞥见,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住他的去路。
谢少傅道:“你这是...”
明鸢笑了笑:“嗯,方才手臂有点酸,活动一下。”
趁谢少傅没注意到,她悄悄转过头,以口型同赵浔比了个:“等等。”
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这般仿佛在家中约会,被突然赶来的家人撞了个正着的小情侣。
谢少傅垂头喝茶,余光又瞧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食盒,不动声色地一挑眉:“方才说到误会,你且说说,这误会是什么?”
“是这样,其实殿下同祝公子...”
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赵浔停云楼主的身份还是得保密,既然他信任于她,那么就算面前之人是谢少傅,她也不该说出来。更何况人多眼杂,难免被有心之人听到。
她顿了顿:“其实殿下同祝公子的心上人不是一位,先前是我弄错了。”
谢少傅听自家妹妹言辞闪烁,不由轻哼了一声,她定然是帮赵浔这厮隐瞒了什么。
不过谢少傅清正惯了,要知道什么一向是堂堂正正地问,没有旁敲侧击他人隐私的癖好。他撂下茶盏,顺着明鸢的话换了个话题:“既如此,那他此番大张旗鼓前来准备做什么?”
明鸢:“...”
她觉得若是自己说赵浔是来剖白的,而且连家当都带上了,估计谢少傅的面色一定很精彩。
也不晓得届时赵浔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谢府。
她瞧了眼桌上的食盒:“他好像是来送早膳的。”
这理由着实有些离谱了,不过她说得理不直气颇壮。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出了这个理由,她也编不出更好的了。
“送早膳?”谢少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摄政王殿下的早膳可着实有几分贵重,这都打京城送到漳州来了。”
明鸢附和:“是啊。”
立柜后的赵浔很是惆怅地按了按额角,他觉得,谢少傅大抵已经瞧出些端倪了,只是猫戏老鼠,借机敲打他一番罢了。
想通此节,他叹了口气,倒是没再想出去的事了。
果然,谢少傅很是沉得住气:“他人呢?”
“刚刚离开了。”
走了啊,谢少傅往椅背上靠了靠:“都送了什么早膳来,赤豆马蹄糕?这一早吃着可有几分腻人。”
明鸢:“...”
谢少傅拾起一块,放在面前端详了一会儿:“赤豆放得还不少,也不怕噎得慌。”
正当此时,先前去买灌汤包的侍卫折返回来,瞧着屋中光景,他愣了愣:“殿...”
明鸢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油纸包,顺带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别问了。好在那侍卫是个机灵的,告辞退了下去。
谢少傅瞧着自家妹妹手中的油纸包,目中露出些复杂神色。片刻后,他道:“这早膳备得的确挺丰盛。”
“这是殿下专门着人买给阿兄的,”明鸢笑了笑,“我方才同他说阿兄一早出了门,行色匆匆,也不知用没用过早膳,他便着人去买了。”
谢少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拆开油纸包,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四个蟹黄汤包。
明鸢摸了摸鼻子。
她喜欢吃蟹黄汤包,而谢少傅对蟹肉过敏,半点都吃不得。
近十载同殿称臣,谢少傅与赵浔也没少同席,谢少傅食不得蟹这点大多数同僚都清楚,还是不是调侃一番,赵浔自然也是知晓的。
明鸢想了想:“大概是买错了。”
买错了啊,谢少傅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自家妹妹。
不过这点上他倒是还算满意,看来赵浔这厮对自家妹妹的喜好还是挺清楚的,这是上了心的模样。
他将油纸包推到明鸢面前,不动声色地朝立柜的方向看了一眼:“趁热吃吧,无论如何,别浪费了这汤包。”
蟹黄汤包很是鲜香,明鸢却着实没什么胃口,她味同嚼蜡地吃了一个,一抬头,就对上谢少傅温和的笑。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家阿兄这笑有些不对劲。
吃完汤包,她噙笑同谢少傅道:“阿兄一早便动身,此事也乏了吧,我叫人烧些热水,阿兄去洗漱歇息一番。”
赵浔还在立柜后头,得想个办法支走她阿兄。
谢少傅指了指外头的天色:“如今连正午都没到,有什么可乏的。”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立柜后的赵浔不由呛了一呛。
谢明辰这厮着实阴险!
果然,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中,明鸢接连找了数个理由,都被谢少傅轻飘飘推脱了。
最后,她放弃了挣扎,同情地往立柜后头看了一眼。
谢少傅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盏吹了吹:“快到正午了,想必小厨房也准备好午膳了吧?”
明鸢转头去看画采:“同小厨房说一声,准备摆饭吧,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就摆在庭院中。”
画采应了,刚要离开,谢少傅懒洋洋道:“此地不比京师,虽说入了秋,暑气却没消,就摆在堂屋吧。”
明鸢:“...”
他们吃饭,赵浔瞧着,她阿兄未免也忒损了些。
她斟酌道:“其实水榭也不错。”
谢少傅笑了笑:“怎么,阿鸢今日有些不对劲,莫不是金屋藏娇了?”
明鸢噎了噎,到底没能再说上什么。
谢少傅又叮嘱画采:“回头叫小厨房再蒸一屉小笼灌汤包子,要肉茸和皮冻作馅的。”
明鸢:“...”
不多时,小厮便提了食盒来,今日的午膳倒是颇为丰盛,饭菜的香气散了满屋。
立柜后头的楚三吞了口口水。
谢少傅打量一番,颇为满意的模样,转身去净手。
等他擦过手,回头时,瞧见碟中的蟹肉馒头少了一半。
谢少傅定定瞧了那碟子一会儿,又似笑非笑地瞧了眼自家妹妹,拎起筷子夹了只灌汤包。
赵浔瞧着手中拿帕子垫着的蟹肉馒头,那馒头热气腾腾的,米面的香气混着蟹肉的鲜香,馋人极了。
他的眼底浮出笑意,小心地将垫在下头的帕子抽出来握在掌心。
帕子的一角绣着朵芙蕖,瞧上去可爱极了。
他忽然觉得此番来得很是值得。
谢少傅的习惯是饭后小憩上半个时辰,然而,今日他岿然不动地坐在堂屋。明鸢隐晦地提了一提,谢少傅只道:“你先去歇息吧,阿兄再坐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