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却见马车里只下了一位苏二姑娘。
马车只停顿了几息,便又缓缓行驶。
众人皆傻了眼。
不约而同看向垂首局促不安立着的苏银朱,大姑娘呢?
苏银朱下了马车后,苏月见便将三个丫鬟都唤了上去。
白蔹掀帘朝后望了眼,才放下帘子无奈道,“二姑娘怕是要记恨上姑娘了。”
不待苏月见开口,便见花楹瘪瘪嘴,“活该!”
“想利用我们姑娘,没门!”
这次,没人指责花楹,连一向沉稳的木槿眼里都有了厌烦,“这些年,陈小娘借着姑娘博了不少美名,如今不但不知足,反而愈发逾矩了。”
白蔹也凝眉看着苏月见,“姑娘的及笄礼上,二姑娘精心打扮想要压姑娘一头,而后又三番两次拉姑娘赴宴,想利用姑娘的名声抬高自个儿,今儿更是拿姑娘换取旁人许的好处,简直不知所谓!”
越说到后头,白蔹的火气愈甚,“年纪尚小便做出这种事,将来可还了得。”
“何止如此,陈小娘觊觎夫人留给姑娘的嫁妆,趁姑娘年幼数次诱哄姑娘交出嫁妆单子和库房钥匙,要不是方妈妈死死把着,还不知要被陈小娘吞多少物件儿,后见捞不着好处,便由着二姑娘来降香院打秋风,前些日子竟还想染指清璃镜,若非菘蓝眼疾手快掷了软枕垫着,清璃镜已经毁了。”
花楹跟着煽风点火。
见几个丫头都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苏月见无奈失笑,只得出言安抚,“好了,知你们存怨多时,可换个角度想想,这些年她们也没捞着什么好处不是。”
至于那些她看不上眼的身外之物,就当是赏给她的。
言罢,几个丫鬟脸色这才好了些。
半晌后,白蔹轻笑出声,“姑娘言之有理。”
“今儿空青寺的景色定是极美,可别叫这些事儿坏了兴致。”
“对,姑娘今儿落了二姑娘的脸,也算是出了口气!”花楹重重点头道。
苏月见笑了笑,没再接话。
只要她们不太过出格,她就懒得计较。
须臾,苏月见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外头道,“菘蓝,旁人许了她什么好处?”
外头骑着大马的侍卫很快便回道,“一副翠雅轩的珍珠头面。”
向来板正的侍卫,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苏月见愣了愣,忽地莞尔,“原来在二妹妹眼里,我竟只值一副珍珠头面。”
几个丫鬟也都气笑了。
二姑娘虽说是庶女,但好歹也是知州府的庶女,府中何曾亏待过她,如今竟为了一副珍珠头面卖了嫡姐,也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眼皮子浅。
再说引荐小姐妹府中嫡姐给姑娘这事,不过是姑娘懒得计较罢了,真当她们不知那几家的郎君都是来府中提过亲的!
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竟做起了媒婆之事,真是好不要脸!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后,丫鬟们便刻意岔开了这个话题,今儿是去赏景的,没得叫那不相干的人扫了兴。
很快,马车里便传来欢声笑语,而她们不知,此时空青寺另一边的山脚下,正经历着一场杀戮。
第4章 景白安
因一夜小雪,地上已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无人踏过的地方晶莹透彻,银装素裹。
一片雪白中,那抹突兀的红色便极其显眼。
细看之下,竟是鲜血,那蜿蜒绵长的一条,不知连向何处。
不久后,有手持宽刀的黑衣人顺着血迹寻来,偶有交谈,却不是云宋人的口音。
前方尽头是一处悬崖,深不见底。
此时,崖边有两个青年男子,他们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不住的往外头冒血,可他们却没有采取任何止血的动作。
一男子一手持剑一手举着羊皮卷半跪在地上,另一男子冷着脸勉强立着,二人像是在僵持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跪在地上的男子终是忍不住抬首道,“大人,您若再不走,我们都活不了。”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与他那双狠历的眼睛很是不符。
“你走,我留下。”立着的男子不为所动,冷硬回了句。
“大人!”地上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手腕翻转将剑横在脖颈间,坚定决绝道,“大人若不走,我便立刻自刎!”
被唤作大人的男子眉头紧皱,“秦艽,你这是做什么!”
秦艽这个名字在京城并不陌生,他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亦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的心腹。
而眼前被他唤作大人的人,正是景白安。
这两个本该在天子脚下人威风凛凛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霖安,还落得这般狼狈的处境,那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新帝即位,太子忠王同日谋反,京中大乱。
祁周暗探趁虚而入,偷走云宋边防图。
边防图上明确标注着各国对边界,沿边,口岸的布防,一旦落入敌国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此次被盗走的便是云宋对祁周边界的布防图。
好在兵部发现的及时,连夜进宫禀报,可彼时京城正乱,朝堂上的官员大换血,新上任的京官一半都是青年才俊,虽经过诸多历练,可到底还未有与敌国暗探交手的经验。
边防图重要至极,不能冒一丝风险,新帝几经斟酌后,召了景白安入宫。
景白安奉密旨追回边防图,事态紧急,连府邸都没回便径直去锦衣卫点了手底下的人连夜出京。
在景白安一行人日夜不分的追赶下,总算在南溪截住了祁周暗探。
南溪再过去一个城池,便是祁周。
能潜入敌国京中做暗探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是以,哪怕将人追上,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边防图夺了回来。
可祁周暗探好不容易才得到边防图,又岂能眼睁睁的任由景白安带走,是以又开始了一场你追我赶的厮杀。
祁周暗探在沿路早有准备,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景白安一行人不能硬碰,加上边防图太过重要,只能边战边逃。
至霖安时,出京的三十九个锦衣卫,只剩景白安与秦艽两人。
而此时,他们已被逼入绝境。
前方是悬崖,后面是杀手,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不幸中的万幸,是二人被追赶至此处时,四处勘查下发现了悬崖边上的一个小台阶,足矣隐藏一人。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迎战一搏,要么,活一个。
二人此时皆已受重伤,说是到了穷途末路亦不为过,若是迎战只有死路一条,
是以最好的办法是,保下一个,方有希望将边防图带回京城。
可活哪一个,二人意见并不统一。
景白安将边防图塞进秦艽手里,秦艽又快速的塞了回去,如此往复,僵持不下。
这是向来对上司唯命是从的千户大人,第一次抗命。
“大人乃锦衣卫指挥使,又受陛下信任兼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如今京中的情况大人比下官明白,陛下还在等着大人回京,大人的命比下官的命更重要。”秦艽将剑横在脖颈间,一字一句道。
“今日,要么一起死,要么大人走。”
景白安盯着他沉默了良久。
秦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对他的了解甚过于任何人。
他认定的事,从无更改。
“大人!”
身后传来动静,秦艽横在脖颈的剑深了一分,很快便见了红。
祁周人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的情况已容不得景白安再迟疑。
他重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便快速秦艽手中取走羊皮卷。
决绝转身的那一刻,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是无声的道别,也是心中窒息般的悲悸。
秦艽望着那道背影,面上难得露了丝松快。
再见了,大人。
景白安算准了时机,在追赶而来的人面前纵身一跃。
远远瞧着,像是被逼绝境跳了崖。
秦艽缓缓起身,转身望着追赶而来的人,眼眶猩红,满目愤怒。
“尔等鼠辈!此仇他日定有人来讨!”
秦艽一边后退,一边愤怒道,“爷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想要边防图,就跟着爷跳入这万丈深渊去拿吧!”
说罢,秦艽提起最后一丝内力,纵身跃入万丈深渊。
待暗探追至崖边,只能看见那道身影如一叶扁舟没入不见底的深处。
暗探气急,怒骂了好久才不甘心的离开。
直到头顶彻底没了动静,景白安才挪开捂住口鼻的手,深吸一口气。
那些人内力极深,他重伤之下难以控制气息,很容易因此暴露,是以从跃下后,便一直屏气凝神。
看见多年的兄弟从自己眼前掉落的时候,他亦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好将这一幕牢牢刻在心底。
他知道,秦艽第一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为的是减少他心中的愧疚。
不知在石台上坐了多久,景白安才起身爬上崖顶。
他立在崖边看着秦艽跃下的地方,眼睛里染了血红之色。
若他能活着回京,他一定会为他们报仇,三十八个兄弟,这血海深仇他会牢牢记住。
祁周齐沐,他日,他定要他加倍偿还!
景白安的身体早已难以支撑,是心中的信念才让他保持着清醒,继续往山顶走去。
追赶中他注意到山脚有块牌子,知道山顶有一个寺庙。
僧人慈悲,想来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景白安摸了摸怀中的边防图。
边防图是经过特殊手段处理过的,不懂其道的人看不出什么,只会以为是副山水画,只有经过秘制药水侵泡后方能显现它真正的模样。
这也是为何陛下不是改布防,而是选择将它追回来的缘由。
他检查过,边防图未有被窥探过的痕迹,否则齐沐早该临摹好回了祁周,根本不必再费尽周折来追他。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景白安的眼前已经逐渐模糊,身体也已开始摇晃,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晕过去的前一刻,景白安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空青寺修那么高作甚!
昏迷过去的景白安并不知道,他的身体顺着山坡,滚到了空青寺的腊梅林中。
第5章 这是哪家的郎君
寒凝大地,腊梅昂首怒放,傲然挺立,冰雪寒风愈烈,她便开的愈精神,正是应了那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粉嫩的花蕊散发着一阵阵暗香,殷红的花瓣点缀着残冬。
往年这个时候,腊梅林中还算热闹,各家女眷添了香油钱后大多会来此处游玩一番,然今年梧桐街美景难得,加上雪中山路难行,连上空青寺的香客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会步行穿过小路到这半山腰的腊梅林中来了。
此时,一大片的梅林中,只有苏月见一行人。
“姑娘,这雪还不知要下到何时,山路本就难行,若积雪再厚些,怕是更不好下山了。”木槿跟在苏月见身旁替她撑着伞,轻声劝道。
“无妨。”苏月见眉眼弯弯,心情显然是极好的。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便没再劝。
她们都知道姑娘喜静,却又很是爱这一片梅林,往年就是晓得人多也要来瞧几回,今儿难得无人打扰,心里头还不知有多满意呢。
再说有菘蓝陪着,外头还有仆从府兵候着,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般想着,几个丫鬟也就放下心来陪姑娘赏景。
腊梅林里有一个小竹屋,是空青寺的僧人为了方便来此处赏梅的香客歇脚搭建的。
往年这里总有不少姑娘公子在此处品茶吟诗,苏月见不爱凑那热闹,便甚少在此处流连。
今儿难逢清静,苏月见便叫菘蓝去取雪水煮上一壶茶。
很快,茶香四溢,伴着姑娘家的银铃轻笑,为这清寂的梅林添了几分灵动生气。
花楹不知从哪儿翻了一副叶子牌出来,主仆几人兴致盎然的玩着。
菘蓝的脸上也难得浮现一丝柔和,在一旁默默的为姑娘们续茶,场面温馨和乐。
紫砂壶里换了两次茶叶后,苏月见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吩咐菘蓝,“采几枝腊梅带回去。”
菘蓝颔首应下。
趁着等菘蓝的空挡,苏月见又往梅林深处走了走。
梅林尽头有一山间小溪,已隐约能听见涓涓流水声。
那处也是苏月见很喜欢的地方。
小溪边有一大石头,坐在石头上听着小溪流水,赏着雪中腊梅便又是另一幅盛世美景。
苏月见微微仰头,瞧着如柳絮飘下的雪花,鼻尖萦绕着腊梅的暗香,仿若置身于世外桃源般,惬意极了。
白蔹见姑娘心情甚好,便给木槿使了个眼色,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伞,立在苏月见身旁轻轻开口,“姑娘,奴婢刚在梧桐街看见了陈家二郎。”
陈家二郎是陈小娘的侄子,近日常借着这个身份出现在苏府。
对于这陈二郎,苏月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极为不喜的,白蔹话才落,花楹便不屑哼了声,“奴婢也瞧见了,他瞧姑娘的眼神真真是令人讨厌。”
若只是寻常爱慕苏月见的郎君,她们倒不至于这般厌烦,只这陈二郎可是个纵情声色的浪荡子,不学无术不说,还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借着那张还算清秀的皮囊惹了不少风流债。
就这样的品性,竟还妄想染指姑娘,简直令人厌恶至极。
苏月见舒展的眉头微微凝了凝。
她很少讨厌一个人,唯独这陈二郎独占鳌头。
“日后,不让他来府中便是。”
以往顾着陈小娘几分面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碰见了绕道走就是,可如今陈小娘野心愈甚,她便没有必要继续委屈自个儿。
“陈二郎自是好打发,可姑娘心里可有打算?”白蔹并不是真把那陈二郎放在心上,而是想借此扯出苏月见的婚事。
苏月见瞧了她一眼,“可是方嬷嬷离府时嘱咐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