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是芫华郡主的奶娘,芫华郡主离世后,便是方嬷嬷守在苏月见身边,诸事亲力亲为,才没让陈小娘从降香院讨得什么便宜。
白蔹便是方嬷嬷的孙女儿。
前段时日,方嬷嬷告老还乡,离开前对白蔹千叮万嘱,要替姑娘把好婚事,万不能让陈小娘吹枕边风,叫老爷随意将姑娘的婚事定了。
“瞒不过姑娘。”白蔹无奈道,“祖母也是担忧姑娘的婚事,姑娘勿怪。”
苏月见轻轻一笑,转了话题,“方嬷嬷走了一月了吧。”
方嬷嬷离开后,陈小娘的动作便大了不少。
白蔹回道,“一月余了。”
苏月见嗯了声便轻阖上双眼没再作声,白蔹晓得这是姑娘不愿谈及此事,只得无声一叹作罢。
其实苏月见也并不是不想谈及此事,而是她对婚事也有些茫然。
前来提亲的郎君她都见过,可都没有让她生出托付终身的念头。
他们看重的,不过是她这张脸。
可再美的皮相也总有黯淡失色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他们是否又会对年轻貌美的姑娘情有独钟。
除了世代相传下来,女子到了年纪就应当相夫教子的观念,她还没寻到非要嫁人的理由。
或许,就像话本子里说的,她还没遇到那个让她摒弃所有顾虑杂念,非嫁不可的人。
苏月见微微睁眼,入目是漫天雪白,盛世美景。
既然还没遇到,那就再等等...
嗯?
苏月见散漫的眼神蓦地一紧,盯着那株临山坡的梅树。
腊梅树下,隐约能瞧着一片殷红,与周边的雪白格格不入。
一阵寒风袭来,苏月见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鼻尖也跟着轻轻动了动。
她的眼神在顷刻间变的凌厉谨慎起来,若是她瞧错了,猜错了,寒风中便不会有血腥味!
“菘蓝!”
苏月见站起身,紧绷着面色的唤了声。
几个丫鬟瞧出了她的不对劲,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花楹顿时瞪大双眼,喃喃道,“那...那是血吗?”
小丫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颤音,腿肚子都在发抖,却仍是牢牢护在苏月见身前没挪动一步。
木槿白蔹亦是惊的面色发白。
菘蓝听出了苏月见语气里的急迫,飞快朝这边跃来,手里还攥着几支很漂亮的腊梅。
“姑娘。”
不用苏月见说什么,菘蓝便顺着几人惊恐的目光朝那株梅树看去,而后脸色一变,沉声道,“护着姑娘,我去看看。”
几个丫鬟僵硬的点了点头,将苏月见紧紧围在中间。
然手心都开始渗了汗,提起十二分精神死死盯着菘蓝的背影。
只见菘蓝走至梅树下,身形微微一滞后,便上前几步似是蹲下身子在触摸什么,因是视线盲区,苏月见几人看不真切。
很快,菘蓝便直起身子,朝苏月见走来,在少女们惊恐万分的视线下,道,“姑娘,是个重伤昏迷的男子。”
姑娘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只是昏迷,不是死人就好。
不然,真是要吓得魂儿都没了。
苏月见没作犹豫抬脚便要过去,却被菘蓝拦下,“姑娘,他的状况不大好。”
太过血腥,怕是会吓到姑娘。
“无妨。”苏月见坚持道,“我是医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菘蓝犹豫片刻,才放下手臂,“姑娘跟在我身后。”
“嗯。”
苏月见会医术的事,鲜为人知。
应该说除了降香院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与师门外无人知晓。
这是苏月见的秘密,也是她这些年为何不愿出府的主要缘由。
饶是苏月见已做了心里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吓住。
入目一片鲜红,躺在雪地里的人脸上染满了血迹,看不清模样,周围也全是鲜血,这哪像个重伤昏迷的人,分明是像血尽惨死的尸体。
苏月见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从血泊里找出男人的手腕,轻轻搭上去。
姑娘的双腿清晰可见的打着颤。
学医这些年,师父师姐带她见的病人不少,频死之人也是有的,可她却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她能判断出男人身上大多是刀伤,唯有脑袋那处像是因碰撞所致,苏月见压下心中的恐惧抬头望向山坡,滚落的痕迹犹在,一旁还有一块染着血迹的石头,苏月见皱了皱眉,这人脑袋的伤怕多半是滚落下来撞在石头上所致。
半晌后,苏月见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有救。”
只是这么重的伤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也不知这人是做了什么孽,被人重伤至此。
随后,苏月见小心的检查了男人身上的伤口,发现除了脑袋那处口子与另一条胳膊断了外,并无其他骨折,遂吩咐菘蓝,“将他挪至竹屋。”
“左手臂断了,小心些。”
“是。”
“木槿,去马车上取金创药与干净的布条过来,白蔹,去烧些热水。”苏月见跟上菘蓝,吩咐道。
“是。”
花楹见没有叫到自己,惨白着脸颤声道,“姑娘,奴婢做些什么。”
苏月见回头瞧了眼她哆嗦着的双腿,轻笑道,“小花楹在竹屋外守着,不让人进来就是。”
花楹僵硬的点了点头,直到半刻中后才缓过神来,这梅林里都无人,哪会有人进竹屋,姑娘这是见她害怕,才不让她帮忙的。
屋里,苏月见剪开男人的衣裳,用热水清洗干净伤口,敷上金创药用布条包扎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生疏。
尽管如此,处理完所有的伤口,已是两个时辰后了。
苏月见累的斜靠在椅子上,盯着双眼紧闭的男人陷入沉思。
木槿白蔹小心翼翼的为男人穿上菘蓝去寺庙取来的干净僧衣。
做完这一切,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与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男人那张脸上。
任谁也没想到,那张被血糊满了的脸,洗干净后会是这般好看的模样。
就连苏月见都瞧的挪不开眼。
这是哪家的郎君,竟生的这般俊俏。
第6章 带他回府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寒风透过缝隙灌进竹屋,几位姑娘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目光也终于从男人那张俊俏的脸上挪开。
花楹上前将披风搭在苏月见身上,苏月见拢了拢衣襟,注意到男人只盖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被褥。
这也是菘蓝去取僧衣时一同带来的。
菘蓝往外头瞧了眼,回头沉声道,“姑娘,该回府了。”
雪还未停,积雪也愈发的深,若再晚些时候看不清山路就更加难以行走了。
苏月见收回视线,起身脱下披风盖在男人身上,这种重伤最怕的就是发烧,若再冻着就更麻烦了。
“回吧。”
苏月见最后看了眼男人,轻声道。
她能做的仅此为止了,之后如何,端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几个丫鬟闻言也都松了口气,她们生怕姑娘开口要将人带着。
不是她们性子凉薄,而是的确不合适。
先不论姑娘带外男入府会如何,就光看这人身上的刀伤,便足以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招惹上定是不小的麻烦。
走出竹屋,外头寒气愈发逼人。
苏月见抬头瞧了眼漫天大雪,微微皱起眉头。
若照这个下法,今夜怕是不好过。
府中倒有银炭取暖,可这间四处漏风竹屋...
或许等不到他醒来,人就要冻死在这儿了。
就算侥幸冻不死,半夜发起高烧也能要了他的命。
菘蓝瞧见苏月见面上的担忧,遂道,“姑娘,我可将他送到空青寺。”
苏月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送到空青寺起码有人照看着。
如此,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菘蓝折身进入竹屋,将人背在背上,木槿帮忙将被褥固定在男人身上,顺手取下苏月见的披风。
既然要送去空青寺,姑娘的衣物便是要收回来的,否则被人认出来,有损姑娘名声。
等在外头的苏月见突然偏头朝白蔹道,“空青寺可有医者?”
白蔹回道,“寺中有通医理的僧人。”
但是,都只会治些寻常头痛脑热的,恐怕没有照顾这般重伤患者的经验,更遑论能有与姑娘相提并论的医术。
苏月见自然听明白了白蔹的意思,她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这人今夜不发烧便罢,若一旦发烧救治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天气想要及时从山下寻医者,基本不可能。
况且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他今夜不发烧的可能微乎其微。
此时,菘蓝已背着男人走出竹屋,从苏月见身边经过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让苏月见心头一滞。
当真就这么将他置之不顾吗。
对,该是如此。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能带外男回府,这于礼节不符。
且一旦传出去,她名声尽毁。
可是...
她并不在乎这些啊。
男人奄奄一息,脸色惨白的模样不断在苏月见脑海中盘旋。
她是医者,他是伤患,她若就此放任不管,便是违背了当初学医的初心。
医者仁心,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无愧于心!
这是她拜师后,师父对她的第一句教诲。
几经挣扎后,苏月见眼神微定。
医者当以救人为己任,不该拘泥于这般小节,对,该是这样。
她只要小心些,谨慎些,便不会泄露出去,待他度过生死之关,立刻将他送出府便是。
“等等!”
苏月见叫住菘蓝,“带他回府。”
“姑娘!”
几个丫鬟同时惊道,菘蓝的眉头也紧紧皱起。
他便是怕姑娘做此决定,才先开口提议将人送去空青寺,却还是晚了一步。
“姑娘,先不论合适与否,陈小娘如今正紧盯着降香院,若知晓姑娘带了外男回去,还不知要出些什么幺蛾子。”白蔹劝道。
苏月见脸色微沉,而后道,“陈小娘即便是管着府中中馈,也只是一个小娘,还管不到我身上去。”
“若她想借此发挥,我不介意给她些警示。”
白蔹眉头微凝,还来不及继续开口劝,却又听苏月见道,“让外头的人先回府,菘蓝将他放进马车,借着雪大为由,直接驾进降香院。”
“院子里有陈小娘的眼线,不便将他带进房间,就将柴房收拾收拾安置他,添些厚的被褥,入夜后我亲去守着。”
苏月见不容置疑吩咐道,“这两日菘蓝亲自守在柴房,不让任何人靠近,待他醒过来,便将人送出去。”
木槿还要说什么,却被白蔹用眼神制止。
姑娘的性子她们都晓得,自来都是有注意的,眼下既是下定了决心,她们多说无益。
菘蓝见白蔹木槿都不再反对,只得应下,“是。”
白蔹先行将山脚下的府兵婆子支了回去。
借口自然是捡好听的话说,什么天寒地冻姑娘不忍让他们陪着等等。
白蔹八面玲珑,心思缜密,没人怀疑什么。
菘蓝将人放进马车后,拉起马绳亲自赶车。
马车缓缓行驶,苏月见与几个丫鬟挤在一起,打量着占了一半马车的男人。
俊俏是真的俊俏,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郎君。
且从手掌心极厚的茧子看出,是个常年练武的。
加上那一身可怖的刀伤...
苏月见抿了抿唇,暗忖道,这该不会是什么土匪或者穷凶极恶之徒吧。
这般想着,竟无意识将这话说了出来。
几个丫鬟皆是一怔,看男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好似恨不得马上将人扔下马车去。
安静了半晌后,花楹喃喃开口,“应当...不会吧。”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花楹看去,花楹眼神微闪,心虚的朝男人抬了抬下巴,“瞧他生的这般俊俏,哪有土匪恶人长这样?”
三人又同时将目光放在了男人的脸上,花楹这话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有点道理。
“我虽没见过土匪,但见过几回父亲抓的犯人,确实,都没他好看。”苏月见轻轻道。
话落,几个丫鬟纷纷看向她,眼神极其古怪。
四人自小一起长大,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苏月见忙直起身子轻咳了声,正正经经道,“我...我没有因为他生的好看才决定带他回府,换作旁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才不是因为他生的俊俏...
丫鬟盯着苏月见默不作声,仿若在说,您看我信不信。
苏月见被盯的浑身不自在,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端着架子吩咐木槿拿出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羊皮卷。
“这东西当时被他贴身放着,应当是极其重要的,或许跟他的身份有关呢。”
然直到马车进了降香院,苏月见也没从羊皮卷上的山水画里看出任何与男人身份有关的东西,最后只得梗着脖子道,
“这幅画应是他画的,能作出这般画作的定不会是什么恶人。”
这解释与花楹的如出一辙。
白蔹掩去眼底的笑意,“嗯,姑娘说的对。”
花楹解释起来尚还觉得心虚,姑娘又岂会不知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
难得见姑娘这般执拗,她自然也懒得拆穿。
白蔹又看向男人,不求他醒来知恩图报,只愿他不给姑娘添什么麻烦就好。
第7章 大难不死
雪天黑了早了些,张妈妈送走陈二郎后,外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她提着灯笼回了香兰院,却见正房里一片漆黑,当即就冷了脸训斥立在外头的两个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