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这宫里,只有母后与她是一家人。
  什么兄弟姊妹,都是虚伪的,靠不住的。唯有母后,是与她一体的。
  她便想赖着母后。
  可楚太后并不这么想,对李宛成天跑自己这儿来的举动,楚太后并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反感。
  楚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李宛的额头,“你成天往我这儿跑有什么用?你若是有本事,也去笼络你那皇兄。”
  也,李宛听得明白,她话里带的是初雪。
  李宛自诩骄傲,嘴笨地反驳:“母后,她与我如何相提并论?我是您嫡亲的血脉……”
  被楚太后打断:“你若是个男子便也罢了,可你是女子,即便你是我嫡亲的血脉又如何呢?”
  李宛被说得哑口无言,只看着楚太后,愣了很久。
  “母后……”
  李宛很不安,可楚太后并没有理解她的不安。楚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从李冀死后,她便从来没有走出来。
  李宛默然,忽然觉得自己如同一座孤岛。
  楚太后也不知说些什么,二人沉默之际,李成暄来了。
  李成暄这些日子来得颇为勤快,楚太后对他的态度拿不准,只端着架子。
  “皇帝来了。”
  李宛瞧他一眼,安静地行礼。
  李成暄给楚太后请过安,叫人把东西拿上来。这一回,是一尊金佛。
  楚太后瞥了眼,“皇帝不必费心,这些东西,哀家这儿也不缺。”
  李成暄笑道:“母后不缺,可儿子送的,是儿子的心意。”
  他架子放得低,楚太后倒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命人收起来。
  夏嬷嬷接过东西,便叫人拿去佛龛里供起来。
  李成暄又与楚太后寒暄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李成暄离开之后,楚太后与李宛说话:“你瞧瞧你,和你皇兄没有一句话说,若是日后我死了,你当如何?”
  李宛:“母后!”
  李成暄才刚出门,这话落进他耳朵已经声音很小。
  他抬眸,不动声色,走出宫去。
  当如何?
  一起死不就好了。
  *
  回到勤政殿没多久,柳七回禀消息:“一切都已妥当。”
  李成暄懒懒抬头,以手撑着额,眼神愈发生动。
  “郡主呢。”
  “郡主在宫中。”
  李成暄点点头,负手起身,“新到了一丝蜀锦,你亲自给郡主送去吧。”
  “是。”
  司衣司的人已经送了礼服图纸过来,请她过目。一共三版,每一版都好看,初雪陷入两难。
  最后还是选了第一版,与那一日李成暄所说的最为相似。
  柳七送东西来的时候,初雪还在为这事儿纠结。
  听闻柳七来,接下东西,问李成暄有没有什么话。
  柳七摇头。
  初雪叫云芷接下东西,抓了把糖给柳七。这是她常做的小动作。
  柳七接下,又道谢:“多谢郡主。”
  陶绮罗今日特意求了机会来给长宁郡主送首饰,到宫门口的时候,恰好碰上柳七离开。
  “参见柳大人。”她跟着喊,心中却惊骇。
  她认出了柳七,那一晚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救命恩人。
  但柳七并未认出她来,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陶绮罗愣了愣,才小声询问身边人:“这位柳大人……”
  水仙娇羞道:“柳大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人又高大威猛……”
  她话没说完,陶绮罗已然明白了。
  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陶绮罗垂眸,迈过门槛,进了甘露殿。
  “奴婢给郡主请安,司珍司新到了一批簪子,特来请郡主挑选。”
  初雪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簪子,随意地挑了两支,眼一抬,认出了陶绮罗。
  她说:“是你啊。”
  陶绮罗低头请安,又道谢:“郡主还记得奴婢,那日多谢郡主。”
  初雪摇头,她有些高兴,从旁边碟子里抓了把瓜子,赏给她们。
  陶绮罗和水仙一起谢了恩,退出门去。
  看着她们背影离去,初雪拍了拍手。方才那小宫女和她道谢,她很欣喜。
  初雪本是不大拘泥于身份的人,从前也有宫女与她关系亲近,可惜后来都被调走了,再后来,来甘露殿的全是一些不讨人喜欢的宫女。
 
 
第33章 精彩   这戏是愈发精彩了。
  云芷进门来, “郡主,汤炖好了。”
  初雪走近,晃了晃头上心得那两支簪子, 问云芷:“好看吗?”
  云芷眨眨眼,笑着点头:“太好看了!”
  初雪被她逗笑,懒得取下来, 就戴着坐下, 去揭汤盅的盖子。
  “你啊,最近好像特别高兴。”初雪一掀开孩子,热气混合着香气就扑腾而来。她忍不住猛嗅了一口,喟叹一声。
  “好香。”初雪拿碗盛了一勺, 迫不及待地吹凉,送进口中。
  还有些烫, 香浓鲜美, 她轻眯着眼。
  云芷嘿嘿笑了声, 答她前面的话:“云芷是替郡主高兴!终于苦尽甘来!若是将军与夫人在天有灵, 想必也会高兴的。”
  初雪含着勺子, 默然片刻。
  云芷又道:“若是将军非戴罪之身,那便更好了。”
  她说完,觉得这话题太过悲伤, 又改口:“不说了, 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郡主日后也顺顺利利的。”
  不顺利还能出什么事?初雪思来想去, 也不觉得还有什么大事能发生。
  可偏偏就是有大事。
  还是天大的事。
  *
  是日,天微阴沉,寒风呼呼。深秋转初冬总是悄无声息,令人措不及防。
  寿康宫中已经烧起地龙, 因楚太后自大病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受不得凉。夏嬷嬷一早便嘱咐过奴才们,见着天气转凉,便烧地龙。
  殿内温度宜人,楚太后倚着软枕,闭着眼,由宫人按着太阳穴。夏嬷嬷给佛龛上的金佛上了一炷香,退出来,和楚太后说话:“娘娘早膳想吃什么?”
  楚太后懒懒地应着:“随意吧,哀家没什么胃口。”
  夏嬷嬷轻叹一声,命人准备些清粥小菜,道:“今日皇上兴许该来了。”
  楚太后鼻孔出气:“他来或者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还是坚持要娶初雪。一想到日后初雪要以皇后的身份给她请安,楚太后便觉内心一阵恶心。
  她本想过,若换别人为帝,她的处境会否好一些?可那些堪成器的皇子,多有生母。既然有生母,又如何会尊敬她这嫡母?
  想来想去,竟是还不如李成暄。
  楚太后也想过,要不动手除去初雪?可她虽在宫中有些人可用,也没那么大本事,才刚试探,便发觉皇帝在初雪身边下了大功夫。
  想到这儿,她睁开眼,眸中冷厉:“倒是费了大功夫。”
  夏嬷嬷见她如此,只得又叹气,退出殿去。
  才行至门口,便听得圣驾到。
  夏嬷嬷脸上带了些笑意,迎上去:“老奴参见皇上,太后娘娘近来心中郁结,皇上多劝劝她吧。”她对李成暄还是好感甚笃。
  李成暄微微笑着点头,进了门。他身后跟着柳七,柳七手中捧着一长锦盒。
  一俯身,“儿子给母亲请安。”
  楚太后睁开眼,“皇帝来了。”
  李成暄给柳七使了个眼色,柳七便打开盒子。李成暄从盒子里取出一幅画来,解开绳子,垂坠而下。
  一幅山水画,笔墨寥寥却见深度。
  李成暄面上含笑,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给她解说:“母后请看,这一幅画,也是儿子新得的。这画可是上好的材质……”
  楚太后看着他,已经能从他身上看见帝王之气。
  她忽然开始忧惧,俗话说得好,兔死狗烹……
  楚太后心不在焉,并未听李成暄说了什么,只待他说完,命人把东西收好。
  临走的时候,李成暄说:“母后还请保重身子。”
  楚太后敷衍应着,送走李成暄后,不知为何,宫中新来的小丫头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碰倒了李成暄送的那尊金佛。
  砰地一声,金佛应声倒地,跌在地上,竟然磕碎了一个角。
  这可不是吉利事,夏嬷嬷当即骂了两句,赶忙把东西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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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那金佛,从那破处里瞧见半截骨头。
  向来有佛祖飞升,遗留舍利子之说。夏嬷嬷心中一惊,连忙将东西放回原处,对李成暄好感又添几分。
  她暗想:皇帝果真还是孝顺,竟费这大功夫。
  正想着与楚太后说一说,绕过佛龛,看见楚太后以手撑着头,已经在榻上小憩,便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夏嬷嬷把屋子里的人都赶出去,轻手轻脚关了门,留两个小丫头在门口伺候。
  出门的时候,从厚重乌云层里透出几束光,像喜事的前兆。夏嬷嬷叹口气,不由又欣喜几分。
  哪晓得喜事没等到,惊天狂雷一闷子敲在头上。
  那是前朝的事,有人指认太后母家通敌叛国,与南狄有金钱往来,且曾与多年前,,陷害初将军战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消息简直如同热锅里的一滴油,炸得沸腾不已。
  楚太后原还不晓得,听见宫人议论,猛地瘫坐在椅子里。夏嬷嬷忙扶她起来,“娘娘……”
  楚太后目光茫然,嘴里念叨:“这不可能……你去请皇帝来……”
  李成暄自然来了,如常站在那儿,平静地看着楚太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楚太后见他如此,心中犹疑:“哀家听说……”
  “是,有人指认母后指使母家与南狄勾结,陷害忠良。”他抬起头来,和楚太后对视。
  楚太后从他眼中读到了一丝兴奋。
  兴奋?他在兴奋什么?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
  “是你。”她手指颤抖着,指着李成暄质问。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为了给她翻案?”她咳嗽起来,说话都艰难。
  李成暄目光越过她,落在他送的那盆栽之上。他信步走近那盆栽,轻轻一踢,砰地一声,盆栽应声倒地。里头的黑土涌落在地砖之上,黑土之中,滚出一节黑不溜秋的长条状玩意儿。
  楚太后看着他的动作,疑惑不解。
  “你这是在向我示威?”
  李成暄摇头,面上挂着和从前一般的笑容,反驳她的话:“母后说错了,朕不单是为了阿雪。”
  他话锋一转,忽然提及李冀:“母后很爱父皇吧?”
  楚太后心突突地跳着,艰难开口:“你问这做什么?”
  李成暄将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从黑土堆里踢出来,踢至楚太后跟前,眉头微皱着,似乎很不解。
  “父皇陪在母后身边这么久,母后没有感觉到吗?”
  他语调平静,说着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
  楚太后艰难地从他这句话里脑子运转,读出一个简直骇人听闻的东西。
  “这是他的东西?”她鸡皮疙瘩从后背开始起,眼中有恨与惊,还带着自己都不可觉察的恐惧。
  她指着李成暄骂:“是你,你杀了他!”
  李成暄轻笑了声,脚尖踢着那半截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啊,朕把父皇全送给了母后。母后都未曾有所感觉,朕很失望。”
  楚太后后背一阵发凉,全?
  她嘴唇翕动着,声音也颤抖起来,“那些东西……”
  她惊恐地看向李成暄送给她的那些东西,里面有李冀的骨头。她感觉到害怕,抱着头,面目狰狞。
  李成暄皱眉看她,“母后不是爱他么?为何害怕?”
  楚太后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此刻犹如一个疯子。
  “你疯了,你是疯子,你是恶魔。你伪装得这么好,骗过了所有人。他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杀了他?”
  她一面说着,想起这么久以来,那些玩意儿一直陪在她身边,便忍不住地呕吐起来。
  “呕……你简直是恶鬼!”
  李成暄冷冷看着她,外面已经被他的人封锁,这里目前只剩下他和楚太后。
  他看着近乎失控的楚太后,仿若无事人一般,走出寿康宫的门。
  “传朕旨意,太后供认不讳,朕念其养育之恩,特许禁足于寿康宫中。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旁人靠近。”
  *
  甘露殿中,初雪也得了消息,那一瞬,先是茫然,而后惊喜。情绪大起大落,竟然昏迷过去,把云芷吓得不轻。
  云芷连忙扶她躺下,命人去请太医。
  顾怀瑾到甘露殿之时,初雪还没醒。他替初雪诊过脉,垂眸沉思。
  云芷提着一颗心问:“太医,我们郡主没事儿吧?”
  顾怀瑾答:“无妨,不过是一时情绪激动,这才晕倒。”
  云芷松了口气,送他出门。
  送到门口,恰逢李成暄来。
  李成暄瞥他一眼,目光稍作停留。顾怀瑾将头低得更下,有一瞬间,他以为李成暄察觉出他的伪装。
  但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他如今换了一张皮,与李成暄接触又不多,他没道理能认出他。
  “微臣参见皇上。”
  李成暄终于移开视线,问起初雪情况:“郡主情况如何?”
  顾怀瑾便又答了一遍,李成暄嗯了声,“下去吧。”
  “微臣告退。”顾怀瑾自一侧退出门,微不可闻地勾唇笑,这戏是愈发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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