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再醒过来的时候,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脑子里念出李成暄的名字,初雪瞳孔骤然放大。
  李成暄坐在她床边,微低着头,手中把玩着那件送她的东珠罩衫。
  初雪不知道李成暄是如何进来的,不过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左右这甘露殿也没什么人在意。
  何况他几乎轻车熟路。
  初雪撑起身,往里侧挪了挪,咬唇思索该如何开口。
  李成暄早注意到她的动静,悠悠地抬眸,手中摩挲着那些东珠,道:“想看阿雪穿给我看。”
  初雪攥着牡丹绣被的手指收紧,又松开,答非所问:“你见过皇后了?”
  李成暄点头:“见了。”
  初雪不想和他对视,把眼放到面前的金丝绣被上,膝盖微曲着:“那她肯定告诉你了,皇上下旨给我指了门亲事。”
  她语句一顿:“我……我要嫁人了,殿下不该在这里。”
  李成暄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力道很轻,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冷:“我可记得教过你,成婚要与喜欢的人,你喜欢他吗?”
  初雪不过见他第二面,哪里谈得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可她必须借此,来逃离李成暄。倒要感谢李宛,给她这个机会。
  “自然是喜欢的。”她违心点头,视线飘向右下方的障屏,屏身雕着桃花景。
  李成暄轻笑一声,戳穿她的谎言:“阿雪,你撒谎的时候下意识地会看向右下方。”
  初雪嘴硬:“可我确实不讨厌他。何况皇上金口玉言,圣旨已下。再者,我们不应当如此……”
  她缩头,躲开李成暄的桎梏,低头抱住自己的膝盖,头埋下去,露出半截白玉一般的脖颈。
  李成暄看着她,语气轻蔑:“圣旨?”
  初雪闻言,心中闪过一个荒唐念头,大骇。不过片刻,她便将那念头压下去。
  李成暄转换话题:“可你从前分明说,喜欢我,小骗子。”
  ——暄哥哥,阿雪最喜欢你了。
  李成暄敛眸:“你真想嫁他?”
  初雪点头。
  李成暄嗤笑:“不,你不想,你只是想躲我。为什么躲我,阿雪?”
  初雪摇头,否认:“没有,只是我忽然长大了,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何况成家立室,乃人之常情。今日皇后定然也告诉了你,她已经准备为你相看亲事……既如此,咱们……”
  李成暄玩味地看着她:“咱们如何?”
  初雪说不出口,只好又咬唇。她樱桃小嘴,唇小而饱满,被她咬得失去血色。
  “左右我要嫁他!”初雪朝他吼道,又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
  李成暄倾身上来,将她困在自己胸膛,气息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她的手腕被制住,酥酥麻麻的发红,吐出的气息尽数被他吃下去,更遑论话语。
  他从来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他有征服欲,有狼子野心。
  初雪目光又触到那屏风,屏风上的桃花仿佛都开了似的。三月桃花开,春蜂酿春蜜。
  她咳嗽两声,全然失去气力,如脱水的鱼,被晾在他肩头。
  初雪有气无力,落下两滴清泪。
  她觉得自己有罪。
  初雪阖着眼,睫毛轻颤,不过是一个吻罢了……
  这原是错的。
  李成暄偏头,气息贴合在她颈侧,如拂柳一般轻,吹进人心头,好像心也要跟着打喷嚏似的颤抖。
  可大多数时候是打不出喷嚏的,只会堵在一头,叫人欲挠而不得,难受着。
  初雪背脊轻颤,听见他如恶魔的低语:“你要怎么嫁他?怀着孤的孩子嫁?”
  初雪仿佛被火烧着手,一瞬间来了气力,一把退开李成暄,退回到角落里。
  她目光避如蛇蝎:“不……你别动我。”
  她重复:“你不能动我,这原是不对的,不该一错再错。”
  李成暄看见她白皙的脸庞上透着不自然的潮红,手也发凉,额头更是沁出一层冷汗。他叹了口气,回到床边,“好。阿雪,你生病了。”
  初雪还是恐惧地看着他,摇头:“你走吧。”
  她情绪有些激动:“你快走吧。”
  说话的时候,竟然觉得牵扯到嗓子,疼痛难忍。头也跟着疼痛起来,眼前的人影也逐渐模糊,直到失去了意识。
  李成暄伸手接住她,又是一声叹息,放她躺下,仔细替她拭去冷汗,又替她盖好被子。
  他在床边又静默地待了会儿,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柳七在不远处候着,听见李成暄吩咐:“去请太医来。”
  柳七点头,很快消失。
  李成暄想起一个时辰前,在坤宁宫所发生的事。
 
 
第4章 关键   漏了什么关键。
  一个时辰前,坤宁宫。
  坤宁宫中并不热闹,今儿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后妃们不必来请安。至于皇帝,那更是不常见得到。
  楚皇后靠在椅子上,由宫女按着太阳穴。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鱼尾纹、法令纹等各色细纹即便用最好的胭脂水粉也藏不住了。
  皇帝已经不喜欢她了,他有三宫六院的年轻女人要去宠幸。每回见了她,也不过是那么几句客套话。
  楚皇后闭着眼睛,不禁戚戚。
  这时候,听见宫人通传:太子殿下到。
  楚皇后睁开眼,挥退宫人,打起精神应付太子。
  太子并非她亲生,不过是后来养在她膝下的。太子的母亲,还是当年伺候过她的宫女,这简直是羞辱一般。
  楚皇后也曾经生过一个儿子,是皇帝的大儿子,可惜刚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后来她再也没有过儿子,她已经四十岁了,再也不会有儿子了。
  她只能抓住太子李成暄这张牌。
  好在太子仁厚,与她关系尚可。
  想到这里,楚皇后面上露出一个笑,笑意挑起了她眼角的细纹。楚皇后意识到这一点,迅速地压下笑意。
  太子已经行至门口,楚皇后起身相迎,一副慈母的派头。
  “成暄回来了。”楚皇后仔细地打量一番李成暄,最后点头:“嗯,好像是瘦了些,看来清修这些日子,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李成暄低头行礼:“多谢母后关怀,儿子是为天下苍生祈福清修,谈不上苦。”
  闻言,楚皇后赞赏地点头:“好,你有这份心。回来可见过你父皇了?”
  李成暄摇头:“尚未,父皇忙于国事,抽不开身也是常事。”
  楚皇后嗤笑一声:“忙于国事?他哪里是忙于国事?他不过是忙着寻欢作乐。竹芯,你去叫人请皇上过来,与太子一叙。”
  竹芯得了令,很快退出去。
  楚皇后拉着李成暄坐下,道:“你这一去快半四个月了,宫内倒没什么大事……”
  楚皇后絮絮说了些,又说起初雪的婚事,“长宁的婚事你应当也听说了,想必会觉得怨我。可她到底不姓李,不是自家人,这婚事也不算太亏待她。听闻那人年纪轻轻,已经中了进士,日后必定有所作为。长宁下嫁,也不会受苦的。”
  她这话是安抚,平日里李成暄对初雪的照拂她看在眼里,怕因此让他离了心。
  末了,楚皇后又补充:“若是你还是不满意,便为她多操心些也无妨。只这事,你父皇已经同意,你切不可再与他争论。”
  楚皇后言下之意,这事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她也请示了皇帝。可皇帝同意了,她也没法子。
  楚皇后观察着李成暄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了心。
  李成暄点头,笑容清浅:“儿子明白。”
  那人高高在上,最忌讳别人忤逆他的意思。
  他不会忤逆他,这婚事也绝无可能。
  说起初雪,都是晦气。楚皇后转移话题,又说起李成暄的婚事:“你也年纪不小,前些日子,你父皇还和我说起,要给你说亲事。你总说还无心成婚,可这事也不能一直拖下去,拖久了,那群言官又有话说了。要我说,要不双喜临门,我也为你相看了一些姑娘,寻个日子,我全请进宫里来,你自己看,看上了谁便是谁……”
  他二人说着话,便听见圣驾到的消息。
  皇帝李冀迈过门槛,径直过来,视线落在李成暄身上,满意地点头。
  “回来了?”
  李成暄躬身行礼,发话:“儿子不负父皇所托。”
  他这一次出行,去青台山清修,为社稷祈福,是代皇帝所为。青台山在江都,江都乃大齐旧都,后先帝迁都至上京。
  但青台山仍旧是龙脉所指,隔几年,便要回去祈福。那本是皇帝的职责,皇帝今年却将这事交给了太子。
  朝臣皆道,皇帝器重太子。
  皇帝看着这儿子,他稳重端庄,诸事皆有分寸,又滴水不漏。他自然是满意的。
  不过又觉得,他太有分寸了,略显无趣。皇帝在情/事上不安于室,年轻时候更是桀骜不驯,看着这儿子行事,多少有些不得劲儿。可这么多儿子,他又的确是最有才能的。
  他懒懒地应下,又问了一些旁的事,最后也说起他的婚事。
  “老三,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又是长子,应当做出表率,给你那些弟弟们做个榜样,快些把婚事定下来吧。”皇帝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看一眼皇后,“这事我已经和皇后说过了,你可得放在心上。”
  皇后当即表态:“妾身记得呢,方才正跟成暄说着,皇上便来了。”
  皇上点点头,拂袖而去:“行,那朕便先走了。”
  皇后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苦涩,她原想挽留,可看见李成暄的目光,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左右也留不住,反倒丢了面子。也罢。
  楚皇后看向李成暄,又叮嘱了几句,李成暄一一应下,这才退下。
  李成暄从皇后那儿出来,便来了初雪这里。途中当然不忘打听中秋宫宴之事,柳七娓娓道来。
  李成暄听完,仍旧不解,这之中,似乎漏了什么关键。
  明明他走之前,人还是黏糊糊的,回来却变成个刺猬,可那张着刺的模样怯怯的,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李成暄无声勾唇,瞧见太医朝甘露殿过来,他闪身绕进假山避开,待太医走过,才作恰好过来的模样。
  ***
  云芷与雨若都在外殿伺候,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什么,瞧着太医急匆匆过来,还有些疑惑。
  不过今日郡主确实不大好,该叫太医瞧瞧才是。
  二人也没耽误,领着太医进了内殿。
  只见初雪在榻上躺着,面色潮红,嘴里胡乱呓语。
  云芷吓了一跳,当即请太医诊脉。
  太医是柳侍卫请来的,半刻也不敢耽误,取出东西,替初雪看诊。
  雨若担忧地问:“可有什么大事?”
  太医松了口气,摇头:“没事,不过是风寒入体,喝几服药便好了。”
  闻言,二人皆安了心。
  初雪仿佛置身一个飘忽不定的梦境里,梦境很亮,什么也没有,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往何处。她一直不停地往前,往前……
  云芷去送太医,雨若照顾初雪,靠近了,才听见她的呓语:“暄哥哥……”
  雨若内心惊骇,正不知该如何消化,便听见宫人通传,说是太子到。
  雨若躬身,低着头行礼:“参见殿下。”
  李成暄挥手免礼:“不必多礼。方才我遇见了李太医,可是阿雪出了什么事?”
  他的戏滴水不漏,雨若摇头:“郡主今日便身子不爽利,所以才请了太医来瞧瞧,好在太医说了,是小问题,已经开了药。”
  雨若当太医是云芷叫人去请的。
  李成暄点点头,不动声色道:“孤明白了,你下去吧。”
  雨若停在原地片刻,声如蚊讷道:“还望殿下怜惜主子。”
  说罢,矮身行了个礼,飞快地跑了。
  李成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他何曾不怜惜阿雪?
  不过更重要的似乎是,雨若为何会知道。
  李成暄眯了眯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这回是堂而皇之进来,堂而皇之在榻边坐下,光明正大地打量初雪。
  他今日夸赞的话语并非假话,阿雪又长开了几分,愈发光彩照人。
  李成暄抬手,替她整理碎发。可她似乎并不明白,她有多招人喜欢。
  ***
  初雪醒来的时候,眼眶酸涩难当,头也昏昏的,迷糊了一下,才想起来发生了些什么,而后便察觉到身边那道熟悉的气息。
  她睁着一双盈润的眼,望着李成暄,有些哀怨。
  李成暄拿起旁边的药碗,舀起一勺,仔细吹凉,送到初雪嘴边。
  她实在没力气,乖顺地喝了。
  李成暄喂了小半碗,又道:“药这么苦,也不抱怨了?”
  初雪低着头,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托住下巴,攫取全部的气息,包括那药味与苦味。
  李成暄道:“现在该好好说说了,为何躲我?”
  初雪吸了吸鼻子,眼泪忍也忍不住,“没有为什么,殿下金枝玉叶,温润知礼,日后有大好的前程,不必与我一道。”
  她话音刚落,便顿觉周遭气息冷峻几分。李成暄声音也冷:“我是不是金枝玉叶,你不清楚?我是不是温润知礼,你不清楚?”他改了口称我。
  李成暄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收敛几分,“是皇后和你说了什么?还是……皇帝和你说了什么?”
  初雪使劲摇头:“都不是。与他们都无关。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李成暄冷冷盯着她:“错?错在哪儿?”
  初雪还是摇头,头又痛起来,哭更是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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