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在哭声里,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宽大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她更觉得心里悲凉,越哭越凶。
  李成暄拍着她的肩,像哄孩子一般,低语:“好了,不哭了。”
  ***
  雨若出来,撞见云芷,云芷看了眼殿内,欢快道:“还是太子殿下心疼咱们郡主。”
  雨若忧心忡忡,随口应着,听见云芷说:“太医是你请来的吗?还是你考虑周到。”
  雨若恍然惊醒,“我还以为是你请的?”
  云芷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不是你吗?那难道是太医自己来的?”
  云芷觉得这不是大问题,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说,殿下会不会帮咱们郡主推了这婚事?”
  雨若冷笑了声,“他哪里这么好?”
  云芷迷惑:“啊?”
  太子殿下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不好?从前雨若不是也挺喜欢殿下的嘛?怎么今日忽然这么怒气冲冲的?
  她想了想,想不出答案,索性抛之脑后,去做别的活计了。
  李成暄没待太久,离开的时候,雨若大胆往他身上瞥了两眼,见他穿戴整齐,这才心下稍安。
  李成暄将她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离去。
  待出了宫门,吩咐柳七:“柳七,今夜你去做一件事。”
 
 
第5章 诚意   “求我得有求我的诚意,你说是不……
  夜里忽然落雨。
  黄昏时候,便瞧见天边黑压压的,像要落雨。初雪撑着腮,才看着呢,便泼水似的落起雨来。
  云芷和雨若都不在,初雪把窗扉合上,连雨声也隔去一些。
  又一会儿,云芷进门来,端着新煎的药。药碗用空碗盖着,云芷拿下空碗,摸了摸碗壁,还是热的,松了口气。
  云芷将药碗置于榻上小桌,这才空出手去拍头发上的雨丝。
  初雪沉默寡言,拿起药碗搅弄一番,药味夹杂着苦,扑入鼻腔。她无端记起白日里那个吻。
  一时脸红。
  可随后又叹气,懊恼也有,纠结更不少……从那之后,她便一直陷入一种矛盾的境地。
  那时李成暄尚在江都,左右不在身边,也不怕见到。只在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他写信回来的时候……
  可日子过得这样快,一眨眼,李成暄便回来了。
  她分明做过了无数的心理建设,脑内演练过无数回,可是……
  真站在他面前,根本溃不成军。
  初雪一个劲儿搅弄着碗里的药,一旁的云芷看不下去,小声问:“郡主是怕药苦么?雨若特意甜了三大勺糖,定然不苦的。”
  初雪如梦初醒,疲惫地摇头,端起碗,连勺子都没用,闷了小半碗。
  云芷惊道:“郡主怎么变得这么利落了?”
  从前她喝药可是苦着脸,一点也不愿意的。
  虽说放了糖,可甜味与苦味并不能完美调和,反而怪怪的,又甜又苦。初雪皱着眉头,又饮了一大杯茶水,把那味道压下去。
  才苦着脸道:“雨若呢?”
  云芷摇头,“方才看见她在小厨房,后来便没见过了,按说也该过来了。”
  初雪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但没细想,拿过旁边的书卷打发时间。
  云芷起身去收拾旁处,收拾到太子殿下送的礼盒,被放置在外头。她问初雪:“郡主,这可要收起来?”
  初雪看着那玩意儿发了片刻的愣,点头:“收起来吧。”
  云芷点头,将东西收到架子上。
  不知不觉,又过去小半个时辰。
  雨若还未来,初雪放下书,忽然间福至心灵,惊恐万状。
  “云芷,你给我找把伞来。”她声音因激动而太过颤抖,甚至有些破音。
  云芷被吓到,忙不迭去寻伞,见初雪要出门,便打算跟着她出去。
  被初雪拦住,“我去一趟紫宸殿,我一个人去。”
  云芷有些疑虑,“可是郡主……这下着大雨,你一个人,我如何放心?”
  初雪摇头,态度坚决:“我一个人就可以。”
  说罢,她转身冲进了雨幕之中。
  云芷看着,总觉得心中不安。转念又安慰自己,郡主是去太子殿下那儿,想必殿下会多加照拂。
  ***
  紫宸殿中。
  雨若被挟住手脚,下巴被挑起来,有些惊恐地望着上头的人。
  李成暄看着她的脸,面无表情,甚至带些阴森,“你知道什么?最好如实告诉孤。”
  雨若行动受阻,又被这气势压迫住,咬牙道:“殿下如此欺瞒郡主,不觉得有愧饱读的圣贤之书吗?”
  李成暄饶有兴味瞧着她,重复她所说的话:“欺瞒?”
  他轻揉着大拇指,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半截灯烛照出的影子上。
  轻声叹息:“你和她说了什么?”
  影子蓦地跳动一下,雨若情绪有些激动:“郡主那样地信任你,依赖你,殿下却颠倒是非黑白,把郡主教得……”
  她说不出口。
  她自郡主入宫,便一直伺候在侧。郡主刚来的时候,遭受失去双亲之苦,整个人阴恻恻地,沉默寡言。这么些年,性子也始终是沉静软弱。她无所依仗,在这宫里受了多少罪,雨若都看在眼里。后来殿下出现,倒是活泼多了。她原还觉得太子是个好人,如今想来,却是瞎了眼。
  雨若眸光似箭,怨恨昭然。
  李成暄毫无所谓,轻轻咋舌,又继续问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在我走的这四个月,还发生过什么?你最好认真回忆一遍。”
  李成暄抬眸,与她视线相对,唇边还含着笑意,眼神却如寒冰。
  有那么一瞬间,雨若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她想起宫里对这位太子的所有称赞,一瞬间觉得封闭。
  雨若冷笑一声,拒不合作。
  李成暄给了柳七一个眼神,柳七会意,当即上前来。
  柳七劝道:“雨若姑娘,殿下只是想知道郡主发生了什么,你最好还是如实相告,免得受皮肉之苦。”
  雨若看着柳七,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一刻,对于生的渴望还是让她开了口:“……没有。”
  雨若声音很低,吞咽一声,“只有六月中那一日,下着大雨,郡主从皇后宫里淋着雨回来,像丢了魂儿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问郡主,郡主说,回来的路上被一只黑猫吓到。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稀奇事。”
  柳七松了手,雨若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像一条误入岸上的鱼。
  李成暄上前一步,继续问:“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在雨若身前蹲下,握住她的下巴。
  雨若被迫望着他,只觉得他像是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灯烛又跳动几下,雨若望着李成暄的眼睛,打了个寒颤,如实交代:“那日郡主起晚了,我推门进去,不小心看见了……”
  她闭着眼,回忆起那一日的场景,直到今日,仍旧让她难以忘记。
  那是六月的一个早晨,天很热,暑气笼罩着整个人间,日头刚照进屋子,便已经炎热难当。甘露殿那些小奴才,胆子都大得很,一点不把郡主放在眼里,伺候也怠惰得很。
  那日她与云芷去叫郡主起床,敲了几次门,郡主都慵懒地应着,不肯起。
  后来想起来,这场景其实发生过很多次。郡主声音闷闷的,又透着些懒,甚至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可郡主平日乖巧懂事,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多想。
  雨若自然也没多想,不过那日她去问了几次,觉得不能再让郡主赖床下去。便又敲了一次门,这一回郡主甚至没应声,雨若摇摇头,兀自推开门。
  幔帐落着,但透得很,掩不住初雪曼妙的身姿,她呼吸有些重,沉浸其中,压根没有发现雨若进来。
  雨若如遭雷劈,不可置信看着初雪。
  初雪咬着唇,轻哼了声,头发洒落在枕上,双目失神。
  直到再睁开眼,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雨若。
  初雪惊呼一声,连忙扯过被子遮住自己,惊慌失措,结结巴巴,“雨……雨若,你何时进来的?”
  雨若噗通一声,跪在她床边,以一种惶恐的语气:“郡主,你在做什么?你如何能做这种事?是谁教坏你的?”
  她语气之重,仿佛她方才不是在取悦自己,而是杀了个人。
  初雪也慌张起来,“雨若……我……”
  雨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兀自悔恨了一通,甚至哭出来。
  初雪想反驳她,她又没做错什么。
  可雨若忽然放声大哭,让她把话咽了回去。她怀揣着一种被审判的心情,被雨若伺候着洗漱,尤其替她净了手。
  回忆恍然而过,雨若愤愤:“殿下只怕别有用心吧。”
  李成暄闻言,竟轻笑了声,又使了个眼色给柳七。
  柳七会意,当即一个手刀,劈在雨若后颈。雨若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柳七低头询问李成暄:“殿下,人该如何处置?”
  李成暄抚摸着指骨,手掌向内,往外一挥手。
  柳七迟疑:“殿下,这毕竟是郡主的人。”
  李成暄又笑一声,轻蔑地看向地上的雨若:“你当她多护主?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已经把人卖了。若是日后再有旁人相挟,定然是个隐患。”
  柳七默然,将人扛在肩头,便要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殿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携着外头雨丝一道,急匆匆地闯进殿内。
  柳七护主,当即做好防备姿态,待看清来人后,才松懈下来。
  初雪肩头湿了一半,头发也淋了些雨,还气喘吁吁的。她望向李成暄,急切道:“别杀雨若。”
  视线一转,看向柳七肩头昏迷的人,略吐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她背过身,将门关上,吸了口气,重复:“你不要杀雨若,放她出宫,可以放她出宫,反正皇宫宫墙这么高,她也回不来了。留她命吧,暄哥哥,求你了。”
  她走近柳七,示意他把人放下来。
  柳七看向李成暄,得他手势后,将人放下。初雪仔细看了遍雨若,柳七解释道:“郡主放心,人只是暂时昏迷。”
  初雪一腔委屈,在来的路上,雨珠打在她脸上,地上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虽说不算多么娇惯,仍旧行进艰难。从小到大,她一旦做不成某事,或者某事做得艰难,便觉得委屈巴巴。
  这会儿看着雨若的脸,自己浑身又湿哒哒的,好不舒服,便低着头,无声落泪。
  李成暄道:“我都没把她怎么样,她便招出你所有事。可见日后也能反水。”
  初雪听他这解释,没说话。
  李成暄就是这样的人,歪理一大堆,偏还字字句句都有道理似的。
  见她如此,李成暄又叹气,这是妥协了。
  李成暄这辈子,做得最多的妥协,便在初雪身上。
  “阿雪,求我得有求我的诚意,你说是不是?”
  “过来。”
 
 
第6章 别再来   一切要从何算起?
  殿内一刹那阒静,柳七不知何时退出门去,悄无声息的,只余下他们二人的影子。
  初雪低着头,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又想起那一日,在皇后宫中所听闻的那几句,字字句句如千斤大石坠地,砸得人轰然失去理智。
  那应当是一个秘密,她想李成暄不知道。除了皇后,也许没人知道。
  若是知道,他定然不会如此。
  即便他向来疯魔。
  既然如此,她便一个人承担好了。
  打破这寂静的,是初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头发上雨水滴落在身侧,落在地板上。这便是她的答案。
  李成暄拢了拢眉头,耐着性子,又唤一声:“过来,阿雪。”
  初雪摇头,视线沉在下方,声音闷在喉管里:“不,求你了。”
  面前的脚步声停在跟前,初雪视线里映入李成暄的鞋尖。她不敢抬头望他。
  李成暄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紧绷的、寒冷的:“只是因为这一件事吗,阿雪?”
  初雪点头,“是,你骗我,我……我后来去看过许多书,都说女子不应当如此。女子应当遵守道德,如此,是乃□□□□。”
  李成暄笑了声:“阿雪,道德才是他们写出来哄骗人的。你应该信我。”
  初雪剧烈地摇头,音量也提高几分:“不!你才是骗我的那个人!你现在还在欺骗我,试图以你的歪理来说服我。”
  即便情绪激动起来,初雪也没抬头,她说下去:“你的歪理只有你会相信,天下人会耻笑,会口诛笔伐。”
  “可是你的确获得了快乐,而人世间,最难得的就是快乐。”李成暄的手落在她胳膊上,这动作让她不由得一抖。
  他握住了她的小臂,温热的力量隔着衣衫传来,沿着胳膊,淌过锁骨与脖颈,汇入心田。随后,她感觉到李成暄扶她起来。
  初雪吸了吸鼻子,转换话题:“求你了,暄哥哥。”
  李成暄默然片刻,道:“好。”
  李成暄答应留雨若性命,但没放她回去。
  “看在她伺候这许多年的份上,我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不过在此之前,她得留在紫宸殿。”
  窗外的雨势似乎又大了一些,拍在窗扉上,像恶鬼索命。一道惊雷劈在天边,初雪惊吓出声。她自小害怕打雷,不由得抱紧胳膊,下意识要往李成暄身边靠。
  待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她又硬生生转回来。对上李成暄似笑非笑的眼,他像抓她现行一般,笑意渐明朗。
  初雪解释:“这只是习惯。可是你骗我,我不能接受。何况……雨若还说,聘为妻,奔为妾。殿下既接受与我有肌肤之亲,却并不……可见,只是拿我作一个玩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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