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李成暄笑,笑容亲和,无懈可击。他很早就学会这么做,虚伪的哭与笑,总是能骗取旁人的信任。
  李成暄对初雪说:“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好玩?”
  初雪点点头,应当是高兴了一点,可还是木木的。
  李成暄不急,他可以慢慢来。最好她能只相信他一个人,世界都围着他转。
  李成暄每日来看她,陪她说话,直到她终于开口说话。
  初雪的第一句话:“谢谢。”
  李成暄笑,摇头:“不客气。”
  初雪已经快半年没有开口说话,终于开口说话,脸上也有了些光彩,李成暄本来欣喜。
  可初雪后来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她把自己忘了。
  李成暄开始不高兴,他没忍着,不高兴给初雪看。
  初雪察觉到他的不高兴,眼神多少,显出一种焦躁不安,以及惶恐。
  初雪全像重新活一遍,好像什么也不会。她所有会的一切,都是这些日子,和李成暄学来的。
  李成暄会拥抱她,和她说话,哄她。
  初雪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片刻,而后把手里的兔子放进了李成暄臂弯里。李成暄看着她,初雪缓缓张开手,抱住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这是讨好的意思。
  她闷闷地道歉:“别不高兴了。”
  李成暄舒一口气,他又觉得高兴了。
  看,她为我的不高兴而感到在意。
  他轻笑一声,耐心地教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初雪摇头。
  李成暄说:“因为你把我忘了,你不能把我忘了,知道吗?”
  他循循善诱。
 
 
第9章 温柔   “人被杀就会死。”
  “你得记住我,一辈子都要记住我。别人都可以忘,但是不能忘了我,知道吗?”李成暄一笔一划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他从中得到一种成就感与满足感,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李成暄需要初雪生动,并且让她变得生动,一笔一划添上光彩。
  彼时李成暄还未做太子,羽翼未丰,但已经在暗中筹谋。
  二皇子与四皇子并不成器,不得皇帝喜欢。相较之下,李成暄是最得皇帝喜欢的。这让楚皇后更重视他几分,也对他更好几分。
  但楚皇后不喜欢初雪,她厌恶赵氏,到了一种极致的程度。赵氏死了,她甚至觉得心里舒坦了。她不愿意看见初雪,也放任她自生自灭。
  看见李成暄与初雪交好,免不得要提点几句。
  “她无权无势,你莫要走得太近。”
  彼时初雪不过十岁,一个十岁的孩童,已经被全然否定了。而李成暄也不过十四岁,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李成暄面上应下,“母后想多了。”
  心里却觉得好笑,人真是如此可笑的生物。
  他平日里甚少忤逆,楚皇后点点头,挥手叫他下去。
  从皇后宫里出来,李成暄自然又去找初雪。
  初雪养的兔子越长越大,她近来很喜欢那兔子,甚至超过了李成暄。
  李成暄看着她怀里那毛茸茸的可爱生物,有一瞬间起了杀心。但转念又想,它不过是个没灵智的东西,何况给初雪带来了笑容和流光溢彩,便也罢了。
  李成暄在她身边坐下,咳嗽一声。初雪听见声儿,放下兔子,过来李成暄身边。
  “暄哥哥。”初雪声音软糯糯的,叫人的时候尾音也很可爱。
  她说着,张开手拥抱李成暄,而后退开一步,在他身边坐下,靠着他的背,与他说话。
  “今日小白吃了好多草。”
  李成暄嗯了声,小白是那只兔子的名字。
  初雪又说:“今日又遇见了大公主,她又骂我。”
  李成暄问:“她骂你什么了?”
  初雪摇头,不想说了。
  李成暄见她不愿意说,也不追问,只又说起别的事情。
  这是每一日的寻常,初雪喜欢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李成暄不厌其烦听完,也会与她说一些旁的事情。
  李成暄还会给她带许多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她宫里用度时常被克扣,全是靠李成暄接济。云芷和雨若对李成暄态度也很好,毕竟若不是他,初雪日子哪儿能这么好过。
  李成暄送初雪回甘露殿,初雪与他挥别:“明天见,暄哥哥。”
  “明天见。”
  初雪抱着小白,替小白梳毛,小白是只母兔子。初雪絮絮自语:“小白啊小白,你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我就去给你找一只公兔子,然后你就可以下崽子了。生一窝小兔子好了。”
  她歪头,想起那画面,觉得很有意思。
  只可惜,这愿景并未视线。
  第二日小白便走丢了。
  初雪找了好久,云芷和雨若也帮着找,
  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二皇子宫中。
  皇后生的大皇子夭折,二皇子是长子,因此要什么有什么,向来趾高气扬。
  “二殿下有没有瞧见我的兔子?”初雪有些怯,可又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好似就是他偷了她的兔子。
  二皇子不高兴,指着初雪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偷了你的兔子?你是什么身份?我要什么有什么,哪里需要偷你的兔子。你别信口开河。你爹怕不是也和你信口雌黄,这才输了仗。”
  初雪听见他说起自己父亲,不由得目光一凛。
  二皇子才不怕她,继续说下去:“你还好意思瞪我?我说错了什么吗?呵,你以为你不想承认,就不存在了吗?”
  初雪咬着嘴唇,开始颤抖,她最讨厌听见这些话。
  二皇子说了好一通,这才把门一摔,走了。
  初雪没找到兔子,又被二皇子说了一通,失魂落魄。
  李成暄来找她的时候,她正拿叶子戳着旁边的栏杆,一副幽怨的样子。
  他还没说话,初雪已经主动凑上来,把头靠在他肩上,抱住他。
  “暄哥哥。”她闷声闷气开口。
  李成暄嗯了声,“怎么了?阿雪好像不大高兴?”
  初雪点头,把头埋在他背上,“小白丢了,不见了。”
  李成暄哦了声,拉着她坐下,“怎么会不见了?”
  初雪带了些哭腔:“我也不知道,本来今天带它出来玩,它从我手上跳下去,然后就跑了,找不见了。我让云芷和雨若找了好久,最后寻到二殿下处,结果……他不承认,还说……”
  她收了声。
  李成暄却能猜到二皇子说了些什么。他拍着初雪的肩,安慰她:“没事的,我帮你找,好不好?”
  初雪点头:“好,谢谢暄哥哥。”
  李成暄既然答应初雪,当然去帮她找了。找来找去,最后竟是四皇子捉了她的兔子。且李成暄到的时候,兔子已经被烤熟了。
  四皇子不以为意地看他一眼,咬了一口兔子肉,“怎么?我吃了,明天我赔她一只不就得了。”
  李成暄想起那一日,他们也是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吧。
  怎么?我推下去了,明天我赔不就得了。
  李成暄原本舒缓的手指一下收紧,视线在四下转满一圈,笑着摇头:“没怎么。”
  四皇子在一处假山之后,这地方隐蔽,一般人看不见。他死了,也没人看得见。
  四皇子身材偏胖,与李成暄的瘦弱不同。李成暄捂嘴咳嗽一声,“四弟。”
  他走近还在啃兔子的四皇子,面上如常,却在靠近他身侧的那一瞬,以极快的动作,拧断了他的脖子。
  四皇子的头一瞬间往下耷拉,手中的兔子肉掉在地上,头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管里,再也不会有人听见。
  李成暄慢条斯理从手中拿出手帕,手帕是初雪新绣的,绣了一团云纹,歪歪扭扭的针脚。李成暄擦拭完手,轻笑了声,看向那一坨肉。
  他将手帕认真叠好,放回袖子里。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打开瓶口,倾倒出一些白色粉末。
  粉末撒在四皇子的身体上,很快将那些肉化成一滩水,落在草地上,再也无法分辨。
  李成暄走出去,在附近的湖边净了手。
  他回去见初雪,告诉她:“兔子没有找到,我再送你一只好不好?”
  初雪想起小白,摇头:“算了,不养了。”
  她靠着李成暄的胳膊,“暄哥哥,听说你过几日要出去一趟?”
  李成暄点头:“嗯,阿雪有什么想要的吗?”
  初雪摇头:“没有。”
  李成暄出宫办事,期间四皇子失踪,遍寻不得,四皇子的母妃哭天抢地,皇宫里不得安宁。这与初雪当然没什么关系,李成暄一走,她也不出门了,窝在甘露殿中,与云芷和雨若玩。
  后来听说,四皇子还是没找到,众人猜测他是死了,也有人说宫里闹鬼了。皇帝被吵得心烦,干脆好些日子没来后宫,甩手给皇后。皇后请了个法师来驱邪,法师跳大神的时候,叫各宫里都来看。
  初雪不得不去了,只觉得那个法师跳得很难看。
  这事之后,宫里短暂消停了一番。
  到李成暄回来,初雪和李成暄说起那个法师,“他动作好丑。”
  李成暄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初雪外头看他,“暄哥哥走了好几天,我可每天都记得你,没把你忘了。”
  李成暄看着她颇为骄傲的小表情,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升起。
  “嗯,这样就对了,你日后也得记得我。”
  初雪道:“我记得的呀。”
  李成暄又道:“直到死了。”
  “那还有好远。”
  “人很容易死的,被杀就会死。”
  初雪似懂非懂的点头,“哦。”她想到自己的爹娘,好像明白了一点这话的意思。
  初雪吸了吸鼻子:“暄哥哥,我想我娘了。”
  李成暄对这种情感并不太能体会,但是他需要安慰初雪,抬头的时候看见天上的云,便道:“那阿雪就看看天上的星星吧。”
  初雪抬头,“看星星能看见她吗?”
  李成暄嗯了声,“会的。”
  他替她擦眼泪,“你娘也在想你,所以就会看见。”
  这些说辞很温柔,但温柔是虚伪的。李成暄从来不信,他只是需要这种温柔。
  初雪破涕为笑:“嗯,我知道了。”
  李成暄也笑,她的眼眸重新变得盈润而漂亮,会哭会笑会撒娇,会拥抱他紧紧的。
  真是太好了。
  再好不过。
  ***
  四皇子的去向成了一个谜,但没人怀疑到李成暄身上。待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便忘了四皇子这个人。唯有二皇子还记得。
  二皇子近来夜里发梦,尽是一些噩梦。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沾染了脏东西,偷偷去红叶寺求平安符。
  “佛祖保佑,邪逆退散。”二皇子跪在蒲团之上,闭着眼,虔诚得不得了。
  李成暄看着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二皇子被他吓了一跳,放下经筒:“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成暄走上台阶:“方才,二哥太入神了,没听见我的脚步声吧。”
  二皇子吞咽一声,眼神飘忽:“哦?是吗?我……我最近老梦到四弟,这才来红叶寺问问。”
  李成暄笑了声,“他应当不会找你。”
 
 
第10章 黑   洗不干净了。
  二皇子瞧着他的笑,不知为何,总觉有些渗人。这位三弟,向来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样子。从前不得势时是如此,如今得势了,更是如此。
  这种一如既往,得人称赞。对此,二皇子有所听闻。
  他曾经对这种温吞不屑一顾,甚至颇为耻笑。他还曾与四弟说过,李成暄真是个草包,不成大器,不必担心。
  否则,若是以正常人的思维,从前受他们如此欺辱,怎么会在得势之后,仍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要兄友弟恭。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李成暄的笑脸,却无端毛骨悚然。
  二皇子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四弟不是消失了,是被李成暄杀死了?
  他被这念头惊得背脊一僵,目光咋咋呼呼地望向李成暄的眼睛。
  “三弟……这是什么意思?”二皇子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李成暄。
  李成暄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是一个抬手,便见二皇子表情已经僵裂。
  二皇子呼吸都不敢,紧紧盯着他的手。
  他有一瞬间,觉得他要掏出一把刀来,上前捅死自己。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李成暄,在他脑子里一刹那露出狰狞的面目,像地狱的修罗一般,将他按在柱子上,刀扎进去,搅着肉。
  二皇子已经能感受到那种痛楚,他几乎要开口求饶。
  直到对上李成暄波澜不惊的眼眸,一切画面猝然消失。
  李成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珠比平常人要黑几分,一动不动地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回过神来,尴尬地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李成暄也跟着笑,抬手,抛过来一个物件。
  二皇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但仍旧抬手接住那物件,竟然是一个锦囊。
  李成暄道:“这是我在宫外之时,求得的平安符与佛骨。那高僧说,能保人长寿安康。既然二哥近来心神不定,便转赠二哥吧。还望二哥别嫌弃。”
  二皇子楞楞地应下,“啊……好,多谢三弟。”
  李成暄点点头,朝外头去了。
  二皇子看着他的背影,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抬手,执袖擦去头上的冷汗,打开李成暄留下的那锦囊。锦囊中有一平安符,那平安符材质与旁的不同,摸着有些怪异。不过二皇子并未多想,将东西收进去。除了平安符,还有一节小骨头,想来便是所谓的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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