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囫囵塞进锦囊中,将锦囊合上,收进袖中,起身离开红叶寺。
说来也是神了,在得了李成暄这锦囊之后,二皇子当真没再梦见过四皇子。
二皇子时年十六,已经开蒙,沉迷女色。
这一日,月如白玉盘,星子尽显,乌云不现。二皇子所住的玉兰轩纵酒笙歌,美人腰肢如晃,二皇子被劝着喝了几杯,不胜酒力。
开始胡言乱语:“这三弟真是……竟然真的将这等好东西赠予我,实在是愚钝至极。难不成他想收买我?”
二皇子生母乃贤妃,母家背景不差,又是长子,皇后又无所出,他日后倒是极有可能荣登大宝。
随侍的舞姬卖力地扭动腰肢,笑声如银铃一般,“二殿下,再来一杯吧。”
二皇子接过酒,又饮尽一杯。“来,美人,再喝一杯吧。”
他起身去揽美人腰,美人腰肢一闪,却闪到一边去了。
“殿下,你别心急嘛。”被他所追的那名舞姬弯下腰叼住一粒葡萄,媚眼如丝,送到他身前。
他正要接过,忽然眼前的美人变成了森森白骨。
二皇子自凳子上惊起,呼吸粗重,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人。他揉着眼睛,再定睛一看,森森白骨又变成了美人。
美人看他一惊一乍,舞姬身份低微,毕竟害怕出事,忙不迭询问:“殿下怎么了?”
二皇子摇头,心已经有些慌:“没事……看花了眼,来接着喝。”
舞姬将酒递上,二皇子摸着酒杯,又摸着她肤如凝脂的手,正预备做些什么,忽然间眼前又变成一副白骨。
他一把推开舞姬,舞姬跌倒在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她手肘撑着身子,顺势撒娇,意欲要李成坚扶她起来,“扶一下妾吧。”
她一抬头,便看见二皇子双目通红,面目狰狞地喘着粗气。这模样叫人害怕极了,舞姬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跑,却被抓住手脚。
她的脖子被人掐住,脸上胀红,直到变成青紫。原本还能挣扎的腿,也逐渐失去了支撑,耷拉着。
二皇子抛开她,哈哈大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要去做什么呢?
二皇子大步迈出门,瞧见铁架上自己的佩剑。那是父皇赏赐给他的生辰礼,削铁如泥。他的世界在旋转,头在隐隐作痛,他想,要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李成坚一把握住了剑柄,好像心安下来。他提着剑,劈开宫门,见到人就砍。
这一夜,玉兰轩血流成河,惨叫连连。
宫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已经殒命,难得有人逃出去启禀贤妃。
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能不引人注意。贤妃一听,便带着人往玉兰轩去,一面还不忘派人去请皇帝。
皇帝早就歇下了,新近收的美人很合心意,被吵醒的时候颇为不满。他对那些儿子们并不算上心,可毕竟担着个父皇的责任,还是不得不起身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等人到玉兰轩的时候,已经横尸许多,血流成河。场面太过血腥,贤妃当场便呕吐出来,不过仍旧记得她的儿子,也是她的筹码。
“快,二皇子呢?找到二皇子了吗?”
贤妃派人去找李成坚,在满地的血污之中,找到了他的头。
是用他自己那把削铁如泥的剑砍下来的,伤口平整。
李成坚的眼睛还睁大着,似乎要掉出来。他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些模糊的血肉。那不是他的血肉,是别人的。
他的身体倒在另一边,手中还攥着那个锦囊。锦囊之中,那一节指骨后来被四皇子的生母指认,是属于四皇子的。四皇子天生小指骨外翻。还有那张平安符,竟然是三皇子身上割下来的皮。上面还有一颗痣,四皇子的生母认得,当场便哭晕过去。贤妃早就晕过去了,在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再一次晕了过去。
在李成坚尚且清醒的时候,他认出了这是他四弟的痣。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再也不会有机会说话了。
那是宫内一角。
这世上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热闹,也有人安静睡觉。
李成暄已经坐了很久,榻上的初雪安静的地睡着,睡颜安宁。她睡着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多的表情,不如醒着的时候生动活泼。但是另一种的沉静。
李成暄没出声,安静地坐着,看着她。
他看着初雪的脸,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如此举动,会不会吓到人。
也许她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还有可能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她也许再也不会亲近他,会从中窥见一角,他是如何的疯狂,从而远离自己。
不,也许不会,她才只有十岁,其实并不明白。
李成暄在心里几次否定,又几次肯定。他心情有些波动。
屋里的灯总是要留一盏的,阿雪怕黑。李成暄轻手轻脚地起身,正预备离开。
这时候榻上的人醒来,初雪揉了揉眼睛,忽然出声唤他:“暄哥哥。”
李成暄的心震颤一下,他转过身,看着初雪,把所有复杂的神色都藏在背后,只剩下那副虚伪的温柔。
“嗯。”李成暄定在原地,应了一句。
初雪撑起身,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处:“你做噩梦了吗?”
她以自己浅薄的人生经验来理解李成暄的行动,她擅长如此。
李成暄笑了声,点头:“嗯。”
他在初雪身边坐下,期待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此时此刻,她好像那鱼钩上的饵,驱使着他往前走下一步。下一步又下一步,步步都带着期待,期待中夹杂着惶恐,这种心情酸而爽,甚至使人有种愉悦感。
“我把阿雪吵醒了吗?”李成暄声音轻柔,在这夜里,也能安抚人心。
初雪一歪头,抱住他的胳膊,把头埋在他臂弯里。她笑起来,杏眼变得微微万出一个弧度,像饱满的月牙。
“别怕,噩梦都是假的。”初雪抬头,笑吟吟地望他。
李成暄最喜欢她的眼睛,他点头:“嗯,是假的。”
但有些噩梦是真的,是重复人这一生的痛苦而造就的,那些痛苦折磨着当时的自己,又在多年之后,重新折磨着现在的自己。
这其中的道理,初雪是不会明白的。她在父母双亡之后,让自己变得迟钝,不去发觉诸多事情。
初雪用下巴蹭着他的胳膊,她夜半醒来,还有些困困的,眼睛很快地变得眯倦。不过仍旧强撑着精神,没说几句,又开始重复这一过程。
最后还是撑不住,在他臂弯里睡过去。
李成暄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的脸想,竟然是这样的。
她还是会说,别怕啊。
李成暄笑了声,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退出去。他回到自己宫中的途中,瞧见了皇帝的仪仗。
有一瞬间,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你去打盆水来。”李成暄吩咐旁边的宫女。
宫女应声而去,很快端了一盆水来。
“下去吧。”
殿内安静,内里没人伺候,李成暄不喜欢。他坐下,郑重地把袍子粒好,把袖子撸上去,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正经而规矩。
待准备工作结束,把手浸入铜盆之中。热水没过手背,淹没他修长分明的手指。
涂上香胰,用方帕仔细擦拭。
还是黑的。
是了,他这个人从头到脚没一处不是黑的。
洗不干净了。
第11章 秘密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宫外的动静渐渐大起来,李成暄行至窗边,瞧见行色匆匆的羽林军们往玉兰轩赶过去。
李成暄饶有趣味在窗前站定,背过手,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这笑容与平时相去甚远,带着嘲弄与不屑的意思,赤/裸/裸的飘出来。
明天一定是场好戏。
李成暄低垂眉目,抬手在窗棂上擦拭一遍,发觉有些细小的灰尘。他又折返铜盆,将手重新洗净。
“来人,将水撤了吧。窗户上的灰,也该扫一扫了。”李成暄在一边站定,如此吩咐。
宫人得了吩咐,退出去,夜重新步入凄清。
第二日,翻了天。
二皇子发了疯,砍死了宫中许多人,甚至生啖人肉的传言纷纷不绝,即便是连最低等的宫娥也都在议论此事。
“听闻……四皇子的死,也同二皇子相关。真是没想到。”
“是啊,谁能想到,还有这种骇人听闻之事呢?”
两个洒扫的宫女正议论着,忽然抬头,见三皇子正瞧着她们。
李成暄道:“不可妄议。”
他并未说责罚,转身而去。
两个宫女瞧着,不禁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道:“三殿下真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李成暄得了皇后宣召,往勤政殿去。才迈进勤政殿大门,便听见四皇子母妃李嫔的哭闹声。
歇斯底里的:“陛下,你要为妾身做主啊。靳儿他……他……”
李成暄踏进门槛,并未能听李嫔说完这一句,她人已经晕了过去。另一边的贤妃也是失神坐着,似乎还未能从失去儿子的现实中缓过来。
皇帝在上位坐着,皇后在他身边,瞧见李成暄进来,给他使了个眼色。李成暄会意,行过礼,撤到一边。
皇帝撑着额头,似乎颇为困扰。
“此事……”他抬起头来,扫过一圈,目光落在李成暄身上片刻,又淡淡地移开。
“此事朕会命人去查,送贤妃与李嫔回去吧,若是再哭再闹,朕也一并处置了。”皇帝挥手,解决这麻烦。
他短短时日之内,失去了两个儿子。即便这两个儿子于他而言,也并不显得多重要,但仍旧升起了一丝悲悯的情怀。
待贤妃她们都走后,殿内还剩下李成暄,他也退出去。
皇帝叹口气,与皇后说话:“这是上天在惩罚朕吗?”
皇后作为他的妻子,自然要安慰他。
“不是的,这不过是巧合……”
皇帝一拍桌子,有些愠怒:“巧合?这真是巧合吗?坚儿这是自己挖坑,做坏事遭报应到自己头上。平日里他仗着自己是长子,胡作非为便也罢了,竟还做出这等……”
后面的话,都被甩在了身后,听不真切。
李成暄在门口候着,待皇后出来。皇后与皇帝劝慰一番,听他依赖自己,竟然觉出些高兴。左右她的孩子早失去了,这些孩子叫着她母后,也并非亲生,平日里他们的母亲还要借孩子耀武扬威,如今好了……这反倒使楚皇后觉得高兴起来。
但这种高兴并不能显露出来,她需要压抑住。她需要表现得悲痛而不舍,以及哀戚。
她恋恋不舍地从皇帝那儿出来,远远看见李成暄还在外头站着。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名义上的儿子。
这儿子其实与那些儿子没什么区别,但是她担着名义上的母亲的职责,还是上前。
“暄儿,这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实在是……唉。”皇后抬手招来步辇,与李成暄一道离开勤政殿。
“这宫里比这更残忍的事也有过,你也别放在心上。”皇后自觉应当安慰他。
李成暄顺势应着:“是,儿子明白。”
皇后放低了声音:“他们去了,你倒是得了方便,也好。”
李成暄没应声,这话不好听,也不应当说,楚皇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了话题。
李成暄和楚皇后分别后,仍旧去找初雪。甘露殿消息闭塞,初雪又不关注这些,因而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什么,只晓得发生了大事。
初雪挽住他的胳膊,亲昵唤他:“暄哥哥。”
李成暄打开食盒,食盒里是一盘芙蓉糕、一盘绿豆糕、一盘桂花糕,以及一碗冰镇绿豆汤。
初雪眼睛放光:“哇!好多东西。”
李成暄将那些往前推一步,要她挑一个。初雪选了桂花糕,以及冰镇绿豆汤。
剩下俩,便归李成暄。
初雪吃着东西,腮帮子鼓鼓的,问:“今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成暄直言:“二皇子死了。”
初雪一愣,笑意消失,她已经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即便她不喜欢二皇子,可听闻这消息,还是有些悲悯的情怀从心底升起。
“他为什么会死?”
李成暄替她擦嘴角,答非所问:“人都会死。”
初雪并不想继续这话题,悲悯的东西同时会让人逃避面对。
她说起旁的事:“暄哥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第12章 分享 秘密和糕点都给他。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李成暄看着初雪的眼睛,声音平稳而轻。他将手中的芙蓉糕喂到初雪嘴边,初雪就着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就是……”
她凑身到李成暄耳边,气息好像带着芙蓉糕的香气。
“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初雪对秘密的定义,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她观察过身旁那些人,从未发现过有人知晓。
这发现使她觉得新奇、喜悦,如今急于和人分享。
这秘密仿佛忽然降落在她身边似的,那一日,她不过是在柒柒床上随意地翻滚,因为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可她还不想入睡。于是在柒柒床上随意地打发时间,不记得是如何做到那个动作,左腿压着右腿,并且从中得到了新奇的快乐。
这快乐从未有过,也从未感受过。因而对她而言,是个秘密。
当时她觉得新奇,新奇中带着慌张。于是怀揣着这种心情,偷偷观察了好些人。直到她发现,好像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这一定是个秘密。初雪想。
初雪回身,看着李成暄,天真地问:“暄哥哥,你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