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暄盯着她的脸看,初雪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把脸上的脏东西擦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初雪。”
初雪抱着他,他一身都湿了,一定好冷。初雪和他说话,“你别怕,等一会儿,一定会有人过来的。”
她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现在连几步路都走不动。等她回复一些力气,就去找人来。
初雪这么想着,又和他说话。
“你是不是太冷了,没办法说话?我太笨了,那你听我说话吧。”
“我迷路了,一开始还以为你是鬼。我可怕鬼了。”她声音不大,透露着疲惫。
李成暄看过她的脸之后,闭上了眼睛,被她抱在怀里。他的胸口贴在她胸口,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她的小碎发落在他的脸颊上,痒痒的。
李成暄竟然觉得心安。
初雪低头看他闭着眼,他脸上很狼狈,看不清脸。初雪抓着袖子,把他的脸擦干净。
“哇,你长得好好看啊。”初雪发自内心地感慨。
“你怎么会掉湖里?”初雪一个人问,李成暄不回答她,她也能继续说下去。
这样过了一会儿,初雪有了些力气,恰好又听见有动静。
她便松开李成暄,起身沿着动静寻去。
“你别怕,我去找人来。”
这一次真找到了人。
一队人走过去,初雪欣喜若狂,“等一下,等一下……”
她跑近来,被拦住。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冲撞太后娘娘?”
初雪自报家门:“我是初南将军家的孩子,太后娘娘,那边有个人掉水里了,快要冻死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她知道宫里的规矩就是跪来跪去的,初雪扑通一声跪下,和太后磕头。
“求太后娘娘快去救救他吧!”
太后这几年身体差极,已经深居简出,今日之前,已经快半年不曾出门见人。听她这么说,太后沉吟片刻,命人跟着她去。
“去,你们去跟着瞧瞧。若是真能救下条命也是好事。”太后挥手。
初雪便领着她们往回去,李成暄已经晕了过去。她指着李成暄道:“就是他!他要冻死了!你们快救救他吧。”
她和宫人们一起,抱起李成暄。
这些宫人并未见过李成暄,未认出他身份,只是抱着人回去复命。初雪跟在其后,她要看见人醒过来才放心。
太后看见人,皱眉问道:“这边怎么会有人来?还是个孩子,送去哀家那儿吧,请太医来看看。”
“是。”
太后看向初雪,她身上衣服也湿了大半,太后道:“初家小姑娘,你也去哀家那儿换身衣服吧。”
初雪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寿康宫的门。
宫人们把李成暄安置在了偏殿,又是换衣服,又是擦拭身子,好一番忙活。
初雪也换了衣服,跟在后头,等太医过来。
有年纪大一些的宫女这才认出李成暄来,小声道:“这不是三皇子吗?”
她们说话的时候,初雪恰好听见,她看着那个人,想起今天看见的皇帝,觉得他们似乎并不像。
宫人们不敢隐瞒,当即上报了太后。太后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的孩子这么多,沧海遗珠也不少,不被待见也不是稀罕事。皇家儿女难长成,今天这孩子差一点便要死在那儿。
也许死在那儿,也不会有人知道。
太后摇着头坐下来,与身边的人说话:“皇帝这是造孽,这孩子也是惨,若是能撑过今日,日后便养在我这儿吧。”
初雪对什么三皇子的并不感兴趣,她只怕他真死了。
太医急匆匆赶来诊治,又是好一番忙活。
太后问:“太医,这孩子没事吧?”
太医点头:“没什么大碍了,太后可以宽心。”
太后松了口气,命人送走太子,又命人去请皇帝。
李成暄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第一眼便在找初雪。
初雪即将要走,瞧见了他的目光,便偷偷溜过来。
“你在找我吗?”
李成暄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睁着眼看着她。
初雪和他对视,似乎觉得好玩,她笑了。
“我马上要走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成暄开口:“李成暄,我的名字。”
门口的宫女发现她不见,已经在喊:“初姑娘。”
初雪从床上跳下来,“哪个暄?”
李成暄道:“寒暄。”
初雪点点头:“我记住了。”
她跳着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口。
李成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许久许久,才闭上眼,又睡过去。
暄者,温暖也。他觉得这温暖属于初雪。
初雪。李成暄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但是温暖的雪会化掉。
第8章 循循善诱 “你不能把我忘了,知道吗?……
初雪由太后身边的宫人送回到琼林别苑,她的奶娘找不到人,怕出事,自己一个人显然是不成事的。故而奶娘先一步回来禀报了赵氏这消息,赵氏与初南吓了一跳,他们成婚多年,只有初雪一个女儿,自然害怕。
初南便向皇帝讨了个恩典,派人去寻人,这会儿去寻人的人还未回来呢。
奶娘回来那会儿,恰好二皇子与四皇子也自外头过来。二人急急忙忙的,似乎出了事。
皇帝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随口一问:“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惊慌失措的。”
二皇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皆摇头:“没什么事,父皇。”
主意原是二皇子想出来的,将李成暄骗过来,而后推他下去。想出这主意,不过是觉得好玩。左右他是个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虽说名义上大家都是兄弟,可实际上,他们根本不把李成暄的命当人命。
他们将李成暄推下去之后,便离开了镜湖。!四皇子胆子小些,越想越不对劲,与二皇子小声嘀咕:“我们这样不大好吧,毕竟这么冷,他会死的。”
二皇子听不下去,推搡着四皇子便回来。
“你管他做什么?这叫生死有命。若是他死了,那也是他的命。”
四皇子还是战战兢兢,“可是……”
二人为这事小生争吵,不过这会儿在皇帝面前,断然是什么也不能说的。
二人姑且坐下,便听见初雪的奶娘来禀报消息。
二皇子看了眼四皇子,皆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若是出了事,闹起来,便更没人会去管镜湖那边了。
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消息,赵氏急得不行。初南心里也焦急,可仍旧安慰妻子:“没事的,阿雪只是迷了路罢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他二人夫妻情深,羡煞旁人。
席上的目光不由得落过来,包括皇帝的目光。
赵氏年轻时姝色无双,名动京城,各家男儿郎皆想折下这朵娇花。皇帝那时也是其中一员,只可惜,所有人都没成功,最后赵氏嫁给了初南这个大老粗,不知道叫多少人心碎。
如今赵氏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再年轻的妇人,可仍旧是光彩夺目的。皇帝看着她,不由得想起年轻的时候,微叹了口气。
楚皇后看在眼里,目光一瞬间阴狠,不过转瞬已经又是那张端庄面孔。
楚皇后安慰赵氏:“妹妹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才说着,便见初雪被太后的人送了回来,还换了身衣裳。
初雪一下扑在赵氏怀里,“娘亲。”
赵氏抚摸着她的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阿雪去哪儿了?把娘吓死了。怎么和太后娘娘在一块?还换了一身衣裳?”
初雪笑嘻嘻的,正要开口,便听见送她回来那嬷嬷与皇帝说:“皇上,太后原是要来的,不过路上吹了些风,头又痛起来,便先回去了。”
初雪本要说出遇见李成暄这事,可这嬷嬷看向初雪,道:“恰好又遇上了初家姑娘,她衣裳脏了,便带回去换了身衣裳。实在不好意思,叫你们担心了。”
后面的话是和赵氏他们说的,赵氏摇头:“多谢太后娘娘。”
嬷嬷点点头,又看向皇帝:“太后娘娘还说,过几日,请皇上去一趟寿康宫。”
皇帝喝了些酒,懒懒地应着,问了太后身体情况,而后便叫人送那嬷嬷回去。
这事儿终于解决了。
宴席也已经到了尾声,皇帝起身,结束了这宴席。
回去的路上,初雪还是与赵氏说起这事。赵氏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初雪的头。
“那这事儿就不要和别人说了,阿雪知道吗?”
“嗯。”初雪点头,又想不知李成暄怎么样了?
可惜之后她再没见过李成暄。
又过了些日子,她便将李成暄忘诸脑后,专心与京城的吃喝玩乐。京城与西南可太不同,要什么有什么,初雪目不暇接,每日都过得开心无比。
初南与赵氏是凯旋,南狄与大齐求和。战事结束,世道太平,他们一家便在京中定居。
那是永不再有的快乐日子。
至于李成暄,他睡下之后,太后曾来瞧过一次,见他睡了,也没惊扰。
一晃第二日,李成暄睁眼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心中警惕。
太后命人来伺候,又与他说,日后他便住在寿康宫。
太后病病歪歪的身体,多说几句话便要喘不上气。
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小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成暄不知道这是机遇否?总归是高兴的事,一瞬间从地狱到天堂。
而这机遇,是否是初雪带给他的?
想起初雪,李成暄不禁笑起来。
在寿康宫过了几日,忽然听见皇帝来。李成暄心中一动,与皇帝打了个照面。
皇帝定定看他许久,似乎有所感慨。李成暄原为他这片刻的伤怀感动,只不过下一刻,听他问:“你娘还好吗?”
这种感动又荡然无存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死了,她早就死了,死在了很多年前。
是,他的女人有这么多,他母妃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罢了。
李成暄低头答道:“她已去了。”
皇帝哦了声,便结束了这话题,与太后说话去了。
太后道:“这孩子日后便养在我这里,待我死了,再看吧。”
皇帝不忍,“母后,你别这么说。”
李成暄听着他们母慈子孝,只觉得漠然。他杵在一边,只想起初雪。
不知道她可还好?
太后与皇帝说了几句,末了,又夸李成暄:“这孩子我考过,倒是机灵的,说不定日后有大作为。”
皇帝瞥过来,“瞧着是不错。”
她可有着凉,会不会生病?
太后又说起皇帝:“你啊,也该收敛一些。”
皇帝笑了笑,“朕不过是消遣消遣。”
她昨夜衣裳湿了许多,应当不会有事吧?
他们同在殿中,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
李成暄原本还期盼着,日后若是能再见初雪一面……
可惜事态急转直下,太后身体病来如山倒,不过半年,便已经撑不住。
太后一去,李成暄势必又不知去处。他跪在太后灵前,真心混假意地哭了许多,骗过皇帝。
皇帝一瞬间也老去许多,听见他哭,一时感慨。
“你……母妃也去了,那你日后便跟着皇后吧。”
李成暄悲痛谢恩。
李成暄成了皇后名下的孩子,二皇子与四皇子可惊吓了好一段时间。不过后来见他没有来找事,也渐渐忘却,甚至嘲讽:“真是个怂包。”
李成暄顾不上他们,又半年,他求得一个拜入先生门下的机会,时光飞逝,眨眼便已经过去两年。
李成暄回宫,又见初雪。
这一次,不再是那个笑嘻嘻的小姑娘了。
她眸子失去了光彩,好像一个木偶人一般,呆呆站在那儿,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句话也不说。
她也不记得李成暄了。
李成暄有些恼怒:她竟然全然不记得自己了。可转念又想,她如今眼睛都不漂亮了。她本该是这宫里那一束光才是,如今也全蒙上灰尘。
李成暄想,初雪本该是那样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初雪。他想要她变得眼眸亮晶晶的,想要她仍旧同从前一般,仍旧笑,仍旧和他说你别怕。只不过,唯一需要变的,就是变成李成暄的。
这些日子,初雪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
父亲战败,甚至战死沙场,母亲受刺激也跟着故去。皇帝觉得她可怜,便封了一个郡主,养在了皇后名下。
可皇后也变了样子,变得恶毒而刻薄。
那些宫人更是刻薄,“皇上是可怜她罢了,听说就是因为她爹,才会死了那么多人……”
初雪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句话也不听。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她真捂住了耳朵,一句话也听不见了。
李成暄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反应。反正很多人来看她的热闹,看见她痴痴傻傻的,就走了。
这个人也快走吧。初雪想。
她抱自己膝盖更紧,把头埋下去。
想象中的脚步声并没有出现,反而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
李成暄俯身,抱住她,正如她此前所做的那样。
他以她的口吻告诉她:“别怕。”
听见他说话,初雪抬头,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没说出话来。
她已经很久没说话,快忘了怎么说话。
李成暄温柔地把她眼角的泪擦去,声音近乎诱哄:“别怕,没关系,你可以信任我。”
他变戏法一般,凭空产出一个兔儿灯给她,“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