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夏嬷嬷不作声,皇后抬眸,露出了冷厉的眼神。夏嬷嬷这才低头答道:“皇上去了林贵妃那儿。”
  皇后平静一瞬,随后扫落了旁边的杯盏,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雨势里并不明显。
  “初雪的婚事定在年前是吗?年前太久了,不若叫他们早些成婚吧。”她近乎喃喃。
  “早一些,最好是见不得人从而不得不成婚。”
 
 
第16章 抓不住   这也能算爱吗?
  甘露殿。
  云芷领着小宫女们送饭菜进来,菜式不算丰盛,也较清淡,全是按照章太医说的注意事项特意挑的。初雪在饮食上微有些挑剔,看了一眼,便失去了胃口。
  她眉眼耷拉下来,云芷瞧在眼里,赶忙安抚:“郡主,你别难过,待伤好了,咱们该吃吃,该喝喝。”
  云芷放下碗筷,又道:“今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晕了过去……没能保护好郡主。”
  云芷语气有些懊恼:“都怪奴婢不好,唉,奴婢平时粗心,还是雨若心细,若是雨若在……”
  她说着话,意识到这话题令人伤感,又将话题转到吃食上。云芷将筷子递给初雪,“郡主用膳吧。”
  初雪沉默接过,听云芷说起雨若,不由心情复杂。她全然不知道如今这局面是如何而来,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这么想着,本就清淡的东西吃在嘴里更是寡淡无味。最后勉强吃了几口,便叫人撤了下去。
  “我乏了,你也下去吧。”初雪把云芷支出去,殿内就剩下她一人。
  外头刚下过大暴雨,料想今夜行动不便,李成暄……应该不会再来找她吧。
  初雪翻身,想到雨若,雨若毕竟跟了她许多年,听云芷这么一说,那种伤感之意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得散去。脚踝处上过药之后,这会儿已经不疼,但行动不便,若要喝茶起夜,都需要叫云芷进来伺候。
  她有些烦躁,听着滴滴答答的雨落声,心情更加无法平静。辗转几次,软绵绵锤了被褥一拳。
  便听见殿内角落传来一声轻笑:“你和被褥撒什么气?”
  初雪稍愣,艰难转过身,瞧着李成暄从阴影处走出来。
  她板着脸,不打算和他说话。
  李成暄好似没看见,兀自在她身侧坐下。烛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好像一下接上了下午的旖旎风光。
  初雪察觉到这种气氛,往里头挪了挪,被李成暄抓住手指,另一手拦住她去路。
  她瞪大眼睛看着李成暄,还是不说话。
  李成暄享受她这种小脾气,在他看来,反倒是爱他的某一些表现。
  他还是带着笑,说:“下午的事,还没完呢。”
  初雪带了些愠怒:“可是我没有原谅你。”
  李成暄反问:“那我们下午在做什么呢,阿雪?”
  初雪偏头:“是殿下一厢情愿。还可以是殿下以强权压迫我,使我不得反抗。”
  李成暄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孤如何压迫你?你有手有脚,完全可以拒绝孤。”
  初雪提高音量:“可是有人在,你就是看准了我不敢让人知道!”她气得连敬称都忘了说。
  李成暄仍旧风轻云淡,反驳她的话:“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
  初雪无言以对。雨若的反应让她感到害怕,若是让别的人知道,他们会唾弃,会指指点点,甚至还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多年之后,仍旧会流传下去。反正……她不愿意去赌。
  她撇嘴,“你把雨若还给我。”
  李成暄拒绝:“不可能。”
  初雪又生气,“那就算了,我不想原谅你,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好,殿下请吧。”
  李成暄当然没动,只道:“你那婢女,我已经挑好了人家,明日便会送她出嫁,嫁妆礼数一应俱全,那人家世人品也都是不错的,只不过,唯一的坏处是有些远。日后你们只怕再难相见,看在你的面上,我可以明日准你们再见一面。”
  他一顿,目光移向初雪的眼,看得初雪一颤:“阿雪,你要明白,我留她性命,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分明含笑说着,却让人不寒而栗。
  若在从前,初雪只会觉得,暄哥哥待她真好,这是一种好。可如今,她已经不能再这么想。
  她几乎要发抖,掐着自己的手指才控制住自己。
  “好。”初雪说。
  李成暄点头,松开她的手,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很快了,阿雪。”他喃喃自语。
  初雪不知道李成暄说的很快是什么意思,有多快,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起了个大早,让云芷给她梳妆打扮好,拄着拐杖去见雨若。
  雨若一身嫁衣,由柳七在身后护送,走到初雪跟前。
  雨若说:“郡主保重自己,日后雨若再不能伺候你了。”
  初雪握住她的手,看着这场面,不由得眼眶红红,郑重点头:“好,我知道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雨若点头,把眼泪忍回去,依依不舍和初雪道别。
  雨若的背影渐渐地远了,初雪看着她的身影变得很小很小,变作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初雪心里涌起一股惆怅。
  今日的风已经比昨日冷,好像一下子炎热尽数退出舞台,给萧瑟让了道。清贵的身影走近初雪身侧,在她身前蹲下,示意她趴上来。
  “孤送你回去。”
  初雪看着李成暄的背,垂眸,难得没有拒绝。
  李成暄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是喜悦更甚。
  “阿雪小时候也常常趴在孤背上,你可还记得?”
  初雪敷衍地嗯一声,记得是记得的,可心境全然不同。
  李成暄背着初雪,在路上行走,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其中,也包括皇帝李冀。
  李冀正在亭子里休息,远远便瞧见了李成暄的身影。他对儿孙辈并不算关心,原本不过淡淡一瞥,可身旁的李德全偏要多嘴一句。
  “奴才瞧着太子与郡主感情真令人羡慕。”李德全是宫里的老人了,跟着李冀从继位至今。
  李冀复掀眼,看向李成暄处,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姑娘。
  李冀问:“哪个郡主?”
  李德全答复:“瞧您这记性,长宁郡主,初家姑娘。”他明白一说出初家姑娘,皇帝心里便有数了,就此打住。
  李冀哦了声,便没了下文。
  过了许久,李德全才又听他问:“长宁也长大了,不知道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李德全不敢乱说话,他见过长宁郡主几次,与赵氏固然算不上一个模子刻出来,可也有几分相像。便道:“初夫人奴才没见过几次,拿不准,要不皇上亲自瞧瞧?”
  这是李冀心里的想法,这会儿由李德全嘴里光明正大说出来,正合他意。李冀起身,“这倒是可以,朕与初将军,也失散多年了。初一十五,长宁要去皇后那儿吧?”
  李德全点头应是。
  李冀甩手到背后:“朕也许久没去见皇后了。”
  李德全应是,心里记下。
  ***
  李成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初雪在他背上趴着,搂着他的脖子,脑子里一直循环浮现出雨若的背影。
  李成暄不会把雨若留下来,因为雨若威胁到了他。
  威胁到什么呢?威胁到……她自己。
  想到这里,初雪又是一颤。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其中的关键,但又很模糊,抓不住。
  李成暄讲,他爱自己。
  倘若按照爱的定义,信任、依赖、靠近。李成暄对她占了哪一条?
  李成暄不信任她,这世上,他不信任任何人。
  至于依赖,好像也并没有。更多的时候,他是在享受初雪的依赖。
  一定要说,也只剩下靠近这一条。其实也没有多靠近,他常有忙的时候,或差人给她带吃的玩的,或差人送封信件。
  这也能算爱吗?
  初雪闭目,从她的角度看李成暄,能瞧见他后脑勺边缘细碎的绒毛,让人想起新生婴孩。
  “暄哥哥。”初雪忽然唤他。
  李成暄有些意外,“嗯?”
  她再不出声。
 
 
第17章 明目张胆   指尖相碰。
  十月末,楚皇后生辰,宫里上上下下早就准备起来。
  一国之母的生辰宴,定然是要好好准备的,不过国策提倡节俭,因而又不能太过铺张浪费。要在平常中维持气度,并非易事。
  李宛对皇后生辰格外重视,事事上心,尚宫局的布置安排都要先给她过目。明面上是李宛,背地里皇后自然也会过目。
  因而一时间,苦了尚宫局上下。
  崔尚宫才被李宛训斥,“你是做什么吃的?做了这么多年尚宫了?这点小事都不能做好么?”
  崔尚宫低着头,战战兢兢认错:“大公主教训得是,全是底下人办事不力,下官定当训诫,好叫她们长长记性。”
  李宛不屑撇开眼,在凳子上坐下,以手撑着额头,挥退崔尚宫:“下去吧。”
  崔尚宫低头退出殿中,李宛长叹一声,揉着太阳穴不住地叹息,嘴里念念有词:“这群奴才们,越发没规矩了。”
  她起身,往正殿去。
  庭院之中,楚皇后正在给绿植浇水,修剪枝叶。
  李宛走近,行礼,“母后,近来崔尚宫办事实在越发不上心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楚皇后放下喷壶,与李宛一道进殿。进殿后,二人在矮榻上坐下。
  楚皇后说:“这生日宴真是累人。”
  李宛接话:“可不是,又不能铺张浪费,又要彰显皇家气度,底下那些人又不用心……”
  李宛撇嘴,放下手中的杯盏,有些怨念:“父皇又许久不来坤宁宫了。”
  提及皇帝,楚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别说这些了,你父皇他是天子,忙碌乃常理之中的事。”
  李宛愠怒:“什么忙不忙的,他就是……”
  “好了,宛儿!”李宛未说完的怨怼被楚皇后喝止。
  她胸膛起伏着,落下去,压低声音道:“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我们能强求的。”
  气氛尴尬,每回提及父皇都是如此,李宛撇嘴。她不明白,母后分明很爱父皇,却总是要求自己贤良淑德,简直是给自己找气受。她不想再继续这不愉快的话题,索性转移话题。
  “听闻前阵子那小贱人扭伤了脚,真是大快人心。”说起初雪,李宛面目有些狰狞。
  她明白母后十分讨厌那小贱人的娘,也连带着讨厌那小贱人。因而,只要说初雪的坏话,总是能讨母后高兴的。
  虽然李宛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讨厌初雪她娘,可反正和她也没关系,她也确实不喜欢初雪。
  果不其然,楚皇后脸色舒缓许多。
  李宛观察她脸色,继续道:“也不知道她好了没有,都好些日子没来给母后请安了吧,简直是毫无规矩。”
  楚皇后道:“兴许……”
  话音未落,便听见通传说初雪到了。她嘴角耷拉一分,但并不显著,端坐好姿态,等待着初雪进来。
  李宛也端起架子,待初雪前来。
  初雪没想到李宛也在,稍愣了愣,行完礼:“请皇后娘娘安。参见大公主殿下。”
  李宛冷哼一声,“长宁妹妹可好利索了?别留下什么毛病才好。”
  初雪低头应声,“回殿下的话,我已经全好了。”
  楚皇后适时出声:“好了,宛儿,少说两句。”
  才说完,又听见宫人通传:圣驾到。
  楚皇后闻言面上没绷住,睁大了眼睛,不由得握着拳头,直勾勾望向门口。待反应过来失仪,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姿态。
  皇帝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是瞧着初雪过来,掐着点特意来的,因而目光全在初雪身上。
  初雪平时与皇帝接触不多,向来是低着头应付,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和李成暄相处的日子里,李成暄甚少直接说起皇帝如何,但初雪从他那儿感知到对皇帝的厌恶。对,是厌恶,不仅仅是不喜欢。
  她由此,也对皇帝产生了一些疏远感。
  能让李成暄感到厌恶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初雪低着头,却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灼灼目光。
  她不由得心惊肉跳。不止是她,旁边李宛与楚皇后亦是咬牙切齿。
  皇帝全然没有知觉,他仔细地打量着初雪,以脑中那对于赵蘩的记忆来打量和审视眼前这个少女。
  她和赵蘩的确并不十分相像,可举手投足之间,却显出赵蘩的影子。这或许是血缘至亲的关系。
  可眼前的少女是如此年轻,年轻到看一眼都觉得耀眼。
  再看看自己,抖落抖落,只剩下一身的倦怠。
  这种认知使得李冀感到一种无力感,同时又感到热血沸腾。这沸腾是对年轻的向往,也是对赵蘩的想念。
  李冀想念起赵蘩来。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京中的顶好儿郎。那时赵蘩年轻漂亮,名动京城。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初见,和许多美妙的回忆。后来……那些回忆消失了,赵蘩也消失了。赵蘩不再属于他,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的。
  李冀目光定定在初雪身上审视着,他的回忆与现实相交织。他重新燃起了一种征服欲,是对面前这个少女。
  李冀悠悠开口:“今日长宁也在啊。长宁都长大了,与你母亲一样,皆是美人呢。”
  李冀身边的楚皇后听见这话,身子一僵。她太了解身边这穿着龙袍的皇帝了,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楚皇后也看向那低垂着头的少女,她的母亲抢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爱,难道历史总是无可避免地重复?她也要获得这个男人的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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