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皇上去哪儿了?”
他们的乱是他们的,和李成暄与初雪无关。
李成暄颠她,想起什么,咬她下巴,问:“阿雪,我是谁?”
听她呜呜咽咽,“暄哥哥……”
他有一瞬间在想,这一刻,若换了旁人,是否也如他们一般。
可这种假设毫无意义,他只好以别的方式排解这种郁结。
乌木小圆凳上沾了体温,混合着汗液,黏黏糊糊的。又被带到柔软的云纹被里,云朵里滚过几圈,惊雷闪电再落雨一阵。往复几个春秋,到不知今夕何夕,混沌里见天光乍现,又落入无边混沌。
初雪醒的时候,嗓子干疼,周身都如汗里捞过一遭。浑身像被马车碾过,虚乏无力。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李成暄好整以暇坐在床边。若撇开不整的衣冠,倒是十分惬意。
她复闭眼,记忆尽数回到脑子里,一瞬间如遭雷劈。随后,她也看见了在房间角落里的李冀。
初雪紧张起来,撑起身,青丝洒落在如凝脂的肌肤上。
李成暄问:“怎么了?”
初雪想要说话,却先一阵咳嗽,嗓子哑得不像话。
李成暄把手中的杯子喂到他嘴边,是他方才喝过的。
初雪猛灌了一口,听李成暄率先开口:“宴席上有刺客,皇上葬身在刺客手上,孤护驾来迟,斩杀刺客。”
他叙述着。
初雪微敛眉眼,“你想杀了他?不,这样不好,暄哥哥。”
她抬头,眼里尽是忧愁:“弑君弑父,你会被他们笔诛口伐,兴许还要遗臭万年。”
李成暄发笑,他真是太爱阿雪了。
旁人只会说,杀人是不对的。但是阿雪只会说,会不会被发现?若是被发现了,会不会被人骂?
李成暄想起观丰二十三年的夏末,那个亭子四面由竹帘拦着,一面的帘子卷上去,那个人吐出来一口血。
他转头,看见初雪。
第19章 谋逆 篡位。
彼时初雪不过十一二岁,她站在那儿,失神许久。她看见那个人吐血了,是不是要死了?
暄哥哥也在。
初雪目光垂下来,许久,才步子轻缓地走进亭子里,低低地唤:“暄哥哥。”
李成暄放下衣摆,朝她走近,在她面前蹲下,开口:“怎么了?”
初雪偏头,很快地看一眼那个人的尸体,她并不敢看,迅速地转向李成暄,略带懵懂天真:“他……死了吗?”
李成暄点头,初雪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涩涩的。死真是容易啊。
她扯李成暄袖子,仰起头,眼睛一眨一眨的,问:“宫里这么多人,天气这么热,他……”
初雪指了指尸体,“会被发现的吧。”
李成暄笑了,在看见初雪的那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东西。以为她会害怕,或是别的什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会不会被发现?
好像他杀了人,她还能替他藏尸似的。
这感觉实在奇妙,并且让人心情愉悦。
现在,此刻,他们又拥有了同一个秘密。
初雪又离他近了一分,她一片的白上,又沾染了一个黑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只有他能看见。
这隐秘的刺激感,实在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李成暄笑意更深,他在初雪面前蹲下,和她视线平齐,话语轻柔:“阿雪,我是谁?”
初雪眸子微微闪动,唤他的名字:“暄哥哥。”
李成暄笑出声来,“嗯,不要担心,不会有人发现的。”说罢,他牵起初雪的手,离开亭子。
初雪将信将疑,攥着他的手指,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
这事儿后来果真没人发现,甚至没激起一点浪花。初雪有时都怀疑自己在做梦,但她知道那不是梦。
那也是初雪第一次明白,李成暄皮囊之下流淌的漠然。
时隔多年,初雪仍旧没变。
李成暄把她喝过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茶水,送到自己嘴边,饮尽。
“弑君弑父。”他重复,像咂摸这四个字的深意。
“君之所以为君,也不过是他生来血脉比旁人高贵。可还有一句话,阿雪也应当听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只不过是一个代名词,这位置谁都可以,只要我做得比他好。人的忘性很大,过上一年半载,便不会再有人记得。若是一年半载不够,那过上几十年,左右是一样入土。
至于史书,那是胜利者的勋章,失败者才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今日我是胜利者,日后所留下的一切关于我的记载,都由我主宰。”
初雪不再说话了,她看着李成暄。他是认真的,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他已经谋划了好多年,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她垂眸,“可是……总会有蛛丝马迹遗留。”
李成暄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角留下一个吻,从轻轻地贴着,到啃咬。
“阿雪,你该相信我。”
他不会留下任何把柄,除了阿雪,只有阿雪和他一起分享这个秘密。为他们一起拥有的秘密,再添一笔。在她纯白的一生上,再落一笔墨色。
即便只是想一想,足够让李成暄感到兴奋。
还可以更兴奋,李成暄贴着初雪的唇角,告诉她:“此事只有你知,阿雪。”
初雪被迫承受他的亲吻,闻言背脊一颤。
分享代表着什么,她最清楚。
她曾经无数次把她的秘密,当做一个筹码,用以亲近李成暄。
如今他也这样做。
回忆起来,李成暄的秘密,她似乎也知道许多。
这好像一条看不见的线,穿在他们心上,别人都不知道,只要他们哪一方扯一扯,就能知晓对方的动静。
初雪几乎要相信他说的爱了。
她一面和他唇齿相交,一面又还是惶恐不安。
眼前的情况代表着改天换地和焕然一新,她吸吮李成暄的舌尖,借此抒发她面对这暴风雨的不安。
李成暄回应她,屋内尘埃落定的旖旎重新叫嚣起来,直到角落里的李冀发出动静,打破这气氛。
李冀后颈酸痛,睁开眼,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待到定睛一看,看见两个熟悉人影。
他心里一惊,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于是感觉到一种濒死的不安。
“太子这是做什么?!”皇帝出声质问,抬出了自己尊贵的九五之尊的身份。
但李成暄显然不会买账。
甚至李成暄觉得很有意思,他放开初雪的脸,转身来应付李冀。
看着他仍旧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似乎觉得还能挣扎一下。他一点也没意识到,他的死期近在眼前。
看着猎物蹦跶,最后给他致命一击,到死的时候,他仍旧是茫然的。
李成暄舔了舔后槽牙,抱着初雪下来,在李冀面前坐下。
李冀认出了初雪,此刻她衣裳松垮,颈间红痕紫印一片,刚经历了什么显而易见。
初雪感觉到羞耻,别过头,避开李冀的视线。
李冀张了张嘴,“你……你们……”
他合上嘴,为君王多年的直觉终于觉醒。但他这会儿是砧板上的肉,刀就架在脖子上。
李冀看向李成暄,眼神清明:“太子是要谋逆?”
李成暄虚虚揽着初雪,闻言好笑,“谋逆?”
他点点头:“是。”
李冀皱眉,训斥他:“谋逆可是大罪,太子!”
李成暄始终风轻云淡,他放下初雪,依依不舍和她深吻,而后放开,去旁边找散落的衣裳给她套上。初雪腿软无力,任由李成暄摆弄。平日里便也罢了,这会儿多了一个观众,总有种格外的羞耻感。
李成暄全然不闻,又揽她入怀。做完这一切,才看着李冀的眼睛,和他说话。
“父皇。”他这么喊他。
李冀后背发凉,看着面前这个他曾嫌弃中规中矩的儿子,“暄儿,你何苦这么做?待朕死了,这皇位不一样是你的?”
对于权利的渴求,能让人变成什么样的魔鬼,李冀深谙其道。他试图说服李成暄。
但李冀想错了。
李成暄并不想要权利,权利也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
他听着李冀的话,轻笑了声,答非所问:“皇后娘娘一直以为,阿雪是您与初夫人的女儿。”
“什么?”李冀眉头皱得更深,不可置信看着初雪。
他与赵蘩的女儿……
他定睛看着初雪,有些艰难地开口:“不可能……”
李成暄点头:“自是假的,赵氏深爱初将军,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事。”
李冀脸色更难看了,这话固然是真的,可听来却如同沙砾摩擦骨肉。
李冀看着李成暄,他此前对于这个儿子的所有评价都已经被推翻了,他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
李成暄嘴角微微上扬,又是那副样子,“皇后娘娘一直深爱你,若是他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派人来救你。若是你的侍卫能冒死传出消息……”
他轻敲着桌子,一字一句编织捕鸟的笼。
李冀果然上当,朝门外喊道:“李四!张三!”
但没人应答。
李成暄笑意渐深,放下那根支撑笼子的木棍,“父皇不会以为儿子这么蠢,留下他们吧?这里只有你了,父皇。”最后两个字以一种舒缓而悠长的语调说出来。
第20章 四合楼 在四合楼上看雪睡觉。……
李冀脸色变得灰青,在烛光之下,更显得有股死气沉沉之感。
他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可仍旧觉得奇怪,这到底是从哪里出的问题。皇宫上下,按说全是他的人。何以会如此呢?
李冀一双眼已经失去神采,呆愣地抬眸,看着李成暄。
他张了张嘴,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李成暄消息更深,“要不然,父皇求我,或许我会……”
李冀嘴唇翕动,目光还呆呆的,他在犹豫要不要上这个当。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上当。
李冀低下头,阖上眼眸,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李成暄从袖中转出一把匕首,李冀还认得,是他某一年赏给李成暄的。原来,它是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
李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看着李成暄取下匕首的鞘,锋利的匕身露出来,一抹寒光,过后又反射着烛光。
初雪明白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把头藏进他胸口。李成暄一只手按住初雪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握着那匕首,轻巧地从李冀头上割下一缕头发。
头发丝儿落在匕首上,被李成暄吹开,从李冀脸上拂过。
李冀看着李成暄,他仿佛只是要削一颗白菜。
而他自己就是那一颗白菜。
李成暄垂眸,停顿片刻,将那匕首轻放在桌上。他又从旁边拿出一个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药丸也被放在桌上,和匕首一起。
等死的过程很难挨,李冀脸色越来越苍白。李成暄却越发感觉到一种快感。
他抬手,缓缓地从那两个东西上划过去,一旦稍作停留,李冀脸色就要变化一分。
最后他选了药丸,因为他要留着他的完整的尸体,还有旁的用处。
李成暄把那颗药丸送进李冀口中,托着他的下巴,动作很轻,好似在伺候他。
李冀挣扎着,不愿意吞下那东西。李成暄握着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眼中笑意更深,就这么卸了他的下巴。
李成暄松手,“好了。”这是对初雪说的。
初雪紧闭的眼终于打开,从李成暄怀里出来。李成暄伸手,递到她面前,初雪会意,从旁边找到帕子,认真替他擦拭。
李成暄笑意浮现眼底,抱初雪出门。
“来人,传孤的舆驾,送郡主回甘露殿。”门外的云芷也不在了,初雪眼神搜索,对上李成暄的眼。
李成暄含笑说:“待会儿把人给你送回来。”
他们才刚有过肌肤之亲,这会儿说话都像黏糊在一起。初雪点点头,上了他的舆驾。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
可初雪当时脑子里竟然觉得理所当然。皇帝死了,李成暄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今夜这天,必然是要变了。
她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再想下去,李成暄要送她回去,倒合了意。
初雪以手撑着头,半遮去侧脸。舆驾出别苑,她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的景淮。
待舆驾走远了,景淮才从暗处出来。他原是被人带来的,那人传话说,郡主要见他。
景淮将信将疑来了,但没等到。
他早有预感大齐要变天,只没想到是今夜。
手下查探完消息,从树上跳下,低头禀报:“前面遭了刺客,皇后娘娘与一众人都吓得不轻。刺客皆是死士,被抓住后都已经自行了断,没留下任何有用的讯息。皇后正在找皇帝。至于皇帝,我们没有发现。”
景淮抬手,示意他可以了。
“知道了。且等着吧。”景淮背过一只手,转身离开。
手下不懂此话何解,追问:“等什么?”
景淮懒懒道:“等到什么,便是什么。”
这话说了与没说无异,顾忌主子脸色,手下不再追问。
想起另外一事,手下问:“您真要准备与郡主成婚吗?贵妃那儿……卑职恐无法交待。”
听闻贵妃二字,景淮脸上慵懒收了些,他嘴角微挑,伸手进袖中,摩挲着那荷包一角。
“不急,成不了。你知道怎么与娘娘交待。”景淮拿眼扫那手下。
手下头低得更下,“卑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