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记——陈十年
时间:2021-11-19 00:46:26

  他要再晚一些离开大齐,再看看戏好了。
  顾怀瑾想起李成暄和初雪,眼神动作没一个能骗人的。即便能骗过别人,但骗不过曾经做过相同事情的人。
  顾怀瑾又自袖中摸出那枚荷包,上面绣着一对鸳鸯。绣鸳鸯的人曾经对他说:“顾怀瑾,你若是弄丢了,我便毒死你。”
  好歹毒的女人。顾怀瑾嘴角略有弧度,可惜再也回不来了。
  人真是脆弱,扛不住毒,也扛不住刀枪,生命脆弱得好像一朵花。可是人又这么贪心,贪图富贵,贪图享乐,贪图美色,耽溺与情感。
  感情这么美好,谁能走出来呢?
  顾怀瑾轻叹一声,收起那枚荷包,吹了声口哨,唤出信鸽,将写好的信放进信筒里。
  归期未定,问贵妃安。
  *
  柳七回来复命的时候,李成暄已经回到紫宸殿。皇帝崩,身为太子,自然得素服守孝,这几日的饭食也皆是清淡口味。李成暄一身素服,还在宫中静坐。
  已经过了三更,宫内安静无比。
  柳七跪下回禀:“卑职幸不辱命。”
  李成暄摆摆手,“嗯。”
  他起身,往身后的书架去。书架第三层,第四个柜子,侧面有一按钮。李成暄找到按钮,按下,书架便缓缓地移动开,送出暗室的门。
  推开暗室,是一个颇长的甬道。
  李成暄走进甬道,柳七跟上。
  暗室很大,里头放着一个冰棺。冰棺之中,放着的正是刚死去的皇帝。
  他的面容已经变成了青灰色,原本留存的一丝英俊也已经不复存在。
  柳七跟着李成暄走近,在他身边不远不近处停下来。
  李成暄看着冰棺之中的人,楚皇后深爱着他,若是送给楚皇后一份大礼……
  “柳七,我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柳七低头答复:“回禀殿下,已经有大进展。的确是楚家与南狄有所勾结,这才导致那一仗输得惨烈。只不过,确切的证据,还需要些时日调查。”
  李成暄轻笑了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了解楚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做出这种事,也并不意外。
  他围着冰棺踱步,像是说给李冀听。
  “楚明瑶以为皇帝爱赵氏,因而许多年来成为心结。但李冀显然更爱自己的权利,这事不可能天衣无缝,李冀必然早有消息。但他显然也觉得初南功高震主,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成暄脚步一顿,“人都是这样,自私又自利。明明私心无限,却总要说得大义凛然。即便是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能颠倒是非黑白,理直气壮。”
  柳七沉默听着,忽然开口,确实提起景家。“景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今夜失了儿子,又损了房子。卑职以为……”
  李成暄视线望过去,似乎在考虑什么,“柳七,你今夜很仁慈。”
  柳七头低得更下,“卑职不敢妄议,请殿下责罚。”
  李成暄轻抚过自己下巴,而后左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视线有一瞬的停顿。
  “你说得对,他们没做错什么。是孤的错。”
  他话音落下,又静默短暂的时间。
  “可还得怪我那大妹妹,与我圣明的父皇,还有我亲爱的母后。若非他们推他入局,他便不会与阿雪有瓜葛。若他与阿雪没有瓜葛,便能好好活着。”
  他嘴角虽轻笑着,话里却看不见一点轻松之意。
  错便错了,也无碍,谁叫阿雪说一定要嫁给他。无论任何人,想要带阿雪离开他,都是不可原谅的。
  日后入阴曹地府,他们有本事大可向他讨回去。只不过,根本没有阴曹地府可入吧。所谓鬼神,也不过是心里的鬼、心里的神。
  李成暄如此想着,忽然有些不安。他转身,信步出了暗室的门。
  夜风吹进甘露殿,已经快四更天。
  初雪今夜早早睡了,沐浴过后,身上飘散出一股淡淡花香。
  李成暄静坐了许久,闭目养神。他张开眸子,动作轻缓脱下鞋袜,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
 
 
第24章 朋友   她好像要交到第一个朋友。……
  初雪的头发乌黑又柔顺,一直被云芷她们夸赞。此刻柔柔洒落在玉枕上,散着幽香缕缕,扑入李成暄的鼻腔。
  他轻嗅了一口,在她颈侧轻轻磨蹭。
  初雪似乎感知到,哼唧出声,往里挪进几分。李成暄便紧随其后,也挪进去几分。初雪身子骨不算强健,睡觉之时手脚发凉是常事。从前李成暄请太医调理过,太医们开了不少方子,可惜都麻烦得很,要每日坚持喝药,初雪又不爱喝药,每回都不了了之了。太医也说,这事儿并不算大事,叫他不必担忧。久而久之,李成暄也就放她去了。
  李成暄忽然想起这事儿,抬手凑近她脖颈,贴着探了探体温,还是有些发凉。
  他轻托着初雪的脑袋,胳膊肘伸过去,环抱住熟睡的女子。动作仔细,怕吵醒了她。待确认她没醒,才又小心翼翼把胸膛也挪近。
  近到能共享彼此的心跳声音,扑通扑通的,好像落在耳膜里。
  李成暄用腿贴近她的,说来也怪,他分明多么心冷一人,体温却热。他用自己的身躯暖热初雪,就这么抱了会儿,初雪感觉热起来,哼了几声,挣扎着要翻身。
  李成暄松开手,任她翻了个身,变成面对面,又再次圈住她。
  他如星如墨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初雪,除了眨眼,再没有其他动作。
  初雪依赖他,身体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近。她的腿架上来,环住他的腰,手也探上来,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像个八爪鱼一般,攀附在他身上。
  李成暄面上显现笑意,他享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让他感觉,他们紧密相连,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谁都不行。
  初雪属于他,他可以给她空间,给她快乐,但是必须要系着一根线,让他放心。
  初雪靠得太近,让李成暄呼吸乱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半阖眸子,试图平稳呼吸。
  有时候李成暄会想,到底是初雪更需要他,还是他更需要初雪。
  应当是他更需要阿雪。故而,他不能容忍一丁点的可能发生。
  初雪是被热醒的,人昏昏沉沉的,意识半点不清醒。眼一瞥,瞧见李成暄的脸。
  她凑过头,轻轻地贴上来。
  温潮的软尖儿挤进来,搅弄风云。
  她眼还半闭着,做完了,又拿额头蹭他脖子下半截。
  “阿雪。”李成暄出声叫她名字。
  她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嗯?”
  李成暄笑了声,没说话,后来也在半梦半醒间睡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天微微亮。
  初雪睁开迷蒙的眼,有些不舒服,好像身处春三月,下整天连绵的阴雨,每一寸皮都像拧不干水似的,心里闷得难受。
  她蹭了蹭腿侧,陡然清醒过来。
  某个人躺在她身侧,肆意妄为,还撑着头笑着看着她。
  初雪有些懒散,“殿下。”
  李成暄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上,火热的温度传递过来,微动几下。
  此情此景,初雪并不算陌生。去年,或者是前年,他们一道去避暑山庄,初雪分配的住处简陋又潮湿,她几乎是在他那儿过完的避暑日子。
  他那屋舍凉爽得很,即便躺两个人一块,也不会显得热。
  于是每日都有这么一遭。
  当然,她也并不厌烦,相反还乐在其中。
  只是每日一大早起来就耗费不少体力,人没变得清爽,反倒更加疲倦犯困。
  初雪脑子里闪过好些回忆,又想到李冀,李冀死了,按理说,他们该守孝。但也来不及了。
  她走神之际,已经让李成暄有机可乘。
  半推半就,这一个大好清晨也被浪费过去。
  李成暄神清气爽地从她这儿走了,她又补了一个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反正近来宫里人人自危,谁也顾不上管她睡到什么时候。
  云芷第四次来叫她的时候,初雪才算睡醒,懒懒地起了。云芷替她更衣洗漱,瞥见她寝衣上有脏污,直言不讳:“郡主衣裳怎么脏了?”
  初雪面上一热,夺过那件寝衣,含糊过去:“昨夜我有些热,估摸着是口水流下来弄脏了,我自己洗了吧。”
  云芷眨巴眨巴眼,可是嘴巴长在上面,怎么能流口水流到腿上去?
  初雪怕她多想,连忙转移话题,“这几日在屋里闷了,咱们去红叶寺看看吧。也替皇上抄些经书好了。”
  替李冀抄经书,那是绝无可能。初雪不过是随口一说,万一碰上别人,也好堵住嘴。
  云芷点头:“好,这几天宫里气氛沉闷,应当没人注意咱们。”
  说着去红叶寺,可近来红叶寺里可热闹,多的是拜神求佛的,以及为先帝表忠心的。初雪远远看着这么多人,便打了退堂鼓。
  “算了,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这一去,便去了长信园。
  长信园从前也是宫里的热闹去处,今天颇显得寂寥。初雪进了园,寻了个秋千坐下。她明白那些女人为何都如此焦急,按照大齐规矩,皇帝死后,无所出的嫔妃大多要殉葬。有孩子的还能坐上太妃的位置,享享清福。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倒也有不少例外。
  她们都想做这个例外。
  果然人为了活命,会做出很多的努力。
  初雪不知为何,想起这些竟然有些伤感。她晃荡着秋千,眼神一瞥,瞥见自己锁骨处有一红痕。
  心中大骇,若是这种时刻被发觉,可是大罪。
  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觉得这像是李成暄的作风。他就是喜欢如此。
  才想着,忽而听见一声:“阿雪,你也在。”
  是二公主李贞。
  初雪下意识用手遮住那位置,起身和她说话:“见过二殿下。”
  李贞声音不大,环视一圈,确认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略大了些声音,和初雪说话:“阿雪,你害怕吗?”
  初雪摇头,邀她一道在秋千上坐下。
  “我……不害怕呀,二殿下怕吗?为什么呀?”
  李贞又不必要殉葬,换个皇帝,她也还是公主殿下。初雪不明白她所说的害怕,是指什么。
  李贞有些怯弱地看了看四周,敛眉道:“说起来可能很丢脸,这几天,我一直很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打小她胆小就小,就连平时去给皇后请安,她都会在前一天晚上就感到害怕。这一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怕得不得了。怕父皇的鬼魂来找她,怕日后天翻地覆……
  初雪认真听着,她真是没有害怕过。她潜意识里始终信任李成暄,有他在,天不会塌下来,没什么好怕的。
  初雪开解李贞:“没事儿的,你若是害怕,便去红叶寺求个平安符好了。”
  李贞哭笑不得:“我本来是打算去的,可红叶寺近日都好多人,我又不敢去了。”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初雪那日帮她解围,她心中对她有好感,因而不自觉亲近几分。
  初雪又安慰她好些话,二人一来一往,竟然关系拉近几分。二人话又往深处聊,竟然发觉还有些共同的爱好。
  这让初雪感到兴奋,她好像要交到第一个朋友。
 
 
第25章 一更   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成就感。……
  初雪与李贞相谈甚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许久,再抬头,已经过了午时,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饥肠辘辘。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李贞住处与初雪并不顺路,临走时, 李贞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开口道:“阿雪,我明日要去看皇后娘娘,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眸光中满是期待,看在初雪眼里, 初雪不忍心拒绝。虽然她不喜欢皇后,可皇后近来尚在病中, 兴许去看看也无妨。
  何况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 实在有种难以言说的奇妙。
  初雪莞尔一笑, 点头:“好。那明日再见吧。”
  李贞面带感激:“谢谢你。”
  皇后宫中, 一种压抑而深沉的气质笼罩上空, 宫人们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敢有任何差池。
  这几日,大公主愈发脾气暴躁, 稍有差错, 便是动辄打骂处罚。谁也不想触她霉头。
  李宛心里堵着一口气, 闷闷不乐地从内殿出来。楚皇后仍旧没清醒, 还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都已经过去七日,母后还不醒来。李宛心中焦急,又不免担忧自己前程。
  她的婚事早就定下,原本定了明年五月成婚。这会儿李宛心中不安, 便给她未婚夫写了封信,命人带给他。
  这事自然是不妥的,哪有父皇驾崩,女儿便给未婚夫写信的。可她心存侥幸,便这么做了。
  李宛的未婚夫乃崇安侯府世子简随礼,家世富贵,人品极佳。得李宛来信,信中说自己近来不安害怕,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承诺与安慰。
  简随礼对李宛此举十分不赞同,尚在孝中,却给他写一封这样的信。简随礼自小习君子之道,其实对大公主一直有所成见。但家里人劝说,大公主不过是有些娇纵,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简随礼便听从了父母的建议,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婚事定下也已经一年多,但他与大公主其实了解不多。他思来想去,还是将那封信递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行弹劾劝谏之事,当即便上了折子,指责大公主此番行事轻佻,皇后尚在病中,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折子递到李成暄手里,李成暄轻笑一声,并未多言,只是在去看望楚皇后之时装模作样教训几句。
  “大妹妹还是该注意自己言行,做多错多,叫人抓住把柄可就不好了。”
  李宛怒目而视,皮笑肉不笑:“多谢太子殿下教诲,妹妹晓得了。”
  这时候,李贞与初雪一道来了。
  李贞看一眼初雪,有些惴惴不安。初雪握了握她的手,先一步迈进大门。
  门口的宫人提示她,太子殿下与大公主殿下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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