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动作微顿,李成暄也在?
他们有两日没见了。
正想着,人已经到了正殿门口,宫人打起帘子,“长宁郡主与二公主到。”
李宛深吸一口气,捏着自己掌心,回头看初雪。她并不知道那日寿宴上发生什么事,只是看初雪不高兴。
初雪抬眸,便与李成暄视线撞上。
初雪福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公主殿下。”
李成暄清浅笑道:“阿雪怎么与二妹妹一道来了?”
李贞攥着手指头,低着头正要回话,被初雪抢先一步:“与二殿下在门口碰上了,便一道进来了。皇后娘娘可好些了?”
李宛没好气说:“还是那样呗。”
李贞看一眼初雪,不知道她为何要撒谎,她们分明是约好一起来的。初雪咳嗽一声,示意她不必再说。
这点小动作尽数落在李成暄眼里,他深深看了眼初雪。
李贞虽然不明所以,但没再纠结这事。
几人正说着话,恰听见病榻上的皇后呻/吟一声,李宛喜出望外,快步行至榻边,期待地看着楚皇后。
楚皇后缓缓睁开眼,看着李宛,唤道:“宛儿。”
这还是第一次楚皇后看见她后叫她名字,李宛喜不自胜,惊喜道:“母后你醒了?太医呢?太医。”
太医都在偏殿候着,听闻传召,火速赶来。李宛指挥着他们,把好几个太医们弄得手忙脚乱,李成暄与初雪退到一边,李贞被挤得更远。
初雪注意力全在前头的乱糟糟的情况上,都没注意李成暄几时在她身旁。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后颈,初雪脖子一痒,眨着眼茫然看他。
李成暄伸手在她后脖子捏了捏,面色从容不改,好似只是与她闲话家常。
李贞看来,是好一副兄友妹恭。
李成暄说:“阿雪都学会骗我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
初雪心中一惊,有种被戳破的慌乱。她低下头,解释道:“没有,不过是……”
不过是想到雨若,她怕李成暄对李贞做些什么。
原本交到朋友的喜悦一扫而空,被一种沉甸甸的负担所取代。
她怕自己害到李贞。
初雪闷闷地解释:“我们不过是昨日恰好碰见,多说了几句话。我挺高兴的。”最后一句,是用他的话提醒他。
李成暄放下手,轻笑道:“你怕我对她做什么?”
初雪答非所问:“她和她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她喜欢我。”
李成暄哦了声,“那你也喜欢她吗?”
初雪点头,又摇头,伸手抓他袖子,指尖伸进他手心里,像小猫一样挠他:“唔,更喜欢你。”
李成暄没动,任由她撩拨自己手心。
初雪懊恼,夹杂着一些慌乱,正要做下一步。
便听见太医欣喜地说:“娘娘总算醒了。”
李成暄几步上前,抛开了初雪的手,一瞬间,又变成了旁人眼中所看见的样子。
“母后,你可算醒了。”
初雪愣了愣,轻碾着自己指腹,收回跟在李成暄身后的视线。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李成暄没理她……
她心乱起来,忽而想到,她不是还在生气么?怎么如今倒又变成她要哄他了?分明是李成暄骗她。
初雪抠着自己掌心,内心郁闷。
即便是知道他骗她,也无法下定决心远离他,哪怕做一百年的心理建设,只要他回头来哄一哄她,也还是一样地摇尾乞怜。
摇尾乞怜。
……
初雪胡思乱想,李贞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询问:“阿雪,怎么了?”
初雪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咱们也去看看吧。”
说罢,便与李贞一道上前。
楚皇后被宫人扶着,靠着一个软枕,虚虚地躺着。目光扫视一圈,全无焦点。
“你们都来了。”她看向初雪,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甚至顾不上初雪那边。
楚皇后看着初雪,试图从她表情里看出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作罢。
她身体虚弱极了,说话也有气无力,“你们都有心了,本宫没什么大碍了,都回去吧。”
她发了话,太医也说,她需要好好休息,几个人便都退出去,连李宛也被赶出来。
李成暄走在最前,初雪跟在身后,看着他背影,步履不停,马上就要走远了。
初雪回头对李贞说:“我有些事,不能与你一起了。”
说罢,便小跑到李成暄身后。
李贞还有些懵,只看着初雪小跑的步子停在太子身侧。她低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二人的身影就这么走远,直到上了舆驾。
李贞微微张大了嘴,初雪上了太子的舆驾……
*
舆驾够宽敞,坐他们二人绰绰有余,还空出许多位置。李成暄坐在靠右位置,与初雪中间隔出几肘的距离。
初雪拿眼瞄他,他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但初雪觉得他不高兴了。
她捏了捏衣角,拿胳膊肘捅他胳膊。李成暄把胳膊收了收,依旧目视前方。
初雪有些挫败,伸手抱住他胳膊,头靠上来。
李成暄还是没什么反应。
初雪轻咬下唇,松开一只手,去抓他宽大的手掌。在他掌心轻挠几下,软绵绵的。
她一面挠,一面看李成暄的反应。
见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有些委屈。
她下嘴唇往上顶了顶,越发委屈,可李成暄还是不理她。初雪只好松开抱住他胳膊的手,从腰侧往里。她手指细长白皙如削葱根,像一阵微弱的风,吹到他腰下。
初雪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呼吸略顿了顿,风刮得更加起劲。
他们坐在舆驾上,经过了青鸾殿,又经过了御花园。
因初雪也在,便不时有人瞧过来。
初雪试图装得若无其事,可是眨巴个不停的眼,和逐渐升温的脸,都出卖了她。
她都结束一场,李成暄还是没什么反应。初雪这回是当真挫败,她委屈地想,明明她才是该生气的。
初雪撤回手,白玉一般的腕子从袖中露出半截,被李成暄握住,带回去。
初雪背脊崩直,视线在面前的宫墙檐瓦之间乱飞。
有鸟飞过去,旁边的树叶子好绿,好像有人过来……
她如拉满的弓,握着那支箭不得进退。
的确有人走近,却是李冀前不久才宠幸过的宫妃何氏。初雪从旁处听过八卦,何氏舞姬出身,腰肢柔若无骨,勾魂夺魄。
“参见太子殿下。”她说话声音婉转娇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初雪看向她,她低着头,微抬眸,眼波流转,勾人心神。
为了不殉葬,她甚至来勾引未来新帝。初雪其实不算聪明,可就是一眼看穿这意图。
可是李成暄根本不会看她,他甚至连目光都懒得斜视。冷着脸,吩咐抬舆驾的奴才:“还不走?”
奴才们不敢耽误,启程。
初雪偏头,瞧见何氏立在冷风中,不解地看着他们。
她有一种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成就感。
第26章 二更 花招。
看, 他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即便她们多么妩媚动人,多么主动投怀送抱, 可是李成暄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们。
初雪嘴角止不住地弯起,身后的何氏早就远了,穿过琉璃瓦的红墙, 巍峨的紫宸殿便到了眼前。
明黄色的瓦片反射着太阳的光, 今儿是好天气,不过混着萧瑟秋风。舆驾停得四平八稳,初雪刚要下来,被李成暄抓住手腕拽回怀中, 强硬地抱她下来。
门口的宫女们皆低下头来行礼,初雪怔愣片刻, 感受到某物, 随即明白过来。
她略收下巴, 维持着面上的端庄。待进了门, 殿内没人伺候, 初雪挣扎着要跳下来,李成暄将门用腿踢上,把她禁锢在墙和胸膛之间。
李成暄这会儿又是笑眯眯的, 面上冷峻气质尽收。
初雪眨着眼, 李成暄比她高一个头, 要和他目光对视, 只得稍稍仰头。
李成暄攫住她的下巴,吻上来,交缠气息,换取欢愉。
稍待片刻, 初雪腿一软,拽住他衣袖,有些讨好的意味。
她明白李成暄喜欢她这么做,从前便是,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总之见到他,只需要拥抱他,亲昵地蹭蹭,他总是会高兴。
仔细想来,这大概也是一种潜移默化地驯化。
初雪走神,被他咬舌尖,这是惩罚。
初雪抬眸,湿漉漉的杏眼望他。
今日这一程,李成暄自始至终在骗她,他一点也不生气,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李贞生气。李贞威胁不到他什么,何况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他都了如指掌。倘若初雪想要和她交好,觉得如此高兴,他无所谓。但倘若李贞意欲做些别的什么,他大可以再动手杀了她。
李成暄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但最喜欢用的,还是杀人了事。
人死了,便什么都结了。即便有牵扯到的情感关系,也会被时间抚平。看着那些情感也一并消弭,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消失。
人就是这样的。
李成暄抵着她牙齿尾端,一点点扫过来,感受她往下一陷再陷。连带着她抓住的自己的袖子与布料,都变得紧绷而摇摇欲坠。
他只是在用一些小小的花招,用以修补他们调剂的关系。
初雪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横竖是被牵引着走。只在偶尔的时候,她才会开口说慢些或者快些。
到精疲力尽的时候,她搂着李成暄的脖子,整个人像挂在他身上。她弱弱地问:“你还生气吗?”
李成暄轻抚她头发,答话:“你和她聊些什么?”
初雪道:“没什么。”她挑了一些告诉李成暄,只道诸如此类。
李成暄不置可否,初雪满怀期待地问:“可以吗?”
李成暄为她这一句征求意见而心潮微起,她在乎自己的感受,害怕失去自己。这很好,好极了。
他心情也随之大好,又想到她与细节的默契,更加心情愉悦。
便点头:“好,既然阿雪说,她与她们不一样,便是不一样的。”
初雪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直到确认自己没听错,才敢欢呼。
“真的吗?暄哥哥真好。”她欢呼的方式,便是主动亲吻他。
仿佛以前那些芥蒂也一并拔去,二人和好如初。
但种子终究埋下,不浇水的时候,便不会发芽。
*
近几日全是大事,一国之君驾崩,城里城外都议论纷纷。
“哎,你听说了吗?皇后娘娘也昏迷不醒,如今是什么局势还不知道呢?”
“嗐,管他呢,反正咱们不都是一样地过。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换个皇帝,也换不到咱们当皇帝。”
“不过我可听说,新帝登基后会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这倒是好事一件。”
“确实是……”
茶余饭后,即便是小老百姓,也会讨论国家大事。
在这浪潮之中,景家死了个儿子,便显得不大重要。送葬的队伍经过茶馆,方才说话那些人停了声音,注目两秒。
有人说:“造孽哟。”
也有人说:“嗐,人早晚是要死的。”
……
顾怀瑾混迹在茶楼之中,又换了一身皮囊,看着那棺材渐渐远了。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景淮,如今景淮死了,他却坐在这里目送,使人感慨。
顾怀瑾新换的皮囊仍旧是不起眼的,距离先帝出事,已经过去半月,再过半月,新帝便要登基。
他不知道这戏何时才能看见,但也不大想回西昭,左右先混迹着。
景淮身死的消息递进宫,已经是两日之后。这事儿原不归李成暄管,按说该递到皇后那儿去。可皇后身体虚弱,才刚康复,不宜操心。何况这事儿与长宁郡主相关,宫里的人惯来会拜高踩低,太子与长宁郡主交好,如今长宁郡主未婚夫身死,指不定日后便是未来皇后,便有人自作主张将消息递到了李成暄跟前,请示回复。
李成暄表示了悲戚,赏赐了不少东西。这事儿便算过去。
初雪不必再嫁人,一切仿佛都回归原点。
但事情既然发生,便不可能再回归从前。
按说出了未婚夫之事,宫里人会议论初雪。初雪得知消息后,在宫里窝了好几日,生怕出门瞧见那些人。
哪怕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仍旧记得他们的指指点点。
李成暄登基大典将近,近来愈发繁忙,连着几日宿在了勤政殿。
初雪几日不见他,反而想念他。不过也不好意思去找,这种关头,若是她去找了,一定落人口舌。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窝在了宫里,对外只称身子不爽快。
没想到李贞会来看她。
那日初雪急匆匆跟着李成暄离去,后来再没见过李贞。因而宫人说李贞到的时候,初雪愣了愣。
随即高兴起来,起身相迎。
她活泼得很,看不出一点病容。李贞便知道,称病果真是借口。
李贞想着她是为未婚夫一事苦恼,绞尽脑汁宽慰她:“阿雪,你别担心。我早就想说,他人的生死与你没有关系。所谓的命中相克,都是他们胡诌罢了。”
她说话声音细而轻,并不自信,鼓足勇气看向初雪。
初雪看着她,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
好像也是这样,只觉得害怕。
她内心涌起一种保护欲,面对比自己更弱的人的时候,人好像自然而然就变强了。
初雪拉她进门坐下,“嗯,我不在意,只是他们很吵,我图清净。多谢你来看我。”
李贞闻言,吊着的心才落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荷包,“这是我自己绣的,绣的不太好看,但是是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