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有些害怕,嘴唇轻微地颤抖着,喊李成暄的名字:“他们都看见了。”
李成暄嗯了声,稳稳当当地抱着她,甚至有些紧。好像抱紧一点,就能把自己也整个照亮。
“你要相信我,阿雪。”他这么说。
也只能相信他,除了相信他,再没有办法。
初雪抿着唇,不再说话。
她被李成暄抱回宫中,吓坏了云芷,云芷还以为她又受了什么伤。
但碍于李成暄在,又不敢随意开口。
李成暄放下她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在床边坐下。
他重复先前的话:“你应当相信我,阿雪。”
初雪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很难看明白。她笑起来,点头说:“嗯。”
待李成暄走后,云芷才一惊一乍地问:“郡主,你受伤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初雪摇头:“没有。”
她扯过旁边的被子,“我累了,想洗澡。”
云芷早就注意到她身上的男人衣裳,听她这么说,只好应下,“是,奴婢去叫水来。”
郡主显然不想说,云芷也不好再问。
云芷很快备好热水,初雪从锦被中爬起来,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至于旁的,到时候再说。
*
太子抱着长宁郡主一事,传播甚广,自然逃不过皇后耳朵。
李宛伺候楚皇后喝药,闻言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她那短命的未婚夫死了,便迫不及待地去爬床。”
楚皇后喝着药,一言不发。这场病带走了她一半的生命,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李冀的死。
她眼中的光彩褪了大半,变作一个羸弱的中年妇人。她对这些事已经感觉力不从心,可是她不能不管,她无法放任赵蘩的女儿在她眼皮子底下幸福美满。
楚皇后捂嘴咳嗽,对夏嬷嬷说:“去请太子来。”
夏嬷嬷是她身边的老人,目睹了她的少女时代,自然明白她的心结所在。虽然不赞同,还是照做。
李宛乐得看好戏,可转瞬楚皇后又骂她:“你也是,听说你给简随礼写信,还被御史台骂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这什么时候,你要给他写信?你是尊贵的公主,身份摆在这里,何必自降身价,平白落下把柄。”
李宛委屈得很,“我不过是随便写了封信,哪知道那个不解风情的世子,竟然将信送去了御史台。”
楚皇后说话已经不如从前有中气,她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李宛,骂道:“你为何不能争气一些……”
可随即又哑口无言,她是自己的女儿,长相是随了自己,脾性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楚皇后撇撇嘴,挥手让李宛出去,“你下去吧,不必伺候我了,有她们在就行了。”
李宛挨了训斥,垮着一张脸出了门。
李成暄到坤宁宫,已经过去不少时间。楚皇后已经喝完了药,在榻上闭目养神休息。
李成暄恭敬行了个礼:“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可大好了?”
楚皇后低低嗯了声,放下手,抬眸看李成暄,她这个儿子,明面上很听话,但她仍旧没把握。
她斟酌着开口:“本宫没什么大碍了,听闻你日日都来,辛苦你了,也是有心。你父皇就这么去了,你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按说,我不该叫你来,平白打扰你。”
楚皇后无论如何,都没怀疑过李成暄的说辞。因为那日刺杀之事,证据与逻辑都如此明白且显而易见,挑不出任何的疑点。
不止她相信,所有人都相信。
楚皇后一顿,才继续道:“昨儿个宫中便有些不好的传闻,听来叫人觉得匪夷所思。母后问你,你与长宁,可是真有其事?”
李成暄面上赧然,低下头请罪:“让母后操心了,是儿子不孝。确有此事。”
楚皇后不禁有些恼怒,她就不明白了,她们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赶着上去。
“你不该如此,且不说你父皇刚去,你便行这种事,平白叫他们抓住把柄。便说初雪,她勾你几回,你也该明白,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始终觉得,是初雪勾引他。否则,她就要成为失败者。她身上就是有魅力,能引得他们一个两个都喜欢。
李成暄道:“母后说错了,此事与阿雪无关,是儿子色迷心窍,做下不端之事。”
太子应当为先帝守孝,儿子应当为老子守孝。
可他李成暄偏不从这些,他不愿意给李冀守孝。
不止不守,还偏要说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没守这个孝,他就是违背了这些纲常伦理。
又如何呢?
他心中冷笑一声,他们并不能如何。
楚皇后被他的话驳得不知该如何说下一句,他非要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失败者。
楚皇后挣扎:“你别替她狡辩。”
李成暄低着头,似乎是诚恳认错:“儿子没有狡辩,确实如此。阿雪还劝我,不当如此,可儿子耐不住,强迫她。”
楚皇后震惊地看着李成暄,“你……”
“你……到底喜欢她哪点?她配不上你,她也做不了太子妃,做不了皇后。”她感觉到自己在生气,愤怒逐渐在蒙蔽她的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都这么说?情难自禁……
楚皇后大口喘着气,仿佛一个溺水的人一般,瞧着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若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李成暄应当立刻认错,去请太医来。可他不是,他只是低着头,继续添柴加火。
“儿子喜欢阿雪很久了,可惜她从前只当儿子是兄长,儿子虽明白这事做错了,可又实在……难以压抑内心的情感。如今儿子得偿所愿,万万不可能辜负她。儿子正要与母后商议,几时大婚为好?”
楚皇后一口气堵在胸口,脑子晕晕沉沉,竟直接晕过去。
李成暄听见动静抬头,冷眼旁观。
他记得很早以前,这个女人处置她母妃的时候,也是以那样冰冷的眼神,说得大义凛然。
如今风水轮转,倒也不错。
夏嬷嬷听见动静,忙不迭进来,急急忙忙地去照顾楚皇后。
“哎哟,娘娘这是怎么了?”
李成暄已经又是平常的样子,“是孤的错,气到了母后。来人呐,去请太医。”
楚皇后再醒来,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她看着李成暄,不死心地问:“你非要娶她?”
李成暄点头:“是,儿子非要娶她。”
楚皇后紧紧地抓着枕头的一角,咬牙切齿道:“那她只能做妾,不能做太子妃。”
李成暄抬头与她对视,目光竟看得她胆怯。
他坚持:“儿子想娶她为妻。”
楚皇后看着李成暄,回忆如破堤的潮水,那时候李冀也曾这么说,非赵蘩不娶。可赵蘩不愿意嫁他,最后他还是娶了自己。
她目光中带着疑惑,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如此地相似?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她有一瞬间想,她当年就该一起弄死初雪,不该留她在世上。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楚皇后态度强硬:“不可能,本宫不同意。”
李成暄在这事上,绝不让步。
他看着楚皇后垂老的脸:“母后不喜欢阿雪,但也不该用那种下作手段。”
他吐字缓慢而清晰,看着楚皇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李成暄觉得很奇怪,分明是自己决定要做的事,为何被复述出来,却感觉一点也无法接受。
若是有人抖落他的罪行,他一点也不会否认,也不会觉得难堪。因为他决定要这么做,也这么做了,即便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
楚皇后惨白着脸,面目狰狞起来:“你走吧,本宫累了,想休息了。”
*
宫中传闻纷纷,太子竟然如此迷恋长宁郡主,甚至于与皇后娘娘对着干,都不像他了。
初雪知晓这些总是慢半拍,李贞来找她的时候,尽管处处小心,可表情里都带了些怜悯,又如何能骗人?
怜悯比难堪好,初雪想。
她笑说别的话题:“今日小厨房有新菜式,你一定要尝尝。”
李贞点头:“好。”
李贞才与她说了会儿话,皇后的旨意便到了。
皇后邀她相见,初雪不得不从。
皇后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说:“太子与本宫说,他想娶你为妻。”
她观察着初雪的神色,从她脸上看见一些惊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长宁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伤害你的母亲在你心里的形象。可是今日我不得不告诉你,其实你母亲与皇上有染,而你,是皇上的孩子。你不能嫁给太子,否则便是违背伦常。”
她自以为扔下一个晴天霹雳,可初雪仍旧没什么表情。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人内心郁结。
初雪微垂着脑袋,回复她:“娘娘这话,才是在侮辱我的母亲。我母亲与父亲恩爱,断然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不知道娘娘从何听闻这等不实传闻。”
她态度坚定,让楚皇后再次挫败。
不,她不会记错。
很多年前,李冀与赵蘩在宫中苟合,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当然不相信,本宫体谅。可这是事实。”
初雪看着楚皇后,忽然好笑,她一直坚定地以为,自己的丈夫和别人苟合,甚至生下一个孩子,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可今日,反倒还要做她手里的武器。她觉得楚皇后可笑。
同时愧疚,愧疚的是,她也曾怀疑过。她应当相信自己的母亲。
她不知道楚皇后为何如此坚定地相信这事。但很可笑。
初雪同她对视:“娘娘一定没找殿下说过此事吧。为何娘娘不说呢?”
若是她找李成暄说,李成暄兴许会说,那也无妨,只要她不说出去,便无人知道。
楚皇后脸色惨白,那天李成暄最后说,她不该用那种下作手段。他在威胁。楚皇后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害怕的情绪,她忽然觉得,李成暄并不如她所认为的那样。
何况若是找李成暄,连这都不能阻止她,那她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情愿不伦,也还是要爱她。
楚皇后接受不了。
她冷哼一声,咬死这一件事,“反正死无对证,你可以选择自欺欺人。可若是这事传出去,对皇室的声明损害可是极大,太子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不若你识趣一些,主动退出。”
初雪看着楚皇后,这话诚然杀伤力极大,可……
“你要相信我,阿雪。”
她还是更信李成暄。
“娘娘还是找殿下说吧。”初雪扔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楚皇后看着她的身影,跌坐在旁边矮凳上。她其实很累了,因为李冀已经死了,她这一辈子,从认识李冀之后,几乎都是在为他而活。可是他忽然就死了。
她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阖上眸子。也许她可以换一个人扶持,而后让李成暄跌落云端,带着初雪一起掉进泥潭里。
李冀死了,她便只剩下对赵蘩的厌恶,连带着对她女儿的厌恶。
让她好好想一想。
第29章 酒烈 酒烈,头会疼。
皇后的传召是忽然来的, 李贞还在甘露殿等着她,有些焦急。
见初雪完好无损地回来,李贞松了口气。“阿雪, 你没事就好。”
初雪勉强挤出一个清浅的笑意,回握住李贞的手:“没事的。”
李贞犹疑着开口相问:“皇后娘娘她……找你是为了太子一事么?”
初雪沉默,在李贞看来便是默认。她对皇后说不上有好感, 或者不喜欢, 从前是害怕,如今她将自己划分在初雪的阵营,便指责道:“皇后娘娘也真是的,阿雪分明哪里都好……”
初雪疲惫地摇头, 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事。
“你回去吧,贞姐姐。”
李贞欲言又止, 还是点头, “好, 你好好休息, 别为这些事烦心。我想……太子哥哥定然是值得信赖的人。”
出甘露殿的时候天色将晚, 李成暄的舆驾堪堪停在甘露殿门口。见他视线扫过来,李贞下意识地低头,退让至一侧。
“见过三哥。”
李成暄很轻地嗯了声, 衣袖从她身边拂过, 仍旧如从前那般, 语气轻柔:“二妹妹要回去了?”
李贞点头:“回三哥话, 正要回去。”
她有些迷茫,传闻说,太子情难自持……记忆中,这位三哥从来是温文尔雅的性子, 竟然真会在孝期做出这种事来么?
李贞犹豫着,还是道出今天皇后曾传召初雪一事。
“三哥……还是小心些。”
“好,多谢二妹妹提醒。”
李成暄看着李贞,她是在关心阿雪,亦或是如她们一般,为攀求富贵。
李成暄眉目轻敛,转身往殿中去。
初雪恹恹地撑着头,在矮榻上坐着发呆。李成暄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他在她身侧坐下,拿过旁边碟子里的糕点,喂到她嘴边。
初雪小咬了一口,抬眸与他四目相对,露出几分忧色。
“皇后娘娘今日曾找过我。”她和盘托出,一五一十道来。连她所想的那些,也一并告诉他。
李成暄闻言,浅笑一声,“是,阿雪说得对。”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白嫩的脸颊,擦去她嘴角的残渣。
这么些年的相处,阿雪还是了解他的。李成暄想。
“吃得像小花猫。”李成暄收回手。
初雪瞪他一眼,“若是她真要这么做,你还娶我吗?”
说到最后,她放缓了语气,拿眼紧紧盯着李成暄的表情。